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雲風雖然出山已經快一個月,可真正在六裏鋪呆的時間卻是不長,走出了貨棧大門,除了認識李大個子等幾個鄉親,也就跟飛鴻信局打過點交道,所以聞言後雖然有些吃驚,卻沒有老疤與杜全的反應來得強烈。


    正在碗裏翻攪的筷子馬上停住,胡亂嚼幾下把麵咽下去,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問道:


    “什麽?”


    “這話當真?”


    崗賓跟劉賬房一起點頭,旁邊的盧老漢停了手上活路,三個人也不約而同的一起開口。


    “據說陶掌櫃氣不過,先動手打......”


    “康福車行就在我家下麵,我在貨棧沒見著,聽我爹......”


    “真的,老疤,你回去就知道了,商埠上正亂著呢,多少......”


    往常玩世不恭的嘴臉一掃而空,老疤的麵色前所未有的嚴峻了起來,雖然還找不出頭緒,但本能的就把碑郭鎮的消息跟六裏鋪聯係到了一起,再回想孫大娘所說澤山鎮裏的蹊蹺事,還有飛鴻信局點到即止的那點風聲,這一切仿佛表麵波瀾不興的橫瀾河下暗湧的激流,又好似暴雪驟雨降臨前慣有的片刻平靜,老江湖的警覺性讓他有些不安,總感覺似乎會發生點什麽。


    六裏鋪出山方向的車行,總共有四家,其中最有實力的是安順車行,它跟恒升商行同宗同源如出一轍,總店開設在青陽鎮,六裏鋪隻是分店的所在,除了經營有幾條進山的路線之外,每隔半月,就會發一趟專門去往青陽鎮的馬車,所以,安順車行山裏山外的生意全都做,店裏常備有各式客貨馬車七八架,趕車的把式十餘個,算是有著不小的規模。


    單匹馬拉的客貨車,俗稱為輕車,一天趕不出多少路,不怎麽適合長途載運。西疆路途狹窄,容不得多馬並駕齊驅,因此多為雙馬並轡依次排列,民間俗稱為“籠”。


    要走長途拉重貨,兩到四籠的車都比較常見,所謂術業有專攻,這馬匹越多,越是能看出車把式的本事。


    四籠車就是八匹馬,從前到後的距離足有四五丈,對駕馭手段就是個很大的考驗,按著車行的慣例來說,駕的了四籠車以上的把式,才能稱得上是大掌鞭。


    安順車行在六裏鋪的店掌櫃姓陶,也是條闖蕩過南北的山裏好漢,年齡大約在五旬左右,人生的結實健壯孔武有力,精擅三十六路劈掛拳,發動起來勢如瘋虎狀若癲魔,膽氣稍有不足便被他氣勢所攝,根本就不敢去下場放對,此人拳腳功夫不俗,一身駕車的本事也是出神入化,三四丈長的馬鞭如臂使指,揚手一抖,便是一聲脆響在想要的馬耳旁炸起,正是因為甩得這手好鞭子,就得了個諢名叫“大響鞭”。


    康福車行的孫老爺子六旬有餘,身子骨倒還算硬朗,是個遠近聞名的老拳師。據說他年輕的時候,也做過段時間的馬客,而後入了幸安城的振威鏢局,趟子手一幹就是三十年,臨老有了些積蓄,便跟兩個兒子在山裏幹起了車行,這老拳師閱曆豐富待人寬厚,在商埠裏很有些口碑。


    這兩人一個德高望重,一個勢大力強,在六裏鋪趕車的這個行當內,說話都是有著一些份量,往年進出山車路的分配與定盤,多由這兩人出麵來組織商討,照著現如今的情形來看,那三江車行是采用強梁手段拿他們立威,行動迅速打擊凶狠,短短幾天之內,就讓六裏鋪的車行群龍無首,陷入到一片混亂之中。


    出山的通路盡入一家之手,對商戶們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但由此卻可以看出他們擁有的實力和野心。


    老疤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劉賬房,東家貨要的這麽急,你知道是什麽原因不?”


    “或許是藥行缺貨?也可能接了單急生意?信上沒提,我也說不太準。”


    “商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那姓白的一家人沒什麽反應?”


    “嗨,別提了,車行管事的一起去過白家別莊,可白老爺說車行的紛爭他管不了,實在不行就去擺天命台。”


    “真是沒想到,白家這遭也成了縮頭烏龜。”崗賓一旁忿忿不平的嘟囔著。


    老疤橫了他一眼,“往後啊,這種不鹹不淡的廢話少說,自己不爭氣,爹老子也靠不住,真把那白家當救世菩薩啊?”


    說完提起筷子狼吞虎咽的往嘴裏扒麵,沒再說話,風卷殘雲的幹完一碗後,起身坐到桌邊,把第二碗挪到眼前,另起了話題:“劉賬房,掌櫃的後麵怎麽安排的?回鎮上送貨的話,你們三個就行,歇一晚我們回鋪子,馬得還給人家腳行呀。”


    賬房先生訕笑著,拖出把椅子坐到他旁邊,然後從身上摸出個銀包放在了桌上。


    “老疤,這趟的賞錢我帶來了,照掌櫃的意思,是老杜跟雲風回去還馬,你跟我們一起去鎮上,忙了一年才喘上口氣,歇歇吧!船到橋頭自然直,鋪子上事情總是會有個結果,咱就不操這心了。”


    老疤嘿嘿一樂,拿起銀包掂了掂,抖手扔給了杜全,“這遭挺好,回來就拿錢,一人多少呀?”


    “你是二十五兩,老杜十八兩,雲風七兩,都已經給加了賞,你們吃完我就去結賬,一會燙個澡早些睡,咱明兒個就動身。”


    三人埋頭於碗據案大嚼,誰也沒再言語......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客棧裏就開始喧騰,熱炕頭上整整一宿的酣暢大睡,多日積攢的疲累被驅走了大半,由於起身比較晚,當他們神采奕奕走進前堂食肆的時候,昨夜的宿客有許多已經動身上路,廳堂裏隻坐了七八桌,已經用完早飯的房客都在剔著牙閑聊。


    六個人隨意找了副桌椅,剛坐下便聽著鄰座一個粗豪嗓音在大聲抱怨:


    “你才來兩天叫喚啥?老子他娘的等八九天了,這倒好,一頭牲口沒見著,這趟真他娘晦氣。”


    “我們也來了好幾天啊,沒錢去牙行找消息,可不就隻能碰運氣嘛,老兄,大清早的別觸黴頭,沒準今兒個就能開張呢。”


    “哈哈,借您的吉言,咱們一起發財......”


    他們都是來自各地的牛馬販子,經營著小本生意,本金不多實力也有限,路上的花銷就不能大手大腳,一次趕回去三五頭牲口賺個辛苦錢,沒人給提供消息,隻能守在這兒幹等著,圖個嘴上的窮樂嗬。


    店夥端著托盤給送上了早飯,老疤接過烙餅隨口問道:“夥計,今年的牲口來了幾波?成色怎麽樣?”


    那店夥嘴挺碎,“哎呦這位爺,快別提成色了,今年可是挺邪門,落雪之前啊,一共就來過兩撥牛駝,您看那牲口欄空的,咱店裏都快沒肉下鍋了,我是真替在這兒等的爺們著急。”


    “你急個屁,說的再好聽,錢也一文沒少收......”


    “我說小二哥,再這麽下去,真沒盤纏了,賬先掛著吧啊。”


    幾桌客人七嘴八舌的插話,店夥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一邊訕訕的往後退,臉上還堆起笑來嘟嚷著:“這小的說了可不算,幾位爺慢用。”


    大碗熱騰騰的骨肉湯泡著烙餅送下肚,身上不由的生出些汗意,趁著眾人收拾行裝的當口,路雲風跟杜全打了個招呼,“杜叔,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得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我領著你去。”


    “給我爺捎上點煙葉,我以前來過,認得路。”路雲風微笑著回答。


    不出意外的話,把馬送回去以後,貨棧開春前的活路就算是忙完,銀子也拿到了手裏,回山之前,總得給家裏人帶上點東西,騾馬口的雜貨不僅品類齊全,價格比之六裏鋪也能便宜一點。嚴格的來說,從這裏出發渡過橫瀾河,抄著近道走的話,到紅穀灘的距離不見得比六裏鋪遠,爺倆往年出山的時候,都會先到騾馬口再搭乘馬車,所以對這個地方挺熟。


    “那也別急,等會兒咱仨一起走,我回去瞧一眼宋老二。”老疤在一旁插話,說完看了眼劉賬房,“我領他進的咱這貨棧,現在落了難,別的幫不了,往他鍋裏填上把米也成啊。”


    “老疤,咱昨天不說好了嘛,你怎麽......”賬房先生有點急,杜全也猶豫,尋思了下說:


    “我看,你還是算了,鋪子上正亂,回去落不著好,都得來找你。”


    老疤苦笑。


    “兄弟,咱是成年在商埠上混飯吃的,想躲就能躲得掉?車行的事兒咱管不了,找也沒啥用。在山口上你都聽到了,不覺得這陣子挺邪乎?事兒要是得來呀,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早整明白了早打算,這沒什麽不好。”


    杜全垂頭默然無語,不再發表意見,賬房先生欲言又止,見他去意甚堅,隻能歎口氣憋了回去,於是整頓清楚以後,一行六人分成了兩撥揮手作別,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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