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個就是你說的你的未婚妻?”傳喜的身後閃出了一個衣著入時,上身穿著白色的泛著縠皺波的t恤衫,下著牛仔短褲,露著纖細白淨的大腿,在這個荒村僻壤分外紮眼。


    她顯然有些不哂一笑地望著母親,嘴裏嘟囔著,“半點也不想您說的那麽好看。”


    “你女兒都這麽大了。”娘驚喜地問道。


    “是呀,到了台灣後,我報考了軍校。熬了二十年,見回鄉無望,就結了婚。”


    那個女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解的表情,卻並未言語。


    “爸爸,這是您要帶會來的東西。”另一個英俊帥氣的男子,拖著一行李箱出現了。


    “在台灣,我每年都給你買一個玩具,記得那時候,你喜歡我用榆樹皮給你彎一個發卡兒,做一個口哨,用竹子編一個玩具,我都記得。”傳喜邊說邊打開行李箱,“這是民國三十九年買的第一個牛娃娃,這是……”


    傳喜一一細細詳說著。眾人兀自圍成了一團,還有人站在圍牆上,高高地瞅著裏麵發生的一切奇聞。


    爹不再磕煙袋鍋子,他也仿佛發癔症一般,呆呆地坐著,聽著,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家裏人的家裏事。


    娘腫的老高的眼皮熠熠地閃著淚光。四十年過去了,人生的一切青春,美好的記憶,都隨著這些玩具,煙消水逝了。


    傳喜說要去祭奠一下奶奶,我就隨著他到了奶奶的墳塋地。荒草叢生,連個墓碑都沒有立。


    隻有我和傳喜,兩個人立在那裏。山風鼓蕩著周遭的一切,從山上,一直吹襲而來,裹著涼意,裹著風塵。


    “娘!”傳喜趴在奶奶的墳上放聲痛哭,他抓著一掊土,死勁地垂著墳塚。


    風吹亂了他花白的頭發,土順著他的嗶嘰西裝滑了下來,他萎頓在荒草墳塚上,哭了一通又一通。


    祭奠完奶奶,傳喜抹幹眼淚,說:“其實,我在台灣並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那那兩個人是?您為什麽和我娘說您結婚了。”我惶惑地問道。


    “她們是我摯友的子女,朋友在守金門中死於炮戰,我就把他的孩子收作我的孩子。你娘既然嫁作他人,我這麽說,她心裏會好受一些。”傳喜說道。


    由村支書出麵,把爹請進了孫老師的房子,暫住一宿。


    爹罵罵咧咧地走了,頭都沒有回轉一下。


    傳喜卻沒有再住下,他給了娘一筆錢,讓她清明節替母親添些土,便等車而去。


    我們送至村口,車隊絕塵而去,我分明望見,傳喜時時的回眸,這個曾經生他養他長大,而他卻不能長眠於斯的故土。這裏還有他已嫁作人婦的未婚妻,四十餘年前,他們在一起,就這這個村莊,這個庭院內,嬉戲玩耍,還有奶奶在一旁,樂嗬嗬地瞧著。


    妻子不無喜悅地說:“沒想到你居然有這麽個有錢的二爹。”


    “和我有什麽幹係。”我拿話堵住了妻子的嘴。


    過了沒多久,娘死掉了,她沒有等到第二年的清明節,給奶奶墳塋上添土。或許娘今生心願已了,她沒有什麽遺憾了。


    家裏隻剩了爹一個人,爹興之所至,常會喝得酩酊大醉,扯著嗓子,拉著高腔,唱道:“今兒又是月兒圓,爺兒唱起了山歌。對麵的姑娘聽我說,你幾時能見你的哥,你的哥。”


    我的老家湘西是個小地方,並沒有什麽事可以稱得上是大事,即使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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