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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桑榆心裏有氣,便不怎麽說話。季南山也是個悶嘴葫蘆,兩人真正做到了相敬如“冰”,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那日從田間回來,季婆子已經將南山獵的野味,都燙毛扒皮去內髒,給拾掇出來了。一隻山雞已經燉在了灶上,另一隻聽說是送給了隔壁溪和先生,以抵藥資。季南山看了看剩下的兩隻野兔,對季婆子道:“都給二丫送去吧。”


    桑榆現在就聽不得“二丫”兩字,聞言急火鑽心,顧不得季婆子在場,她連忙護住了那兩隻兔子:“家裏吃食又不多,為何要往外送?”


    還沒等季南山說啥,季婆子就開口了:“二丫家最近正請木匠打家夥什兒呢,要開席麵留飯,正好頂用。”


    桑榆挺起肚子,仰臉道:“那我還大著肚子呢,吃得多,也正好頂用。”


    季南山似是極有主意,也不跟她廢話,最終還是拿了一隻肥的,給那陶二丫送去了。


    桑榆為這事兒一直窩氣了這許多天,對季南山愛搭不理的,季南山神色照舊根本沒往心裏去,季婆子倒是不鹹不淡地囉嗦了桑榆幾句。


    最近在忙插秧,各家勞力都得賣力氣,吃得也多。這好菜易下飯,一隻雞一隻兔子沒到三天,就吃的骨頭都不剩了。地籠裏的六條鱔魚,季婆子送了溪和先生兩條,剩下的四條拿去坡下唯一一家雜貨店,換了一些油鹽醬醋。


    桑榆站在大灶那,揭開秫秫杆子編的蓋墊,一尺高的黑陶米缸,剩下的米已經蓋不住缸底了;緊挨著的麵缸裏,還有一掌深的一些雜合麵;旁邊的大肚敞口壇子裏,還剩下半壇子鹹蘿卜條。


    這季的水稻剛插秧下去,等到成熟還要四五個月,這點兒東西要想撐到那時候簡直是做夢,四五天還差不多。


    這天吃飯的時候,桑榆喝著能照出人影來的稀粥,咬著箸子說了句:“沒米了。”


    季南山隻略停了下,便“哦”了一聲道:“後晌我去陶家取。”


    桑榆聽著別扭,問道:“陶二丫家?是取是借?”


    季婆子哼哼兩聲道:“是自家的米,南山不在家,都是二丫幫著收著。”


    桑榆打蛇隨棍上:“那正好,後晌我跟著一塊去。南山不在家的時候,還有什麽麻煩人家二丫收著了,都一塊取回來,以後我收著。畢竟人家都是要出門子的人了。”最後一句的音,咬得格外重了一些。


    季南山抬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桑榆就當他默許了,吃完飯南山出門的時候,她就緊隨在了後頭。


    不知道季南山是有意還是無心,長腿大步邁得飛快,桑榆一開始還追了兩步,後來想著追也追不上,能看著他往哪兒走就行,就又慢了下來。


    荷塘村中心長著一棵有百歲的銀杏樹,樹周圍空出了一個小廣場,沒有房子也沒有雜物。一個牽著大水牛的壯小夥兒從那邊來,與季南山打過招呼之後,再看到後麵的桑榆,他開玩笑揶揄道:“喲~~後麵這是誰家的小媳婦兒?”桑榆緊走慢走,走得直喘粗氣,聽到有人問,就指指季南山背影,沒好氣兒地道:“他家的!”


    那小夥子哈哈大笑著道:“喲~~哥哥哎你走慢些,妹妹追你追得緊呢!”季南山無奈地停住了腳,等著桑榆從後頭追了上來。


    季南山擰著眉毛,小眼微眯:“他調笑你呢,你還真應他!”


    桑榆撫著胸口,等把這口氣喘勻乎了才答道:“我要不應他,你還不管我呢!”


    季南山更無奈,下巴一抬道:“跟不上不會回去麽!我去取米,你是能搬還是能抬?”


    桑榆抬杠道:“誰知道你在陶二丫那兒,還放了些什麽零零碎碎!我來撿漏兒!”


    季南山繃著臉,盯著她不說話。桑榆垂下眼睛盯著地麵,咬著嘴唇,也是一臉執拗。


    兩人正僵持間,忽然聽到陶三丫的聲音:“二姐,南山哥在那兒!”


    桑榆一回頭,就看到了銀杏樹下的陶三丫,還有她旁邊的陶二丫。


    陶二丫是那種黑裏俏的美人兒,膚色微黑卻容貌俏麗。隻是有點不會打扮,穿了一身紫色的袴褶,顯得膚色更加晦暗。但她年方十五剛及笄不久,正是人生最好的時候,皮膚柔嫩身姿窈窕,長發半攏梳著雙鬟髻,係著紫色的綢帶,另一半烏發散披在身後,長可過腰,發梢隨著微風輕輕拂動,不時調皮地繞到身前。


    此刻她靜靜立在銀杏樹下,一對黑漆漆的眼珠正瞧向季南山。桑榆回頭,發現季南山亦是如此,正靜靜與她對視。有那麽一刹那,桑榆甚至覺得她與那陶三丫一樣,在這畫一般的景致裏,有點兒多餘。


    一瞬間,桑榆就覺得心裏緊繃著的那股氣兒散了,無影無蹤,無跡可尋。第一次覺得,也許他們之間,有些什麽是她所不知道的。


    還是陶二丫先回過神來開了口,她的聲音溫柔而鎮定,就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南山哥,這是去哪兒?”說完又跟桑榆打招呼,因是初次見麵她又是年歲小一些,斂衽行了個禮叫了聲,“季阿嫂。”


    桑榆回了個禮,也叫了一聲“二丫妹妹”。見季南山猶自僵著不說話,便替他開了口:“正要往妹妹那兒去,家裏沒米了。”


    陶二丫連忙道:“啊,阿嬸在我那兒還存了小半缸,我帶你們去取。”說完牽著三丫的小胖手,當先往村南邊走去。季南山跟桑榆默默跟在後頭,桑榆斜眼看了下,季南山的唇角抿得緊緊的,一路無話。


    到了陶家並沒有見到其他人,二丫解釋道:“爹和哥哥下地了,娘帶著嫂子去市集賣雞蛋和繡品了。三丫有點兒鬧肚子,我正打算帶她去找溪和先生瞧瞧。”


    季南山點點頭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摸了摸三丫的頭發,動作中帶著親昵。


    桑榆抬眼打量著院子。陶家的房子還算不錯,四間土坯正房扣著青瓦頂子,外牆新抹了泥皮子,看上去很新。典型的一門兩戶,中間兩間各開了一個屋門,進門都是堂屋,也是待客的小廳,裏間就是臥房。右邊臥房窗戶上,百子鬧春的紅窗花還沒褪完顏色,想來應該是陶二丫哥哥和嫂子的新房。


    鄉下院子都很大,陶家院子左側蓋了三間廂房,一間較大的支著窗戶,黑瓷甕裏插著兩大蓬野花,正曬著太陽。陶二丫拿出鑰匙,打開廂房中間的那道門邀請道:“進來喝口茶吧。”


    桑榆提腳跟了進去,季南山略沉吟一下,也跟了進去。


    這間廂房不大,正對門的牆麵上掛了一副字,似乎是一篇文章,筆畫挺連的,桑榆一時也認不全。字下麵擺了張羅漢床,中間放了個小木幾,幾上擺了一個茶壺並幾個倒扣的茶碗。屋子正中擺了個石製的熏籠,裏麵並沒有燃什麽香。左右靠著羅漢床,各放了兩張桐油漆過的杌子,杌子中間擺著一個高腳凳,是給客人喝茶時用來擱置茶碗的。


    陶二丫斟了茶遞給季南山和桑榆,邊介紹道:“這是今日新煮的大葉茶,喝喝看味道怎樣。”


    桑榆不知道這大葉茶是什麽茶,抿了一口,倒覺得有淺淺的一絲果香。


    陶三丫還惦記著前幾日的鱔魚,問道:“那些鱔魚,你都吃完了嗎?”


    眼前的陶二丫進退有度,落落大方,桑榆雖是第一次見她,卻也難起惡感。此刻聽三丫提起鱔魚,就想起來前兩天跟小丫頭搶地籠的事情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回道:“鱔魚都讓你季阿嬸換了油鹽了,我也沒吃著。”


    陶三丫果然大樂,拍掌笑道:“活該!要是給我帶回來,二姐做好定給你們送去兩條。”


    桑榆抿抿嘴,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陶二丫倒喝斥了妹妹一句:“三丫,又滿嘴胡說了!找打!”陶三丫吐吐舌頭,爬到羅漢床上去,不再亂動了。


    陶二丫道:“倉房有些亂,你們看三丫一會兒,我把米缸找出來。”


    季南山搶著起身道:“我去吧。”說完從屋門後頭一串鑰匙裏捏出一把來,轉去了廂房最後一間,一看就熟門熟路得很,桑榆心頭五味雜陳,麵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陶二丫似乎會錯了意,低聲對桑榆道:“季阿嫂,三丫七歲時發燒,好了後腦子就有點慢。她說什麽你別介意。”


    桑榆有點愣,看了看胖乎乎、瞅著很乖巧的三丫問道:“她多大了?”


    陶二丫歎了口氣道:“十一了。”


    季南山在外頭敲了敲門板,依舊惜字如金:“找到了,走了。”


    陶二丫道:“等一下。”然後出了廂房,不一會兒抱了個小甕,拎了幾個紙包回來了,將東西往桑榆懷裏塞,“這裏有點小米,兩包大葉茶,還有一包我自己做的點心,帶回去嚐嚐吧。”


    桑榆看向季南山,季南山繃著臉抿著嘴,生硬地蹦出倆字來:“不要!”


    桑榆就推辭道:“不用了,二丫,家裏都有,你留著吧。”說完就覺得自己矯情,剛才在銀杏樹下頭還跟人家說家裏沒米呢。


    二丫仍是誠心誠意地要給,季南山冷著臉不鬆口,眉眼間已有些不耐煩。


    桑榆正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二丫又開口了:“我……日子定了,下月十五。一點心意,謝謝……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這是成親前,要把話說開,分清楚了。這本是桑榆盼望的場麵,此時卻覺得萬分地尷尬。


    季南山聞言沒再說什麽,彎腰抱起米缸走了。桑榆接過東西來道了謝,連忙匆匆地跟上。走過倉房的時候,一打眼,看到幾件新打好的家具,還有兩個綁著紅綢的木箱,想來是夫家的聘禮。


    抬頭看前麵的季南山,他抱著米缸並不見費力,仍舊腰背挺直著,走得飛快。桑榆卻覺得他的背影裏,總像是雜糅進那麽一絲悲涼之意。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如今長大成人,竹馬已經他娶,青梅就要另嫁。


    這其實算是一個單純而略帶悲涼的故事,桑榆覺得她心中的硬刺兒變柔軟了一些。


    其實細想一下,這裏是古代鄉下,所謂的青梅竹馬,也未必像現代那樣曖昧難言,頂多是彼此心中懷揣著朦朧的好感,卻又被現實殘忍地扼殺在搖籃裏。這種感情,無關肉/欲,並不肮髒。而且,桑榆模糊地感覺到,她應該就是二人分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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