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台海還是劍拔弩張之勢,根本無從通信。沒次我回家告訴娘,娘都是應了一聲,就繼續埋頭,在不聲不響地做活。


    奶奶死後,爹愈發的無法無天。村裏人都忙著自家的事情,沒有誰理會家長裏短,地裏的活早起晚睡都忙不過來,誰閑的理會。


    另一邊卻傳來了噩耗,哥哥在越戰前線犧牲了,縣裏領導到我家裏來慰問爹娘:“周秋生同誌,是黨的好兒子,請你們二老節哀。”


    爹把碗和筷子都扔了,把領導趕了出去,村支書壓服著爹,才沒有鬧大,不過哥哥的烈士撫恤金依舊是給了,過年過節,村裏還都給我家添置點米麵。


    娘的淚眼哭腫地再也消褪不下去,她的眼皮高高翹著,厚厚的一大坨,我帶她到縣城去看病,她執意不肯:“過陣子就好了。”娘總是這麽回絕我。


    工作之後,忙得兜兜轉。忙著結婚,忙著養孩子,忙著工作,一家三口擠在單位分的一間宿舍裏,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大約有三四年的光景吧,我也沒有見過爹娘。偶爾寫一兩封信匯到村裏,從來沒收到過回信。我們那個村裏子,識文斷字的都早早地離開了。


    不過我還是會執意往那個單位門前綠色的郵筒裏時不時塞一封信,算是慰藉我遊子的掛牽吧。


    偶爾的一天,我看報紙,上麵寫著:“台灣當局解除戒嚴令,允許台灣老兵回大陸探親。”


    我驚喜地攥著這份報紙,心想這就是娘等了一輩子的消息,終於等到了。


    妻子隻當我是發神經,諤諤地說:“看份報紙吧,也把你激動成這樣子。”


    我隨即向領導告假,攜妻帶兒,回了湘西老家。


    路還是泥濘的土路,然而已經通了公共汽車。車一顛一顛,行駛在崇山峻嶺之中,兒子一個勁的啼哭,妻子怎麽哄也不頂事,一個勁的抱怨:“回趟老家,也要孩子遭這個罪。”


    我到了村口的時候,看見破廟已經被拆除,換上了寬敞亮堂的三間瓦房。


    孫老師依舊倚在土坯牆根兒下,曬著太陽,聽著收音機。


    “孫老師。”我興衝衝地朝著他喊道。


    “誰呀!”他耳背的厲害,聲音都喑啞了。


    “我是冬生。”我扯著嗓子喊。


    “冬生呀,你回來了,回來的好,都這麽大了。”孫老師笑嗬嗬地。


    村裏人說,孫老師走資派的帽子被摘掉了,按照退休幹部待遇領取養老金。然而他的妻子已經病故,所以他也沒有回城。


    “住習慣了。”他對前來接他的兒子說。


    他用養老金給村裏蓋了新學堂,自己也翻了三間瓦房。然而,她依舊在南牆根下坐著,別人勸說他到水泥地麵上更幹淨,他說:“習慣了,水泥地麵冷森森的。”


    娘聽聞村口的熱鬧,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娘!”我驚喜地叫著,衝著娘打招呼。


    娘半晌兒,回過神來,和我們說笑。


    “叫奶奶。”我對兒子說。


    然而兒子躲在妻子的懷裏,噤若寒蟬,不敢作聲,他沒有見過這樣的奶奶,城裏的奶奶,都是衣著鮮亮,他沒見過這麽敝衣敝服的奶奶。


    娘衝著他笑,他還是一臉驚懼,妻子也是頗有嬌嗔的神情。


    到了屋裏,爹還是依舊醉酒,他已經病怏怏了。


    “爹,你少喝點酒,傷身子。”我勸慰他說。


    “爹用得著你管,你都管不了你兒子。”爹忿忿地說。


    我明白爹是埋怨我,兒子也沒有叫他一聲“爺爺”。


    在家住了三五日,臨走的時候,突然村外頭轟隆隆作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裏依稀知是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友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友鵬並收藏夢裏依稀知是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