臥室裏沒有開燈,皎白的月光透過落地窗,光線很淡。


    雖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並不是能看清人的五官的程度。


    陸淮安並沒有過分的動作,他隻是簡單的將林初抱進懷裏。


    薄唇壓在她耳邊,嗓音沙啞模糊,「在蘇城的時候,你是怎麽準確的認出是我的,嗯?」


    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她都能認出他。


    男人醉酒後的身體,沉重不堪,林初被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睡意完全消散,朦朧的聲音淡的沒有任何情緒。


    「你身上狼心狗肺的味道藏都藏不?住,我活了這麽多年,還真沒有見過第二個。」


    過去那些年,她瞎的不是眼睛,是心。


    所以隻看得到他的好。


    所有的卑劣和手段,因為沒有用在她身上,所以那場虛無的夢,一直到父親去世那天才甦醒。


    明明是很讓人難堪的回答,陸淮安卻勾唇笑了笑。


    安靜的臥室,他低啞的笑聲有一種性感的磁性。


    混著香醇的美酒,落進林初的耳畔。


    「很生氣?」


    「我更覺得噁心,」林初再一次試圖推開他,「你起來,跟你待在一起超過十分鍾,我就會反胃嘔吐的。」


    陸淮安低笑了一聲。


    他沒有再壓製著林初,沉重的身體翻身而下,按下了燈的開關。


    暖黃色的光線,驅散了臥室裏的黑暗。


    林初得了自由,幾乎是下一秒就掀開薄被,然而很快就被男人勾著纖細的腰肢重新帶回床上。


    「別亂動,衣櫃裏的領帶多的數不清。」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林初也不是被嚇大的,「住在同一棟別墅,就已經讓我覺得好像去死更舒服一些,你算是給我喝毒藥,也別期待我能忍受跟你睡在一張床上。」


    那還不如去死。


    陸淮安黝黑的眸鎖著女人冷淡的小臉,粗糲的指腹緩緩摩挲著她嬌嫩的肌膚,是輕而緩的力道。


    「這麽難以忍受?」


    低低沉沉的嗓音,辨別不出特殊的情緒。


    「難道不明顯嗎?」林初無語般嗤笑,「還是說,你已經瞎到連厭惡還是歡喜都分不清了?」


    無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她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


    她不屑於隱藏。


    即使少了長發自帶的嫵媚感,明艷的五官依然像火焰一般,在暖色調的燈光下,仿佛被鍍上了一層輕柔的光暈。


    雖然眉眼間的笑意諷刺的意味極其濃重,但也掩蓋不住她的漂亮。


    如果說,時光給陸淮安留下的是更加晦漠的城府,那麽,留給林初的,就是一顆無所畏懼的心。


    人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時候,就不會有任何顧忌。


    「不止是難以忍受,比被悶在深海裏還要讓我抗拒,現在懂了嗎?」


    林初最害怕的,是水。


    陸淮安笑了笑,不緊不慢的陳述,「弱肉強食的世界,隻有等你有能力離開的時候,才可以解脫。」


    這五年的時間裏,他活得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從白天到黑夜,再從暗色到天明。


    比起空蕩的冷寂,哪怕是她的譏諷和嘲笑,也都能喚起他的生命。


    厭惡和排斥,不算什麽。


    隻要她在眼前,就夠了。


    林初被氣笑了,扶著額點頭,「嗯,服氣,你說的都對,我什麽都沒有,隻能任你宰割。」


    林家就隻剩下她和祁銘,沒有任何依靠。


    否則,她也不會重新回到這個牢籠裏。


    陸淮安仿佛沒有聽出林初話音裏的敷衍和冷嘲熱諷,因為酒精的原因,那雙平日裏浸著漫漫暗色的黑眸,此時竟然呈現出一種溫和的模樣。


    就連沙啞的嗓音,也多了幾分不太明顯的柔和,「知道就好。」


    林初收起了那不達眼底的笑,移開視線,目光落在窗外的那片夜色裏。


    淡淡的道,「你睡這裏我就換一間,你不睡就出去。」


    她之所以沒有跟祁銘睡在一起,就是因為她知道陸淮安會時不時犯病,不想嚇到兒子,也不想把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施加在兒子身上。


    沒能給祁銘一個完整的家,至少要讓他的童年跟其他孩子一樣,幹淨純真。


    陸淮安握住女人的手,目光落在那一圈明顯的紅痕上,仿佛有輕微的疼痛感哽在喉頭,混著鮮血。


    但說出口的,也就隻有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給你擦藥。」


    他帶進來的藥膏,就放在床頭櫃上。


    清涼的薄荷氣味蔓延至鼻息,緊接著手腕上的皮膚神經就傳來清涼的觸感。


    林初麵無表情的把手抽出來,這是最單純的排斥,清淡的嗓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陸淮安,別做這些讓我反感的事情。」


    手是他綁的,傷是他給的。


    事後又來給她擦藥,不覺得可笑麽?


    陸淮安抬眸,目光裏複雜的情緒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晦漠的深邃。


    他重新捉住女人的手,不疾不徐的陳述,「想早點睡覺,就安分一點,小初,你知道我的脾氣,哪怕是擰斷你這條胳膊,藥也還是要擦的。」


    林初不甚在意的輕笑了一聲,「那你擰吧,哪怕是斷了,我也不會配合的。」


    性格相似的人在一起,總要有一方收起脾氣,才能相處的簡單一些。


    過去,低到塵埃裏的人,是林初,磨平所有的稜角去靠近對方的人,也是林初。


    而現在,都是一樣的尖銳。


    陸淮安凝著女人輕緲冷淡的小臉,劍眉微微皺起。


    他也不再說話。


    丟了手裏拿著的藥膏軟管,然後把靠在床頭的女人撈到懷裏,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用巧勁將她的身子困在方寸之間。


    林初的背緊貼在男人的胸膛,濃烈的酒精氣息衝進鼻腔,混著清冽的薄荷,攪亂了她的神經。


    「陸淮安,你放開我!」


    壓抑的聲音充斥著惱怒,顯然是已經煩躁到了極致。


    陸淮安冷峻的五官無波無瀾,手上的力道沒有絲毫鬆懈,淡淡的道,「如果不想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就不要繼續動,我時間很多,可以陪你耗著。」


    林初當然知道陸淮安不是在開玩笑,他能說出來,就一定能做出來。


    她幾乎整個人都被困在男人懷裏,靠的極近,隔著夏日薄薄的睡衣,她能情緒的感覺到屬於他的體溫。


    空氣裏是劍拔弩張的氣焰,但從第三視角來看,更多的成分是曖昧。


    林初掙紮的動作停住,一個字都不想再說了,目光清淡沒有溫度。


    察覺到女人態度的改變,陸淮安便鬆了扣在她腰肢的力道。


    重新拿起桌麵上的藥膏,擠了些在指腹上,塗抹在她手腕那一圈勒痕。


    傷痕有多重,就表明當時她到底有多厭惡和排斥。


    沉默,房間裏恢復了安靜,隻剩下林初還未恢復平緩的呼吸聲。


    林初沒有不安分的掙紮,擦藥這樣簡單的事情,半分鍾就夠了,但陸淮安卻用了五分鍾。


    從左手到右手,力道輕而緩。


    似乎是已經忍到了極限,林初推開男人的手,從他懷裏逃離,聲音冷淡,「藥已經擦好了,你可以出去把門帶上了。」


    說話的同時,她就掀開薄被,側躺在床上,用背對著他。


    很明顯,是再也不想跟他說話的模樣。


    陸淮安進來的目的,就隻是給她擦藥而已,她第一天回來,是死都不會接受跟睡在一起。


    這一點,陸淮安很清楚。


    他坐在床邊,深邃的目光落在女人纖瘦的身子上,帶著一種旁人無法深究的複雜情緒。


    除了他自己,誰都不會明白。


    良久。


    陸淮安把空調的風速調小了些,關燈之後,走出了臥室。


    林初閉著眼睛,看不到,安靜的空間裏輕微的聲響就會被放大。


    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落在身後的那兩道目光,以及他的腳步聲……


    直到臥室的房門被關上,她所在的空間才算是真正恢復了清靜。


    黑暗裏,林初慢慢睜開了眼睛。


    滿室的黑暗。


    空氣裏似乎還存有他身上的氣息,盈盈繞繞在鼻端,擾的她無法入睡。


    那雙清亮的眼眸裏,隻有冷淡。


    ————


    五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很多事情。


    原本,林初以為五年前已經是最糟糕的狀態了,沒有想到,更加慘烈的還在後麵。


    比如,落魄千金紀晚夏嫁給了安城首屈一指的娛樂圈新貴顧邵之,結婚兩年,被寵到能橫著走的程度。


    但是,在顧氏遭遇危機的關頭,兩人卻離婚了。


    一場大火把紀家老宅燒的幹幹淨淨,紀晚夏也在安城消失了。


    比如,紀晚夏同父異母的哥哥紀桓,其實跟紀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的至親父母是青城赫赫有名的慕家,因為某些原因,他被寄養在紀家。


    出獄後,紀桓就回到了青城,他原本的名字,叫慕瑾桓。


    他也結婚了。


    再比如,她的另一個朋友許秋白,三年前因為車禍成了植物人,不能說話不能動,在一間病房裏睡了三年。


    再再比如,強勢了一輩子的陸老爺子病逝,就在林初被陸淮安帶回安城一個月之前。


    等等,很多,大的小的,例舉不完。


    ……


    陸淮安給祁銘挑好的幼兒園,在市區,距離江邊公寓隻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小孩子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強,一個星期,他就已經適應了。


    陸軍負責接送祁銘上下學。


    出門之前,祁銘看了看還坐在餐桌上的陸淮安,並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他沖林初晃動小手,「媽媽再見。」


    林初溫柔的應著,她俯身在兒子額頭上親了親,笑著說,「你要交到新朋友哦,男孩子就應該活潑一些。」


    這裏沒有薑薑,她擔心兒子在幼兒園連一個能在一起玩遊戲的夥伴都找不到。


    即使她不想承認,也無法否認祁銘的性格有百分之八十都跟陸淮安相似,很多時候,他都更喜歡一個人待著。


    祁銘乖巧的點頭,眼睛明亮清澈,「好。」


    陸軍送祁銘去幼兒園之後,客廳裏就隻剩下兩個人。


    林初掛在唇邊的笑意也在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完全淡去,她走到餐廳,淡淡的道,「把手機給我。」


    陸淮安似乎不急著去公司,喝茶的動作優雅,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深邃的麵部輪廓無波無瀾,隻是抬眸瞧了她一眼,「給江弋琛打電話?」


    林初淡淡的回答,「你管不著我要打給誰。」


    男人微微眯了眸,淡定自如的陳述,「你的名字在我的配偶欄上,就意味著我有權利幹涉你的私事。」


    林初冷笑了一聲,「你要臉嗎?」


    強行把她帶到民政局,強行復婚,強行困著她。


    哪一件事是她自願的?


    陸淮安也不生氣,就連手指都散發著矜貴的氣息,低沉的嗓音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我隻把你的人接回安城,除了必要的證件之外,其他的東西都還在原來的地方。」


    接?


    林初隻覺得槽點太多,根本無法下口。


    跟他多說一句話都是反感,能多簡潔就多簡潔,「給我拿過來。」


    一個星期的時間,這棟公寓外都沒有任何動靜。


    她沒有跟江弋琛打招呼就從蘇城消失了,江弋琛那麽機警的人,一定知道是陸淮安。


    林初不是依賴江弋琛,隻是這五年的裏,她能安穩渡過,都是因為江弋琛的庇護。


    就連祁銘,也是因為江弋琛才沒有被扼殺在手術台上。


    除了兒子,林初就隻有他。


    陸淮安放下茶杯,順勢握住女人柔軟的手,把她往身前拉近。


    「那些就不要了,買新的,等一會兒就會有人把你需要的都送到家裏來。」


    林初甩開男人的手,連餘光都沒有給他,「隨你。」


    淡淡的說了兩個字後,她就往樓梯的方向走。


    『咚咚咚!』


    有人敲門,製造出的聲響在客廳裏激起了回音。


    林初腳下的步子停住,本能的看向門口。


    站在餐桌旁的陸淮安眉頭皺起,黑眸裏那僅存的一絲溫和在頃刻間消失,隻剩下清淩淩的淡漠。


    傭人小心翼翼的打開門後,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推到一旁。


    半開的門被一股大力踹開,撞到後麵的牆壁,發出一聲悶響。


    能用這樣的態度走進江邊公寓的,就隻有一個人——陸正茂。


    冷聲吩咐跟著一起過來的司機,「在外麵等著。」


    司機恭敬的點頭,「是。」


    家裏的傭人也很自覺的走出去,並把門帶上。


    安靜的客廳裏,站著三個人:樓梯隻上了一半的林初,淡定冷漠的陸淮安,就連頭髮絲都透著怒氣的陸正茂。


    在陸正茂進門的那一刻,空氣裏的溫度就已經變了樣。


    他怎麽都想不到,在老爺子去世一個月後,沉默了五年的陸淮安會把林初找到,並且帶回了安城。


    看著林初的目光,帶著刀子一般,似乎是時隔數年相見的仇人,「陸淮安,你給我解釋解釋!」


    隱忍著怒氣的嗓音,擲地有聲。


    「就是您知道的那樣,」陸淮安淡淡的開口,沒有要過多解釋的意思。


    林初一個活生生的人,既然回到了安城,而且還住在這個家,就不可能永遠瞞著陸正茂,他遲早都會知道。


    陸淮安邁開長腿,從餐廳走向客廳,對林初說,「你先上樓。」


    上樓?


    為什麽要上樓?


    林初對陸淮安的話聽若未聞,她本來是打算上樓的,但現在改了主意。


    轉身,慢悠悠的下著台階。


    「呀,這不是陸叔叔嘛,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看著身體也挺好,嘖嘖嘖,老天是瞎了嗎?」


    她的語調很輕盈,跟說出口的話是兩個極端。


    陸正茂本就是帶著怒氣來的,被林初輕飄飄的模樣激到急火攻心,「你!」


    他揚起手臂就準備給林初一巴掌,卻在半道被陸淮安截住。


    氣得身體打哆嗦,失望之極的怒吼道,「陸淮安,你有本事啊!你還是陸家的人嗎?鬼迷心竅到這種地步!護著一個殺人兇手!我看你百年之後有什麽臉去見你的母親和爺爺!」


    殺人兇手……


    悠然站在這對父子麵前的林初輕笑出聲。


    眉眼間的諷刺落在陸正茂眼裏,就成了毫不掩飾的挑釁,於是,他眼睛裏的怒火更加旺盛。


    陸淮安截住父親高高揚起的手臂的手,青筋凸起,骨關節隱隱泛著白色。


    冷峻的五官淡漠如初,黑眸裏翻滾著一股暗色,但表麵鳳平浪,淡淡的道,「那是我的事,就不勞煩您操心了。」


    「逆子!」陸正茂甩開陸淮安的鉗製,眼尾氣的發紅,指著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心裏想的事情就不可能!」


    ……


    陸正茂摔門離開之後,空氣裏的火焰仿佛還有殘留。


    坐在沙發上的林初眉眼清淡至極,她剛剛都差點覺得陸正茂會被她活活氣死,然後她就徹底坐實了『殺人兇手』的罪名。


    「陸淮安,我不懂你要的是什麽。」


    類似的爭執和矛盾從今天開始就不會少,如果隻是單純的把她困在身邊折磨或者報復,剛剛為什麽護著她?


    對方是他的親生父親,也是他最親的人。


    陸正茂的拐棍落在他背上的時候,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陸淮安眼眸低垂,所有的情緒都被藏在最深的角落,淡淡道,「我自己心裏清楚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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