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你越說越讓我糊塗了。【 】難道你知道她會說些什麽?”耶律明凰疑惑的問,“你是不是先來找過她?”


    “臣雖打聽過她的家事,但今日也是臣第一次來此。至於韓氏會說些什麽,臣想,對於盡力想要保護的心愛之人,每個人都會有相似的回答。”智淡淡解釋了一句,他很希望耶律明凰能憑自己的本心得到韓氏的信服,而不是靠他耳提麵命般的提點,因為隻有靠自己心意所為,才能成為真正的明君。


    但耶律明凰畢竟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心中難免忐忑,智安慰道:“殿下,其實看到您駕臨,韓氏會比您更緊張,所以當她看著您的時候,她會很在意您的一舉一動,但她又不敢抬頭正視您的目光,隻能悄悄注視您,並小心謹慎的逢迎著您的每一句問話,生怕說錯了什麽使您不快,所以您就要用誠意來慢慢消解她的畏懼,您要用心看著韓氏的眼睛,不要讓她回避您的目光,讓她看到您的溫和,讓她知道,您是真心想要幫她,而不是高高在上者對弱者偶爾施舍的憐憫,隻想用弱者口口聲聲的感恩戴德來滿足自己做善事的**,因此您要從她眼中躲閃的神情看出她所思所想,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想想她這些年艱難求生的淒涼,想想她四處求告的無助,這樣的淒涼和無助令她自卑,也令她絕望,但為了兒女骨肉,她始終在苦苦撐持,而您卻會在今日讓韓氏知道,她不會再忍受這樣的淒涼和無助,因為您很願意伸手驅走她的絕望,也會帶給她許多從不敢想象的希望,她的兒子,她的女兒,都可以象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樣無憂五慮,但您這樣做並不是因為要她欠下您的恩德,也不是要她為您做些什麽,隻是因為,她是您的子民,而您,大遼新君,會盡所能的幫助您的每一個子民…”


    “看著她的眼睛,不要讓她覺得我在施舍,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耶律明凰聽著智的指點,連連點頭,又帶著焦急噘嘴埋怨道:“說得慢一點,我一下記不住,你明明懂那麽多,也早不教我。”


    看著耶律明凰流露出的女兒嬌態,智不禁一笑,“殿下,其實說什麽並不重要,您隻要記住,當韓氏臉上的逢迎強笑變為由心底綻露的笑顏時,您會發現,這是您看到的最動人的笑顏,您也會知道,您已經得到了她的信任和擁戴,在她心裏,您已是最好的君主…”


    急促不安的腳步聲從屋內傳來,智知道韓氏就要出屋相迎,壓低聲音最後道:“殿下,臣相信,您一定能做好,而且可以做得比臣更好,因為臣也相信,您一定會成為代代相傳的明君!而當您看到子民因為您而綻露久違的笑顏時,同樣,您也會露出一樣的笑顏,這便是為君之樂!”


    “明君?”耶律明凰**一顫,眼中的焦急和惶惑忽然凝於一瞬,“為君之樂?”霎時間,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為什麽?父皇會在埋首文案時,時而愁眉不展,時而展顏微笑。


    因為,那是他子民的生息,所以,他會為了一份奏折輾轉難眠,而在想出應對之政後,又會如孩子般哈哈大笑。


    為民解憂,為君之責。


    為什麽?父皇會因為異族邊境上的一次侵襲而在朝堂上雷霆大怒,親披戰甲,麾騎縱橫。


    因為,那是他的疆域,每一次的侵襲,失去的都是他的子民。


    子民無憂,為君之樂。


    “為君之樂?”耶律明凰忽然笑了,深吸了一口氣,停直了身軀,在屋外雍容而立,她沒有再向智求助智,也沒有再要求智隨她一同進屋,因為她將要麵對的,是她的子民。


    智也沒有再開口,正如他很懂得窮苦百姓的艱難,也很懂得耶律明凰此刻所想,所以他已慢慢走開,走到屋外的一處角落,延展的屋簷正好遮住了陽光,使他仿佛站在暗處,即便屋子裏的人向外張望,也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


    屋簷下,一道身影默默而立,一動不動的守護著他要以一生守護的人,遠遠看去,卻似有些孤獨。


    屋內輕輕走出一位年近三十的婦人,婦人本該清秀的麵容上因常年累月的辛勞而早現疲態,鬢角也有了幾分斑白,看見站在門外的耶律明凰,婦人似連呼吸都變得輕微,一手緊拉著兒子,另一隻手卻慌亂得不知該放在哪裏,腳步也邁得愈發小心,一走到門邊,婦人立即拉著兒子向耶律明凰跪下,“民女韓氏,拜見公主。”


    韓德讓在屋裏時大概被娘教過幾句,舉動間也拘謹了不少,一聲不吭的貼著娘跪下,發現智不在門外,忍不住悄悄抬頭向屋外張望,卻未找到這和他才認識便覺頗為投緣之人,不覺失望的低下了頭。


    耶律明凰走上一步,站在韓氏麵前,隻見韓氏臉上果然帶著勉強的笑容,卻掩不住心底的忐忑,也不敢抬頭迎向她的注視。


    “這個男子,真是什麽都料到了。”耶律明凰暗暗想著,微笑著向韓氏道:“起來吧,今日我是客,你是主,哪有主人跪客人的道理。”


    “是,公主。”韓氏仍不敢正視耶律明凰,也不敢立即起身,眼前忽然多了一隻白脂玉砌的手掌,竟是耶律明凰伸手來攙她。


    韓氏大吃一驚,一邊慌慌張張的往旁閃,一邊顫著聲道:“民女不敢有勞公主攙扶!”


    但耶律明凰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更是吃驚,“請你不要怕我,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看你的害怕,該畏懼我的,是我的敵人,而不是我的子民。”


    韓氏驚訝的一抬頭,正看見耶律明凰的盈盈笑容,笑容裏沒有一絲俯視的傲慢,始終伸出的手扶住了韓氏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攙起。


    韓氏被耶律明凰攙著,緊張得連動都不敢動,隻能一迭聲道:“謝公主,謝公主。”


    “韓氏,你知道我的來意嗎?”


    對於公主的突然駕臨,韓氏一直在驚疑,忙恭聲道:“民女愚笨,還請公主示知。”


    “這麽清苦的日子,你能一直堅持,怎能說是愚笨呢?”耶律明凰霽然一笑,“韓氏,你知道嗎?剛才,你兒子進屋找你的時候,我就站在這裏想,見到你的時候該跟你說些什麽,要說怎樣的話才能消除你對我的敬懼,並讓你相信,我是真心想要幫你。不過,想了很多話,現在卻隻想對你說一句,你的這份堅持,我很佩服。”


    明白了耶律明凰的來意,韓氏不由怔住,卻聽耶律明凰又悠悠道:“韓氏,你受了這許多苦,而我今日才來,你會責怪我嗎?”


    “不會!”韓氏嚇了一跳,雙手慌亂的擺動,“民女不敢,民女哪敢責怪公主!”


    耶律明凰看著韓氏的雙眼,柔聲道:“其實你可以責怪我的,因為,你是大遼子民,而我是大遼公主,所以,別人幫不了你,我應該幫你,我也許幫不了很多人,但我真的很想能幫到你。”說到這裏,耶律明凰轉頭向屋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其實就算是我,也有需要人幫助和指點的時候。”


    聽了耶律明凰的話,韓氏想要勉強笑笑,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又覺得,自己不該用逢迎的笑容來應對公主。


    耶律明凰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化,溫和的一笑,“這般艱苦的日子,真是難為你了,或許,我來得是有些遲,可我也是兩天前才入主幽州,所以才知道你的事,幸好,我來得還不算太遲,是嗎?”


    “我…”韓氏不知該怎麽回答,遲疑著,輕輕道:“公主,是民女自己命苦,從不敢怨天尤人。”


    “命苦嗎?”耶律明凰搖頭道:“我倒是以為,能為自己最珍愛的人吃苦,就算真的嚐盡天下苦楚,也不會覺得是真的苦吧?


    韓氏聞言一怔,忽覺耶律明凰的話正說到了自己的心坎,就象女兒出生後,雖然每天都在為如何籌到藥錢而發愁,但每次抱著女兒,喂女兒喝下藥湯,看著女兒在自己懷裏安睡,心裏總會湧上一陣滿足。而她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去酒樓打雜,每天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急著把賺來的錢交給她,而她,每次看到滿頭汗水的兒子,心裏除了疼惜,還有一陣驕傲,這是她的兒子,很乖巧很懂事的兒子。


    她慢慢的抬起頭,第一次鼓足了勇氣看著耶律明凰,隨即莞爾一笑,“是,其實,民女也從不覺得自己苦。”


    這時,韓氏忽然發現,當麵前這位公主聽到自己的回答,看到自己的笑容,她的眼中竟浮現出一霎的恍惚,而在恍惚之後,公主臉上也忽然露出了同樣喜悅的笑容。


    殘舊的民屋外,兩位女子同時相視而笑,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位是艱難度日的民女,似是天壤之別的兩人,卻有著一樣的笑顏。


    不知不覺間,公主欣喜的伸出手,而那位民女也沒有再自卑的躲閃,兩位女子的手握在了一起,歡聲而笑,笑聲裏,似已說盡了千言萬語。


    馬車旁,呼延年,扮成車夫的蕭成,也被這笑聲感染,微微而笑,就連刀郎的嘴角,也有了一抹極淡的笑意。


    屋簷下,那一道被遮住的身影模糊而動,似在為這笑聲輕輕點頭。


    “今天,我已經向一個人說了謝謝,而現在,我要向你也說一聲謝謝。”耶律明凰拉著韓氏的手,欣然道。


    “謝我?”韓氏訝然。


    “對,因為,你讓我知道了,什麽是為君之樂!”耶律明凰笑容明豔,大聲道:“走,帶我去見見你的女兒,別忘了,今天我是你的客人,你這主人當然要讓我見見你最珍愛的人。”她又向小孩韓德讓一伸手,“來,韓德讓,還不和你娘親一起請我去你家,你不是想寫字嗎?我送你一支最好的筆!”


    “好!”韓德讓毫無顧慮的伸出手,讓公主握住,又歡笑著道:“公主,您笑起來的樣子和那位智王一樣,都很好看。”


    “真的?”耶律明凰笑容愈豔,拉著這對母子的走向屋內,“以後我讓智王教你寫字,好不好?”


    “好!”


    走進屋時,耶律明凰停下腳步,又看了眼始終站在暗處的身影,嫣然一笑。


    筆者注:韓德讓,遼國漢官,一代名臣,少年從仕,先任開府儀同三司,中年時又任南院樞密使兼北院樞密使,總管遼漢兩族,後官拜大丞相,受封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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