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了素絹,哪裏見過這等場麵,更是不知如何應對,隻垂首立在自家小姐的身側,而素繾素綣長得一模一樣就罷了,就連穿著也是一模一樣,要眼神不好的,還以為一個人在照鏡子。


    鄭文賓道:“老先生一直關注天下學子,不如去勵誌樓,裏麵有書院眾多學子的得意之作,書法、丹青、文章、詩詞皆有。”


    洛瑞道:“領路吧,聽說近年書院倒有一批可造之材,若精心培養,定能為百姓謀福,為蒼生造福,今日既然來了,就去瞧瞧這些後生的得意之作。”


    鄭文賓作陪,後麵跟著一大群的夫子先生,隻不到片刻,整個書院都轟動了。


    “聽說洛子來書院了。”


    “是麽?此屆十二傑大賽吸引了洛子,到時候肯定公平公正,這位老先生可最忌恨那些徇私舞弊的手段。”


    “前二十強裏頭,我瞧那個夜公瑾的,根本就沒有真材實學。”


    “到時候自有有才學的人去挑戰他。”


    然而,更多的學子則是聞風而動,三五成群地圍觀洛瑞。


    書院之中全是男子,突然地看到幾個小姑娘,尤其還是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清秀小美人時,眾人都覺得有趣。


    “那個戴紗帷帽的小姑娘是誰?”


    “聽說是洛子的親孫女,現在洛子不收學生,在家教授孫兒,教的就是她。”


    “是洛三娘?”


    “可不就是她。”


    “原來這麽小的,瞧上去年紀不大。”


    “聽說隻得九歲,其才學膽識比尋常二十歲的名門公子還強幾分。”


    勵誌樓臨近藏書樓。


    瓊林書院很大,占地麵積有一千餘畝,有教學園、住宿園、夫子園、藏書樓、勵誌樓、習武場,更有供學子們散心玩樂的花園,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漢白玉欄杆白淨鮮亮,琉璃瓦閃耀,移步換景;綠枝如雲,繁花似錦,雕梁畫棟,不像是書院,反而像是閬苑仙境,精雕細琢。


    大趙朝重視培養人才,被朝廷承認的四大書院都是在一統天下後,由戶部撥款,由工部設計建造。四大書院的風格各有不同,之後近二百年又陸續進行了改建、擴建。而瓊林書院更是江南最好的園林式建築,有著最好的閣樓——藏書樓,亦有最氣派的教學園。


    前世的洛儷並未進入過這裏,今日得見,心下還是微微驚訝,著實裏麵的亭台樓閣建得雅致又不失靜幽,該大氣的地方大氣,該實用之處很實用,就像教學園,就由一排排學室組成,每一間學室長三丈三,寬三丈,裏麵擺放著一排排的書案、蒲團,學室裏依稀還有學子在讀書習字。


    說話的學子們都在外頭,教學園區內不學習的學子,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壓得極低,生怕驚擾到他人學習。


    一行人進入勵誌樓,這是一座二層樓的閣樓,一樓有抱大的柱子,設成了長廊狀,長廊上掛著一幅幅的書法丹青,其實還有一些學子的文章、詩詞歌賦等。


    鄭文賓道:“一樓甲區,展示的乃是書院前三十強學子的文章字畫。乙區則是三年以來,書院眾多學子們受夫子、先生們喜愛的作品。”


    洛瑞進入甲區,看著牆上的書法。


    洛儷立在他的身側,仰著頭看得很用心。


    洛瑞在前,洛儷在後頭瞧看。


    洛瑞看到讚賞的,會微微撚須頷首。


    若有夫子認識這學子,就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一下作品主人的情況。


    此刻,勵誌樓上頭,圍住了不少的學子,不敢向前,隻能遠遠地張望著,除了前三十強學子的,另一些有作品被選入勵誌樓展覽者,心裏惴惴不安地盼著洛瑞能進入乙區觀賞,隻要得他老人家一個頷首讚賞的目光,對他們來說,這就是認同。


    走完甲區,洛瑞信步進入乙區,偶爾會停下腳步,在他欣賞的佳作麵前停上片刻,然後繼續往後行走。


    再走完乙區,往前便是甲區展室的起點處,洛瑞問道:“三娘,字畫文章裏頭,可有你喜歡的。”


    洛儷輕聲答道:“回祖父話,書法看到二人,丹青看到一人,文章有一人,詩詞又有一人。”


    鄭文賓笑盈盈地道:“世侄女不妨說來聽聽。”


    洛儷不驚不懼,語調平和,聲音不算太高,清澈悅耳得如此一泓幽潭,她信步轉回乙區,在一幅書法前停下腳步,“這幅書法,乍看之下匠心十足,七分模仿,三分困頓,他模仿的乃是祖父早年的《趙元祖墓銘誌》,全文有三百九十九個字。”她左右掃視一翻,“有樹枝嗎?”


    立時有外頭圍觀的學子遞了一根樹枝來。


    洛儷拿著樹枝,在那幅書法,用樹枝一勾一點,“這一個圈上的字,模仿得很像,八分形似,六分神似,組成了一個框。”


    她一解說,鄭文賓驚歎之後,點頭道:“世侄女這麽一說,將那一圈的字分開來看,確實模仿得最像。”


    起初,所有人都隻是沉得這位學子隻是單純的模仿洛子的書法。


    洛儷勾唇一笑,用樹枝再一點一劃,“中間巧妙的用截然不同的書法風格,這應該是他自己本人書法應有的獨特風格,又跳字跳行地組成了一個木字,全文三百九十九個字裏,二十四個字模護得最像,又有十二個字是他獨有風格。”她頓了一下,“他用這副看似像極了我祖父書法風格的字傾訴他心中的困頓與無助,他獨有風格的文字,在靜默地訴說,他遇到了困難,遇到了瓶頸,卻苦無良師指點。這就好像一鍋將要燒開的水,突然之間沒了柴禾,而這鍋水將麵臨逐漸冷卻不能沏茶,不能成粥,隻能成為一鍋用來洗漱沐浴的水,最後終將麵臨被倒掉的命運。”


    洛瑞早前也隻是匆匆一瞥,心下單純地將這幅書法當成一個後生對他的敬慕下的模仿,此刻聽洛儷一說,才陡然發現其間的端倪,將洛儷指出的十二個字細細地分開品鑒。


    洛儷福身道:“啟稟祖父,孫女知你已多年不再收授弟子,孫女不願看珠玉被埋,不知能否讓伯父收為門生,而祖父從旁指點。這位學子就像一個暗夜裏失去了方向的孩子,企盼著有人給他一點光亮。”


    鄭文賓眼裏難掩對洛儷的幸愛之情,“這幅書法掛在此地快有兩年,從來沒人發現上麵的玄機,經世侄女一說,還確實如此啊。”


    洛瑞問道:“不知這學子……”


    立有一個三十多贈的夫子站出來,揖手答道:“回老先生,這學子乃是學生教授的弟子,名喚唐大滿,是蜀省梓州人氏,家境貧寒,聽說跟著寡母、大哥長大,在家鄉也算是個才子,是全村全族一起湊錢送他來瓊林書院上學,平日幫人謄抄書籍,給人寫家書賺些貼補。”


    寒門學子,奮發向上,隻可惜未能得到公平的待遇,而今好不容易得了洛瑞看重,做先生的自是要幫著其說幾句好話。


    鄭文賓道:“馬夫子,把人喚過來。”


    唐大滿……


    這個名字,洛儷似在哪裏聽過,垂眸細想,立時便憶起來了,前世時,皇城報國寺外頭就有一個擺攤的秀才,聽說是入京赴考的。當時她從報國寺敬香回家,還特意站在他的小攤前,看著那個旗幡上“代寫家書”四個字,雖是尋常,她卻瞧出別樣的風韻。難怪剛才匆匆走過,卻有些熟悉的感覺,這才讓她細瞧了一翻,因為她習練書法,洛瑞總是逐字點評,所以她習慣性的看字時,也會分開看,這一瞧便瞧出了異樣。


    前世,那個在報國寺上頭攤字攤,懷才不遇,鬱積在胸的秀才,也不知後來如何了,隻是那年科考之後,她卻再也沒有在報國寺門前見到他。


    這許是他們之間的緣分。


    難怪第一眼就覺得他的字特別又熟悉。


    曾經在報國寺廟會上,他掛的也是這樣的一幅字畫,也用了相同的方式,她前世就瞧出其間暗藏的意味,隻不曾點破。


    洛瑞又問道:“三娘,還有一人的書法,你頗有讚賞,不知是誰?”


    洛儷信步走到另一幅書法前,用樹枝指著上麵的字,“此人的書法風格很是特別,乍看之下很普通,就像是一個美人,初看很尋常,看得久了,就越看越耐看,祖父不妨細品。”


    洛瑞沉吟道:“添一把柴禾就燒開的水。”


    又有夫子先前,很是歡喜地道:“此人乃是學生的弟子,魯省青州人氏,家中也是書香門第,性格內斂不喜言辭,時間處久了,發現他不說話便罷,這一說話就能說到關鍵處。”


    洛瑞淡淡地道:“將人喚來罷。”


    夫子喜聲應是。


    洛儷繼續走到一幅畫前,“鄭世兄的畫因得鄭世叔指點,獨樹一幟,風格獨特。可這幅畫卻暗藏意趣,至於原因,請容許三娘賣個關子。”


    鄭文賓立在畫前,左瞧右看,瞧了良久方才尋出畫中的玄機,當即大笑一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真真是後生可謂,沒想我書院之中竟有這等才學的學子,不錯啊,真不錯!”落音,他幹脆爽快地道:“世侄女,還有兩幅作品,你索性說出來,是那兩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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