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不是來要債的,這小孩很顯然的鬆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麵前幾人,隱約覺得這一男一女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而且就是在這幾日裏,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


    智把手伸到小孩麵前,露出了掌心放著的那一片菜葉,又微笑道:“這菜葉子吃起來有股野菜一樣的澀味,就算放在粥裏吃也難以下咽,所以我小時候常用它熬湯,然後一口氣喝下去,既不覺得苦,又能灌飽肚子。”


    “你也吃過這菜葉?”小孩臉上忽然有了淺淺的笑容,眼中藏著的戒備神情一掃而空。


    “吃過很多。”智笑著道:“可惜,有的時候卻連這菜湯都喝不到。”


    耶律明凰聽到智這一說,想到他幼年時所受之苦,心裏又是好一陣酸苦,看著智的眼中滿是柔情。


    而那小孩看著智的眼神裏卻有了同情之色,一指籬笆外的盆子道:“那這盆子裏的菜葉就送給你了,我在酒樓打雜,每天都能拿到這菜葉。”說著還頗為滿足的笑了起來。


    智被小孩逗得一笑,“那就要謝謝你了,小小年紀,已會同情不如自己之人,既是逆境中養出的天性,也是生性中的本色吧?”


    小孩雖未能全明白智的話意,卻也知道智在誇他,略帶羞澀的撓了撓頭,“不用客氣,反正一會兒我還要去酒樓,掌櫃說今日有位大客訂了幾十張位子,而且點的都是酒樓裏最好吃的菜,如果我今天幹活勤快,還能多得些工錢。”


    智問道:“怎麽?你也是每天結的工錢,我記得按規矩,這工錢如果一日一結,那可要比一月一結少上幾文。”


    “沒辦法,我家每天都等錢用,所以隻能每日結工錢。這樣是要比一月一結少上好幾文錢。咦?你怎麽連這也知道?”小孩心想眼前這男子身上穿的隻是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衣裳,但看上去比酒樓裏的掌櫃每天都笑臉逢迎的那些客人還要有氣派,應該是掌櫃們口中常說的那種大貴人,可他不但吃過菜葉,還知道這些傭仆務工的規矩,不由大感納悶,不過他這窮家孩子甚少玩伴,除了娘親很少有人陪他說話,更難得的是這人居然說有時連菜葉也吃不到,好奇之下竟忘了問智的來意,反是一臉盛情的拉著智的衣袖道:“如果你還想吃這菜葉,那你明天也可以來,今天酒樓裏一定剩下很多菜葉,我去拿回來,全都給你。”


    “你這小孩倒是大方。”耶律明凰見這孩子跟智越說越投機,而且明日還要再送智一盆子菜葉,雖然明知智不會再去吃這東西,可她還是一陣緊張,忙插口道:“我們別再說這菜葉了好嗎?孩子,我們是來找你娘的,你能帶我們去見她嗎?”


    小孩正跟智聊得興起,已相信智幾人並無惡意,被耶律明凰這一打斷,猛想起還未問他們的來意,一邊把半掩著的門拉開,一邊問,“你們來找我娘有什麽事?咦?你…你是…”他先前就覺得耶律明凰和智兩人有些麵熟,此時仔細一看耶律明凰的麵容,忽然認了出來,嘴巴立時張大,“你…你是…我們的公主…”


    耶律明凰被小孩這句我們說得心頭一熱,微笑道:“是啊,我就是你們的公主,好機靈的孩子,你怎麽會認得我的?”


    “那天…我在北門見過你…公主,你那天穿著件用大旗做的紅披風…”認出麵前之人是公主,小孩再懵懂也生出了怯意,瑟縮的往後挪了一步,又看看智,又挪了一步,既認出公主,他也認出了這就是那天在北門內高聲激勵大家的智王,“你…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個護龍七王…”他想到自己剛才竟去拉著智王,下意識的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在他的印象中,象智這樣的貴人看他他的目光從來都是充滿了不屑和厭惡,有一次自己不小心碰了一名客人的衣裳,那客人立即變了臉,狠狠痛罵了他一頓,說他的手弄髒了那件很貴的衣裳。


    似乎,他的手很髒,雖然,他回去後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還對著月光照了許久,雖然,他看不出,自己的手到底髒在哪裏。


    他也不敢去問娘,娘會傷心,因為娘總說,象他這麽小的年紀不該出去賺錢,可是,娘也很無奈。


    在那一天,他知道了一件事,永遠不要用他的手去碰那些衣裳華貴,趾高氣揚的人,


    在那些人眼裏,窮人的手很髒。


    不嫌棄自己的,隻有終日勞累的娘親,還有那一出生就要每天喝藥的小妹妹。


    可在剛才,他用手拉了這位智王,還要送他除了自家沒人肯碰的剩菜葉,而這位智肯定比酒樓裏那些客人更算得上是貴人,那他也一定更不願被自己的手碰觸吧?


    小孩膽怯的看著智,卻見智也在看著他,清澈的眼睛裏閃亮的是酒樓中那些貴人們沒有的隨和。


    小孩心虛的又往後退了一步,悄悄把手在身上用力擦了擦,他的舉動沒有瞞過智的眼睛,而智的神情也變得更溫和。


    “孩子,不要怕。”智忽然伸出手,把這孩子的雙手握在掌心。


    小孩楞住了,呆呆的看著自己被智握住的手。


    “是雙很秀氣的手。”智握著小孩的手,把小孩因為緊張而緊握成拳的輕輕攤開,“這雙手應該去拿筆,去識字,去學得滿腹經綸,去寫下天下文章,以此來開闊你的胸中丘壑,然後,再用你與生俱來的憐憫之心,去幫助別人,幫助那些…”智笑了笑,湊到小孩耳邊,故意放輕了聲音道:“去幫助那些——以為自己的手很髒的窮苦人。”


    小孩笑了,他笑得很開心,除了娘,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用力,卻很溫暖,


    智也笑得很欣悅,“孩子,可以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小孩大聲道:“我叫韓德讓。”


    小孩的大聲回答被屋子裏的人聽見,隨即有女子的聲音響起,“讓兒,你在跟誰說話,藥煎好了嗎?”


    “韓,德,讓。很好聽的名字。”智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我們這次是來找你娘的,韓德讓,你去告訴你娘一聲,我們想見她,好嗎?”


    “好,我馬上去找娘。”小孩笑嘻嘻的跑進屋內,一邊跑一邊歡叫,“娘,有人來找你,你猜猜是誰來了?”


    “你這人啊,越是和你相處得久,就越是覺得你總能讓人驚奇。”耶律明凰走到智身邊,和他並排而立,含笑道:“居然還能和一個小孩說得這般投機,對了,這孩子說,今天有位貴客在酒樓裏訂了幾十張位子,這位貴客應該就是你吧?怪不得,這小巷裏除了韓家,一個人都看不到,是你這巷子裏的人都請到那酒樓裏了吧?”


    “殿下細心,正是臣把他們都請去的。”


    “看來你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大張旗鼓了。”耶律明凰笑著又問:“不過你為什麽要把這裏的百姓都請出去,應該不是隻為了讓他們看到我這位公主去扶危解難吧?”


    “殿下稍後便知。”智笑了笑,卻不肯多做解釋。


    耶律明凰也不追問,又道:“為什麽我們不直接進屋,卻要等他娘出來?難不成我們今日還要擺出大駕光臨,等人接駕的架勢?”


    “不請而入總是失禮,便是窮苦百姓,也是給予至少的尊重。”和那孩子說了一陣話,智心緒極佳,話語間有了難得的輕鬆:“更何況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請公主上門的榮幸,若我們驟然進屋,一定會嚇到韓氏,讓這孩子先進屋去知會一聲,韓氏就不會太驚慌,何況看見自己兒子興高采烈的樣子,她也該減去不少戒心。”


    “你啊——”耶律明凰嬌笑著伸出纖纖細指,在智肩上輕輕一點,“總是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心儀男子有這份細心,使她大感欣慰,聽到屋裏傳來的輕輕驚呼,想來是韓氏已從兒子嘴裏知道公主正站在門外,不覺又笑道:“韓氏這會兒一定是嚇得手足失措,看來我今日還沒幫到她,卻要先讓她受好一陣驚嚇。”


    見耶律明凰親昵的和自己並肩而立,智輕咳一聲,慢慢退開一步,“殿下,一會兒臣就在屋外恭候您。”


    耶律明凰愕然,“你不跟我一起進去?”


    “是。”智點了點頭,“有些事臣可以為您去做,有些事卻要您獨自應對,韓氏是您的子民,所以,還是要由您親自出麵撫慰,用您自然而然的言行得到您子民的信服和擁戴,而臣,不能越殂代庖。”


    “你是要我一個人去和韓氏說話?”


    智又一點頭,“年叔可以陪您進去。”


    耶律明凰大急,她心裏明白,智讓她獨自進去全是為她著想,因為以她對智的依賴,若兩人一起進屋,那她估計也就是站在一旁聽智和韓氏說話,但智為她安排此行的目的,正是要讓她收攬民心,所以智不願過多出麵。


    “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做啊?”耶律明凰苦笑,“到底該說什麽?該做什麽?既要能幫到韓氏,又不能讓她覺得我是在施舍,一會兒見了韓氏,總不能一見到韓氏就拉到去吃飯吧?”


    “臣已說過,您盡可憑本意行事,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不要刻意,否則,就會失於做作。”智想了想又道:“您可以和韓氏聊聊她的女兒,和她說起最關心的人,便可使她不太拘謹,而且,您也可以問她一下,每日為女兒熬好藥後,她心裏會想些什麽。或許,她的回答會令您頗有所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添花過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添花過客並收藏戰國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