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算起來,我們被困在這兒,都快二十天了吧?」丹嶽門朱岐本來是在心中默默算著日子,但數著數著又忍不住脫口說了出來。風旗門唐過天耳聽得朱岐的話,則是呸了一口吐沫:「什麽快二十天了?我比您老還早來三天,整整二十一天了!」唐過天雙手一拍,站了起來,胸中滿是怒火,言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大夥兒抄起家夥,這就一起殺將出去!」


    唐過天慷慨激昂地喊過這麽一通,酒樓裏的眾人卻無動作,就連風旗門的師弟周佞剛、劉丹銓、魯忠等人也不捧場。原來這七八天內,唐過天幾乎每天都得來這麽一下,周佞剛等人知道自家掌門師兄喊過之後,不久又會束手無策地坐下,索性便假裝沒聽見。


    環顧酒樓內一片委頓,眾豪傑幾乎意誌全消。坐困羨蓬萊的這幾天,傳來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先是趙楠陽的身分被揭穿,宋歇山被殺,後來儒家邵廣晴夫婦等人亦被捕獲。眾豪傑無法與外界聯絡的狀態下,也不知是否有人前來搭救,眼見愈來愈多重要的江湖人士被擒來,真可說是武林一大浩劫。雖然在荊天明的要求下,每日被照顧得衣食無缺,但樓外有重兵圍守監視,形同軟禁,縱使頓頓菜肴精致,眾豪傑吃起來卻感覺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


    在這一片低迷的氣氛中,唯有二皇子荊天明、神都九宮宮主珂月兩人,行動不受限製。連日來,這荊天明與珂月每天又說又笑,嘻嘻哈哈地自由進出酒樓。再加上此時雖無人知左碧星已暗暗拋棄趙楠陽,改拜荊天明為師,但左碧星對荊天明那種畢恭畢敬、唯唯諾諾的巴結模樣,也惹毛了不少人。就連原來對荊天明頗有信心的人,心中都動搖起來,暗想,「莫非他真的背棄我們,要去當什麽二皇子嗎?」


    與此同時,荊天明獨自待在二樓房間裏,正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吃炒米。那是他前兩日和珂月在街上一塊兒買的,荊天明原本覺得味道普通,但見珂月吃得喜歡,不知怎地也跟著愈嚼愈香,索性就弄回一大包來啃。


    「好哇!人家辛辛苦苦在外頭打探消息,你大老爺倒好,躺在床上吃炒米。」荊天明吃得正香,隻見珂月從外頭回來,連忙蹦了起來問道:「怎麽樣?見著人了沒?」珂月不答,反問道:「咦?怎麽不見那牛皮糖左碧星?」「唉。」荊天明歎了口氣:「我好不容易將這黏死人的家夥打發去買炒米,想來轉眼便會回來,月兒你別賣關子,快說吧。」「買炒米?」珂月狐疑道:「昨日不是才買了一大包?你全吃光了?」「哪有可能?」荊天明嘻嘻一笑,往床板下頭指了指,「我全倒在酒樓後頭的馬廄裏啦。我食量再大,那左碧星一麻袋一麻袋地弄回來,我也吃不下啊。」珂月一聽,忍不住也笑了出來,「有你的。你那徒弟精明,你這當師父的也不含糊嘛。」珂月說笑一陣,這才壓低了聲音言道:「我跑了幾趟煉丹房都無法進去,那徐讓真是片刻也不曾離開。不過今天運氣倒好,終於跟衛大叔聊上幾句。」


    「師叔怎麽說?」聽說衛莊有消息傳來,荊天明急急問道。


    「說是再過二十八天,仙藥便能煉成。」珂月憂心忡忡地說道:「大叔還說,他也認為隻怕仙藥煉成的當下,徐讓便會親自動手殺了端木姑姑、烏斷姑姑,要我們想辦法相救。天明哥,你說我們該怎麽辦?」想到那日在仙山城中跟徐讓交手的經過,珂月就忍不住牙關打顫,「那老妖怪即便你我兩人聯手,隻怕也不是對手。」


    「那……薑婆婆怎麽說?」荊天明歪著頭問道。


    「說也奇怪,這幾日婆婆竟然不在,小孩子們都說連晚上也沒瞧見婆婆的蹤影。」珂月輕輕坐到荊天明身邊,煩躁地怨道:「婆婆也真是的,偏偏在這種時候跑到哪兒湊熱鬧去了?」荊天明知道珂月心中擔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道:「放心吧,別人不見了還有說的,薑婆婆的話,你還是擔心一下別人會被她欺負才是吧。」「也對。」珂月略現微笑,順勢輕輕往荊天明肩膀上靠去。這些日子一來,珂月終於發現其實自己的內心沒有片刻忘記荊天明,雖然他曾不相信自己、誣賴自己,數次的分離是那麽的痛苦、相聚卻是如此甜蜜。若在以前,珂月老早便坦率地將自己的感情對荊天明吐露出來,可是……可是現在,樓下還有一位辛姑娘哪。「我知道天明哥是絕對不會拋下我的。」珂月心中默想,「隻是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拋下辛姑娘呢?」


    「怎麽了?你臉好紅,不舒服嗎?」


    「沒……我沒事。天明哥,我有件事想問你……」


    「等等,噤聲。你聽……」荊天明揮手言道:「左碧星領著大隊人馬回來啦。」珂月靜下心來,果然聽見屋外不遠處人馬雜遝,「糟了!隻怕有百來人向這兒靠過來了,莫非我們上了左碧星這廝的當?」「走!快下樓去提醒大家!」荊天明拉起珂月的手,急忙往樓下大廳衝去。說也湊巧,正當兩人趕到一樓時,那左碧星的前腳也踩進了羨蓬萊酒樓。


    左碧星見荊天明急衝衝的樣子,開口便大聲喊道:「恭喜二皇子!賀喜二皇子!方上昨夜已抵達穀中,一心惦記著皇子,派人來迎接您了!」左碧星拉高音調,又像唱又像喊似地宣揚道:「方上有命,派穀主徐讓、左護法趙楠陽、右護法衛莊,恭迎二皇子入仙山聖域一會!來人啊!奏樂相迎!」左碧星話說完,手一揮,便聽得酒樓外大街上響起了悠揚的音樂聲。


    在樂聲中,徐讓、趙楠陽、衛莊三人逐一走進酒樓來。「二皇子,請上車。」徐讓走到荊天明麵前,抬手向外一指,言道:「方上急著見你。」趙楠陽與衛莊卻無言語,隻是一邊一個站到了荊天明身後,趙楠陽的臉說有多臭便有多臭,衛莊心中雖然欣喜,臉上卻不表現出來。


    這三人一踏進羨蓬萊,當然引起騷動,在場武林人士全都站了起來,有人甚至抽出武器;但徐讓等人對群豪全然不理會,宛如酒樓中唯有荊天明一人。隻見鬼穀穀主與左右護法兩人,渾身上下煥然一新,高髻長袍,玉帶綢靴,顯得既威武又華貴。


    向外看去,停在酒樓門口是一輛銅製馬車,四匹剽悍駿馬在前,鼻中不耐煩地噴著氣。馬車旁有四人舉旗、四人牽繩、四人捧香、四人捧花,八人奏樂、十六人護衛,四十人各司其職,排列有序,皆是一模一樣的八尺身長、魁梧體魄,就連他們的眼耳口鼻竟都相去不遠,全都長得相貌堂堂。四十人亦是身穿閃亮的鎧甲,整齊畫一,顯得十分隆重。


    荊天明一直努力想把過去斬斷,斬得幹幹淨淨,但過去如今還是來了。


    自幼至今,荊天明雖在心中反覆推敲過不知多少次,怎麽也想不到會是今天這個場麵,他宛若遊魂般地出了酒樓,隻想著,「是他。是他來了。他終於親自來找我了。」


    「恭迎二皇子!」前來相迎的四十人隊,見荊天明出來,便齊聲高喊道,接著禮樂聲又再度響起。一時間,羨蓬萊酒樓前的青石大道上,鑼鼓喧天、彩花紛飛,街道上、建築中的人群都跑出來一探究竟,當他們發現這是方上用來迎接皇子的隊伍時,眾人紛紛高聲賀喜道:「恭喜方上!恭喜二皇子!」


    這派頭華麗的迎接隊伍,恭恭敬敬地齊向剛剛走出酒樓門口的荊天明行禮。群豪眼睜睜看著這種繁文縟節又豪奢至極的場麵,大部分的人都被這種派頭震撼住了,等到回過神來,心中都不是滋味,但卻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


    「請上車吧。」徐讓輕輕伸手請荊天明上車。荊天明點點頭,幾天前他已打定主意要坦然麵對這一刻,此時,見到這氣宇軒昂的迎接隊伍,剽悍肥壯的奔馬,突然間,荊天明覺得原來自己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


    荊天明一腳要踏上青銅馬車時,突然有個女子衝出酒樓門口,激動地叫道:「荊大哥!你別去!」荊天明轉頭一看,卻是辛雁雁當著眾人的麵衝了出來。鬼穀的守衛們本來提心吊膽,隻怕群雄會攜手合作不放荊天明出酒樓,哪想到根本沒人出麵阻止荊天明與方上相會;正鬆了口氣時,辛雁雁卻孤身一人奔了出來,否則憑辛雁雁的那點本事,怎能突破鬼穀守衛的防備。


    「荊大哥,別去!太危險了!」辛雁雁才衝出酒樓門口,便被兩個鬼穀弟子緊緊抓住雙手,卻還是努力掙紮著要往外衝去。辛雁雁邊努力掙脫邊叫著,她的臉上、聲音中,在在都表現出對荊天明的關懷與擔憂。「你們放開我!這裏沒有什麽大秦國二皇子!」「荊大哥,你別一個人擅闖虎穴,別上當啊!」辛雁雁一會兒對那四十人隊叫囂,一會兒又對馬車上的荊天明叫道。


    「這瘋婆娘!」抓住辛雁雁的守衛罵道,「看你還能不能撒潑?」說著便一掌往辛雁雁後腦處拍下去。那守衛掌緣尚未觸及辛雁雁的秀發,便被人格了出去,自是荊天明在這一瞬間出手來援。那守衛不知這尊貴的二皇子原來亦是武功高手,也嚇了一跳,趕緊退到一旁。


    「雁兒。」荊天明愣了一下,心中萬般感動,麵對眼前的辛雁雁,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但自己糾結住的心情,卻一下子鬆了開來,原來之前自己一直在皆已,介意她為何不在眾人麵前支持自己、介意為何她不來安慰自己;如今,她無畏地當著眾人真情流露,這樣關心自己的安慰,這份情感……想到這裏荊天明終於開口對辛雁雁愣愣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我……」辛雁雁本想開口阻止荊天明赴會,沒想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荊大哥,居然會讓自己的雙頰變得緋紅,「你……」


    「別擔心,我去去就回來。」荊天明微笑道。


    「可是……」


    「真的很快就回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荊天明板著臉,正經八百地說著。即使在這麽低迷的氣氛下,看著荊天明的表情,辛雁雁還是忍不住笑了:「荊大哥,你明明常常在騙我……」


    「咳!」珂月咳了一聲。


    「咳!」陸元鼎也咳了一聲。


    珂月與陸元鼎居然同時咳嗽。兩人對望一眼,又轉過頭去瞧荊天明與辛雁雁。珂月的目光望來,荊天明突然覺得一陣心慌。在陸元鼎嚴厲的眼神下,辛雁雁不敢再發一語,默默地走回八卦門人之中。


    「二皇子,請上車吧。」徐讓極其不耐地說道。他一心隻想快點完成方上的交代,好趕快回到煉丹房。荊天明點點頭,不再去想剛剛在心中浮現的那一丁點兒不安,因為此時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擔心。


    望著這華麗的四十人隊絕塵而去,紫語心中突然有一種感覺升起,「在這些人中根本感覺不到趙楠陽的存在。」左護法趙楠陽恐怕失勢了。本來若是徐讓死去,接下鬼穀大位的人應是趙楠陽沒錯。紫語心中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在她眼中仿佛看見一條奔騰的河流,河水如此湍急澎湃,急急地流向那令人難以預測的方向。


    青銅馬車發出陣陣的隆隆巨響,在筆直的青石大道上奔馳著。四匹馬兒幾乎不需要駕馭,自個兒便認得路似地向前奔馳。仙山城頓時便出現在眼前。上次與珂月等人硬闖仙山城時,走的路宛若迷宮般複雜崎嶇,荊天明這才知道原來也有如此康莊大道,可容奔馬這般直達仙山聖域。


    當四匹馬兒歇下腳步,淌汗噴氣時,荊天明已來到仙山聖域裏的廣場。「好像作夢。」當荊天明重又站在上次被徐讓與鬼穀眾人包圍剿殺的廣場時,興起這樣的感覺。但這並不是作夢。此時,他緊緊跟在徐讓、趙楠陽、衛莊三人身後,穿過一道又一道嚴密宿衛的關卡。


    「左護法不能再往前進了。」趙楠陽首先被攔下。


    「穀主不能再往前進了,還請右護法帶皇子進入。」不知是第幾重關卡的守衛,客氣地對徐讓言道。徐讓似乎早就在等這句話,略略點頭,便抽身往煉丹房去了。


    「原來如此。」荊天明在心中暗想道,「衛莊才是秦王最信任的人。」


    「丹藥行將完工,徐讓是連片刻都不想離開藥爐的,要他放下那鍋藥爐出來走這麽一遭,可讓他活受罪了。」衛莊望著徐讓離去的背影,又擔憂起端木蓉的性命安危,如今要想救端木蓉,隻剩下最後一個契機,那就是在仙藥煉成之際,將端木蓉救走。想到此,衛莊不禁低聲對荊天明說道:「還剩二十八日,你有什麽打算?」


    「什麽?」荊天明滿腦子都隻有接下來就要麵對的事,對衛莊的話根本有聽沒有懂。


    衛莊看了他一眼,心知此刻荊天明實在無心分神,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領著荊天明蜿蜒地穿過兩扇岩屏,進入一座偌大庭園,二人麵前頓時出現一片流光。


    那是秦王。秦王坐在閃爍的流光之中。


    荊天明終於見到了秦王。隻是不隻一個,而是二十個秦王端坐在光影之中。


    衛莊筆直地向前走去,跪地朗聲頌道:「唯我主上,統禦四方,光耀永生!」


    「嗯,來啦。」一個男子的聲音低低傳來,「撤下去。」在那人的命令下,四方突然同時響起了金屬的碰撞滑動之聲,原來這室中架設了二十多道以五色琉璃打造而成的屏風,琉璃屏麵光滑如鏡,與各式高低不同的燈火燭影相互映照,將秦王的影子交互投射,讓剛剛踏進室內的人產生錯覺,仿佛眼前同時出現了二十個秦王似的。


    二十多道琉璃屏風霎時淩空騰起,往四方上下移動散開,二十個秦王變成了一個。「原來是為了怕人刺殺。」荊天明一愣,恍然大悟,卻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哼,把戲!」


    衛莊不知何時,已悄悄地站到了秦王身邊,並向荊天明點頭示意要他跪下。但荊天明卻昂然站著,惡狠狠地瞪了過去。


    原本以為自己看見的應該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雖不及徐讓那麽老,但年紀也不小了,何況他並非一個練武的人,應該早已白發蒼蒼才是啊?但是端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那人,雖然年過半百,卻看似青年,頭上非但沒有一根白發不說,還絲絲猶若黑線般發亮。四周的琉璃雖已撤去,但那些光芒卻似乎還留在那人身上,令他看起來,目若豺狼,氣勢勃發。「好像……他看起來好像我八歲離宮時的模樣……」荊天明像是泥塑似地被釘在原地動也不動,和秦王四目相對,彼此皆在審視、辨識對方。


    驀地,秦王發出一陣宏亮的笑聲:「好!長這麽大了!好!天明,還不趕快叫一聲父王?」


    荊天明渾身一震,從牙縫裏勉強擠出聲音回道:「我可沒有什麽父王。」


    「早知道你會這麽說了。」秦王不以為意地笑了起來,仿佛荊天明的行為根本在意料之中,「怎麽,還在記恨我派人去殺你嗎?太孩子氣了吧。」


    「你……」荊天明怎麽都很難忘記打從八歲起,那些躲躲藏藏到處被人追殺的日子,若非師父蓋聶相助,自己早已死於非命,眼前這個人居然還好意思自己提起?


    「唉!你怎麽不能體會為父的苦心呢?若非如此,你怎能變成現在這模樣?」秦王略略側頭問衛莊道:「衛莊,你說,現在你若與皇子比武,是你會贏呢?還是皇子會勝?」


    「啟稟方上,若微臣在三十招之內不能先行取勝,」衛莊實話實說,「那麽三十招之後,微臣已無取勝的希望。」


    「那麽以贏麵來說呢?」秦王點點頭又追問道。


    「微臣有十分之一取勝的機會。」


    「因為天明的內功勝過你的關係嗎?」


    「是的。」


    「哈哈哈哈!」秦王爽朗地大笑,轉頭對荊天明言道:「你看,作父親的雖然沒有陪在你身邊,但對你的一切卻是了若指掌。你有今天這種功夫,不能不說是為父的栽培。」


    「你!你真是恬不知恥!」荊天明忍不住破口大罵,「我八歲時開始練武,為的是保住性命,你還有臉說?我倒問你一句,若是這期間我不敵你那些派來的殺手,那會如何?」


    「這還用說?」秦王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就活不到今日了。」


    「這樣你還敢以我的父親自居?」這個答案跟自己心中的答案一模一樣,荊天明更是像被蜂蟄了一般激怒得發抖。


    「為何不敢?我培養出來的兒子,自是非凡的兒子,我要一個懦夫、一個無用的孩子做什麽?」說到這裏,秦王的口氣放得緩和,「不要緊,這些將來有一天,你都會忘記的;到那個時候,你反而會感激我的。天明,來!坐下!坐下聽我說。」秦王的語調有一種令人不得不服從的威嚴,等荊天明發覺時,自己已經坐在別人安排好的位置上了。


    「一切的一切,為父都安排好了。」秦王侃侃而談,仿佛早就期待這一刻來臨,「首先,我要幫你改個名字,現在這個名字不好,配不上我偉大的兒子。」秦王說著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沒有什麽好偉大的,平凡得很。」


    「沒這回事。」秦王立刻否決了他的話,「兒子你聽著,當今武林,以儒、墨兩家最為聲名顯赫,原因何在呢?」秦王自問自答:「這無非是儒、墨兩家非但隻以武學統率門人,更以思想的力量鉗製眾人的緣故。不過這兩家如今已沒什麽可怕的了。」


    「端木敬德死後,邵廣晴出來爭位,殺死了談直卻,真是大快人心啊!我本來擔心談直卻繼任儒家掌教,以他的資質,必會將儒門發揚光大。談直卻一死,加上我先前的一番整治,儒學式微是指日可待。」


    「至於墨家嘛,路枕浪與白芊紅之爭,雖出人意表,但畢竟是白芊紅險勝。」秦王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其實即便是路枕浪在世,墨家的那些教條本來就過度理想化,難以廣傳。人嘛,全是貪婪的,明明知道應該節用,但誰提出這樣正確的教條叫人遵守,反而成了討人厭的家夥。你說好笑不好笑?」


    「你說這些幹麽?」荊天明聽秦王將往事一一提起,忍不住心驚,「你到底想幹麽?」


    「除了儒、墨兩家之外,接下來就是清霄、丹嶽、蒼鬆、八卦並稱為武林四大門派了。」秦王沒有理會,繼續如數家珍似地一一道來,「清霄派門徒最為眾多,但趙楠陽既已入了鬼穀,就無須擔憂。丹嶽門嘛,掌門人朱岐有勇無謀,年歲又高,原本不足為慮,但他底下門人個個忠心耿耿,不見絲毫鬥爭嫌隙,實屬難得。這樣的對手打將起來,不易取勝,看來,隻有將首徒孫大章除去,才是先手致勝之道。」


    「蒼鬆派的武功在四大門派中始終略遜一籌,是以向來行事最為低調,加上掌門廖東臨性格保守,行事顧忌太多,門下弟子也尚無出色人才,算來無足掛齒。八卦門掌門陸元鼎年紀最輕,資質平平,但謹守著前掌門辛屈節的遺訓,門風嚴謹;嘿嘿!那辛老頭算是個人物,老頭子把根紮得夠深,是以八卦門去年遭到鬼穀突襲卻仍逃過了滅門慘運。不過啊,這八卦門中有的是貪婪不知足的家夥哪。」


    秦王一口氣說到這裏,緩得一緩,眯起眼微微笑道:「為父說到這裏,你可聽明白了?」秦王句句分析透徹,洞見獨到,顯然對武林情勢了若指掌,一番話說下來,隻把荊天明聽得冷汗直流,「他的意思是說,儒、墨兩家和四大門派隨時都有滅門之禍嗎?」


    「兒子啊,方才我說的一番話你可都聽到了,要牢牢記在心底。如今你的武功、才智和領袖魅力均已成火候,論江湖曆練,這幾年磨得也夠了。」秦王諄諄教誨道:「若說我兒心中尚有什麽欠缺的,那就是缺了點雄心霸氣和防人之心,不利你往後統禦鬼穀眾人,殲滅各大門派,一統武林的道路。這方麵你還得多練習才是……」


    「胡……胡說些什麽?」荊天明再也聽不下去了,秦王一副慈父的模樣,更惹得荊天明怒火中燒,「誰要統禦鬼穀?一統江湖?作你的春秋大夢吧!」


    「嗬嗬嗬嗬!」秦王指著荊天明轉頭對衛莊笑道:「你瞧瞧,這小子的倔強脾氣是不是跟我很像?」不等衛莊回應,又繼續對荊天明正色言道:「武林人士向來自成一格,任意行事,就連皇帝也難以規範。」秦王的話音逐漸高昂,「如果說皇帝是地上的王,那麽統禦整個江湖的人物,便是地下的王。兒子啊,你還不能體會為父為何以人王之尊,卻一手創立鬼穀這個江湖門派的苦心嗎?」


    「你不想一統江湖,成為武林盟主嗎?」


    「實話告訴你,誰是武林盟主?下一個鬼穀穀主就是武林盟主!你以為趙楠陽那人為何要屈就於鬼穀左護法的職位?」


    「兒子啊,皇上這個位置,我很快便會傳給你皇兄了,如今他們都叫我方上。天明,你可知何謂方上?方上,意指東南西北四方之上,人間之上。」說到這裏,秦王臉上逐漸出現興奮的光芒,「仙藥行將修成正果,屆時我將不再是人間始皇,也不是鬼穀穀主;一旦仙藥煉成……」秦王兩眼露出精光,「我將成為天上的王!」


    「待我成仙之後,我便將皇帝之位傳給我宮中皇子,讓他當白晝之王;至於鬼穀穀主、武林盟主,當然就是你!你將成為暗夜之王!」秦王抬手大力一揮,「這片江山是你皇兄的!也是你的!我們父子三人,天上人間齊稱王!」


    荊天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稱王?」


    「以你的資質、你的身分,沒有人比你更適合!」


    「這簡直荒唐。」荊天明瞪著秦王,心中隻覺得一切荒謬至極,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鬼穀穀主?武林盟主?你真的以為我會聽你的?」


    秦王怒道:「放肆!父王有令,你怎敢不從?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你是我兒子!」


    「我不是你兒子!」


    「你當然是我的兒子!」秦王的狂笑聲驟然轉為怒吼,「你是上蒼賜給我的兒子!生你的父親身分低賤,不配與你一起,是上蒼要我將你扶養長大!我養你育你,你怎能說不是我的兒子?」


    眼看秦王和荊天明兩人四目怒視,僵持不下,衛莊連忙跨至秦王麵前,跪地說道:「請方上息怒!」


    衛莊說話時渾身都警戒著。多年來,衛莊身為秦王最信任的禦前護衛,他這時自然以秦王的安危為首要任務,姿態上雖是為荊天明求情,其實卻是以身體護著秦王。


    過得片刻,秦王鬆開了表情,「不關你的事,起來吧。」說罷重新落坐,方才瞬間湧出的暴戾之氣迅速消緩,衛莊這才起身重回秦王身旁站定。


    秦王歎道:「天明,你自幼離宮流落在外,受盡責難,這些年來也確實苦了你啦,你娘若是還活著,見你受苦,肯定也要怪我的。」


    荊天明兩眼一紅,哽住了喉嚨作聲不得,半晌方才深吸口氣,顫聲回道:「別跟我提我娘。」


    「好吧,你不喜歡聽,我便不說了。」秦王轉頭問衛莊道:「對了,衛莊,如今羨蓬萊酒樓裏到底請了多少客人?」


    「共計有五十二人。」衛莊回道:「墨家有方更淚、花升將、張京房、元浩倉、盧常貴五人;儒家本有劉畢、萬勃盧、楊繼當、方續常、端木魚五人,但幾天前亦請來掌教邵廣晴,夫人紫語,還有馬少嬅,張賓、魯回郎、顏可直、米六、趙東騰、唐翼如等人;八卦門則有陸元鼎、辛雁雁、屈奇芳、連詠鹿,至於風旗門有……」


    「好了。」秦王不耐,揮手打斷了衛莊的話。「總而言之,有五十二個客人在羨蓬萊酒樓便是了。」一股殺氣在秦王的臉上一閃即逝,「這羨蓬萊裏的那些貴客們身分特殊,你吩咐底下人當心伺候著,可別走掉了一個。」


    「你想幹麽?」荊天明見秦王話中帶話,追問道:「爽爽快快地說出來便是。」


    「我想幹麽?這話說得不對吧?應該是你想幹麽……」秦王望著荊天明,緩緩對衛莊吩咐道:「衛莊啊,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不想請這些人作客了。我看這樣吧,如果這些人跟二皇子沒什麽關係,那就直接都殺了吧,反正日後若無二皇子親自統領江湖,這些人留著也是後患。」


    「是。」


    「反過來說……」秦王微微笑了起來,「如果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朋友,那便一切聽憑二皇子的發落,畢竟二皇子很快就要接掌鬼穀穀主、武林盟主之位,這些江湖人士的生殺大權,本來便該在他手上。」


    「是。」


    「好了,還不快點問問二皇子,究竟該如何處置?」


    「是。」衛莊轉向荊天明,用帶著勸意的眼神躬身問道:「敢問二皇子,羨蓬萊內一幹人等該如何發落?」


    隻要荊天明一開口,便等於在秦王麵前自承是二皇子、重認秦王為父、答應接受秦王所給予的一切了。荊天明原本激動的情緒至此反倒冷靜了下來,事關武林眾人的性命安危,他其實沒有選擇的餘地。遭人誤會、被人唾棄、擔待不義之名、陷入孤絕之境,即使眾叛親離,他荊天明都能坦然而受,他隻是不甘心被秦王擺布。


    荊天明安靜半晌,強自壓下內心的不甘,終於開口回道:「都放了。」


    「都放了?」


    「撤去羨蓬萊外頭的守兵,任其自便。」


    「屬下遵命。」


    「好!二皇子親自下令,衛莊你這就傳令下去!」秦王眼見自己如願以償,放聲大笑,喜道:「待我好好想一想,定要為我兒取一個好名字才是。」


    「對了,還要擇日為我兒辦一個風光隆重的接任大典,將鬼穀穀主的位置傳給你,讓武林人人皆知,好好好!第一任的武林盟主就要出現了。」秦王欣慰地言道:「你看為父差點兒忘了,兒啊,下次來時,也將那位姑娘一起帶來,帶來給為父瞧瞧。」荊天明聽見這話倒是一愣:「哪一位姑娘?」


    秦王笑道:「我怎知是哪一位?到底是神都九宮的掌門人珂月宮主?還是八卦門前掌門的獨生愛女辛雁雁?反正這兩位姑娘都對你將來的武林盟主之位有利無害,很好!不管是哪一位,你下次帶她一起過來,讓父皇好好瞧瞧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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