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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在海棠樹下,一直從傍晚待到天色黑透,坡下的村莊裏亮起了橘黃色的燈火。估摸著就算有兩隻烤雞,婆婆和相公也該分吃完了,才起身回了家。


    一進院子就見到大灶上又生起了火,季婆子沒好氣兒地從裏屋探頭出來道:“死哪兒去了?不知道備點兒熱水,給男人燙燙腳麽!”然後自顧自地開始嘟囔,“成天炕頭上躺著的人物,怎麽知道下地幹活兒的辛苦?哪家的婆娘是娶回來專門做飯的?哪處是自家的田都不識得,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桑榆心裏有些難受,不想再聽她嘮叨,就拿話堵她道:“後晌吃多了,出去溜達溜達,消消食兒。”


    季婆子聞言稍頓了一下,抬起眼皮飛快地撩了她一眼,見她說的認真,才哼哼了兩聲,轉回了身子。


    桑榆去了灶上看火,肚裏已有些空了。後晌他們飯早了些,苜蓿餡餅是很香,她卻沒敢多吃,挺著個雙身子餓的快。季婆子見她回來了,就不再管火了,此時她倒有些慶幸,去廈子頂上吊著的竹籃裏,摸出了一個菜窩窩,又在黑陶甕裏撈出一塊鹹菜,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灶裏跳躍著溫暖的火光,桑榆側著身子,怕被人發現她偷吃,一麵吃一麵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這是粗糧,純天然無汙染的綠色食品,在現代食品安全堪虞,根本吃不著這種放心糧。


    雜合麵菜窩窩咬進嘴裏就散了,沙沙硬硬幹幹的,怎麽咂巴都吃不出肉味兒來。許是肚裏油水少,又許是吃得急了,胃也跟著抗議,有點兒酸脹。


    如果有隻烤雞腿就著吃就好了,桑榆這樣想著,然後一隻烤雞腿就出現了。


    季南山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正蹲在大灶旁,手伸到她眼前來,舉著一隻烤雞腿。


    桑榆愕然地仰臉看著他,嘴裏還塞了一口菜窩窩,臉上粘著碎渣渣。她的眼窩裏有點熱,卻不想因為一隻烤雞腿淚流滿麵,便努力地大睜著。


    季南山將烤雞腿放到她的菜窩窩上,似乎為難了半晌,才憋出三個字:“別介意。”


    桑榆三兩口就將雞腿啃完了,從沒有過的迅速。然後心滿意足地起身,給季婆子和季南山淘出洗腳水來。到最後也沒明白,季南山那個“別介意”是說什麽。


    .


    第二日是個響晴的天兒,用過了朝飯,季南山對桑榆道:“跟我去地裏轉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用你幹活兒,去認認道兒。”


    桑榆換了身雨後青藍色的袴褶1,尋了一頂寬簷兒的草帽扣上,季南山遞給她一個竹籃,裏麵有一個大肚茶壺、兩隻倒扣著的黑瓷茶碗。收拾妥當,與季婆子說了一聲,便一起出了門。


    穀雨過後,正是籌備水稻插秧的季節,田地裏農人們都比較忙碌。有套著水牛犁地翻土的,有在秧田裏育苗的。遠處的秧田裏有娃娃在唱著育苗口訣:“種兒要浸透,最好泡三天。抬出深水處,支在魚塘邊。兩日發了芽,娘子快蒸飯,夫君在田邊,秧苗又犁田。大姑娘別偷懶,小夥子別眼饞,撒秧好時節,豐收在眼前。”


    等到了自家的秧田,桑榆看著齊掌長的青苗,綠油油長勢十分喜人,心裏不由自主地高興,扭頭問南山道:“咱家有幾畝田?”


    季南山細細查看了一番秧苗,才回她道:“三畝水田,兩畝旱田。”然後起身道,“再施一次送嫁肥,就差不多可以插秧了。”


    桑榆也跟著站了起來,季南山指給她看:“荷塘村的水田都是在荷花塘這邊,用水方便。娘不是讓你認一下田地麽?那邊地頭上有兩棵柳樹的三畝就是。記住了沒?”


    桑榆點點頭,然後踩踩腳下道:“那這塊秧苗的田,也是咱家的麽?”季南山沒有立刻回答,彎腰拔了秧田裏一株雜草,才拍了拍褲腿道,“不是,是二丫家的。家裏人口少田地也少,每年都是二丫家幫著一起秧苗。”


    桑榆發現季南山語氣低落,臉也又板上了,趕緊轉移了話題問道:“那兩畝旱田在哪兒?”


    季南山直起腰道:“在坡上,離住的地方不遠,是我回莊後新墾出來的。回頭帶你去轉轉。”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有個歡快的聲音喊了起來:“南山哥!”桑榆回頭一看,是一個肥嘟嘟肉乎乎的女娃子,約摸十來歲大,手裏捧了個油紙包,正挽著褲腿,光著腳丫子站在秧田邊。


    見到這個女娃子,季南山的臉上,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三丫,怎麽光著腳亂跑?吃的是什麽?”


    叫三丫的女娃子回道:“春嬸家的稻田裏放了水,裏麵有不少黃鱔,我與二姐來捉。”她將手裏的油紙包攤開些給季南山看,“二姐做的炒蠶豆。”


    桑榆靈光一閃,直覺地就知道了眼前女娃子的身份,她試探著問了句:“你二姐是陶二丫?”


    沒想到三丫故意擰過了頭,不理她這茬兒。季南山似乎躊躇了會兒,卻還是低聲問道:“你二姐呢?”


    三丫立刻回道:“你婆姨2呢?”說完扔了兩顆炒豆到嘴裏,嘎巴嘎巴地嚼著解釋道,“二姐說你要是問她,就這麽問你。”


    桑榆眼瞅著,季南山唇角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就這麽突兀地僵住了。腦子裏忽然又想起了昨夜,季婆子的那句話:“山娃,吃雞,二丫偷塞給我的。”偷塞給季婆子,是希望他能吃著的吧。


    桑榆忽然又想起來,季南山說起二丫要出門子時,那冷冰冰看向她的小眼神。心裏一股無名火“噌”地躥起了三丈高!


    去你妹的!


    一個媳婦兒都挺老大肚子了,一個眼瞅著就出門子了,玩兒的這是哪一出兒的郎情妾意!


    想她桑榆因為小三兒,已經被玩兒了一輩子了,穿越後難道還要再來一遍?真真叫人怒發衝冠!


    桑榆頭皮發乍地回過神來,卻見季南山已牽著三丫的小胖手走遠了。想到他們可能是手拉手去找陶二丫,她哪裏還站得住腳?趕忙大邁著步子追了過去。


    季南山與三丫在一處水田邊上停了下來,走過一叢低矮的蘆葦,然後從水田裏拎出來一個地籠子,裏麵撲騰著好幾條鱔魚。


    三丫拍手跳起來,快樂地大叫道:“好啊好啊!二姐和三丫最愛吃豆豉燜黃鱔嘍!後晌我要吃兩碗飯,不,吃三碗!”


    季南山因為陶三丫的歡呼雀躍,終於又有了點笑模樣,他封好地籠口,遞過來大方地道:“拎回去吧。”


    桑榆壓著火氣,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地籠,然後醞釀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好呀,多謝相公!”


    季南山一怔,沒有鬆手,抬臉看向桑榆。桑榆手裏抓的緊緊的,也抬眼看著他。兩人對視了半晌,終是季南山先移開了視線,嘴裏卻道:“這是給三丫的,你要吃我再下籠子捉。”


    桑榆就著他的話道:“這是給三丫的?她一個娃娃,能吃得了這麽多?”


    陶三丫見這情形,也搶上來一步,一把也抓到了籠子上,理直氣壯地鬧道:“這是給我二姐的!”


    桑榆拿眼橫過去,果然瞧見季南山神色間頗是尷尬。她心頭無名火大,斬釘截鐵地對陶三丫道:“你去跟你二姐說,我相公捉的,都是我的!她要吃什麽,叫她相公去捉!”


    季南山低喝一句:“桑榆!”


    桑榆更委屈地也大喊一聲:“相公!”


    陶三丫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忽然哭喊起來:“你這個壞女人!阿嬤3說的對,誰跟你在一塊兒就會變壞!南山哥也變壞了!嗚嗚,二姐,南山哥變了!”說完一撒手,抹著眼淚哭喊著跑遠了。


    要不是看她是個小孩子,桑榆真想脫下鞋來扔過去——你姐覬覦我男人,你還說我是壞女人!


    桑榆恨恨地回過頭來,一把將籠子扯了過來,更緊地抱在了懷裏。心裏打定了主意,怎麽都不會讓季南山把這籠鱔魚給陶二丫送去!


    季南山收回手,一言不發地盯了桑榆半晌,然後袖子一甩大步離去。桑榆在後頭恨恨地跟著,邊走邊想著陶二丫的事兒。都說女人懷孕的時候男人愛偷腥,這陶二丫要出門子了,還跟季南山膩膩歪歪的,準不是什麽好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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