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哥!天明哥!」珂月的叫聲從遠處傳來。


    打從三天前,鬼穀穀主徐讓將自己與武林一幹人等全關押在羨蓬萊之後,荊天明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雖說酒樓內外到處都是鬼穀的人馬,把大夥兒都看得緊緊的,誰也不讓離開;唯獨對荊天明,徐讓絲毫沒有限製他行動自由的意思,隻是派了個膏藥一般黏的左碧星隨侍在側,美其名說是侍候二皇子,其實就是監視。徐讓的意思很明顯:盡快通知方上,要殺還是要尊,一切等方上駕臨再行處置。


    「方上……秦王……父親……」一想到這些念頭荊天明就煩躁,轉身看到左碧星坐在桌邊盯著自己,更是煩悶異常。「天明哥!天明哥!」走廊上珂月又再叫了。這三天來,珂月為了幫荊天明打氣,花了不知多少功夫。隻可惜荊天明竟像一隻木偶,居然連什麽時候珂月又再度改口叫他天明哥都沒發現。


    「天明哥,不好了!起來啊!」珂月終於衝進房中,伸手來拉荊天明。「我不去。」荊天明偏過頭,「不要。就算餓死我,我再也不去樓下吃東西。那些人……」「誰叫你吃東西了?」珂月脾氣也上來了,「快到宋大哥房裏來。出事了!」「什麽!」荊天明吃了一驚,隨即跳起,跟著珂月跑去宋歇山療傷的房間。


    宋歇山脖子被人扭斷,雙眼圓睜,屍身橫躺在床側之上。


    「宋大哥!」荊天明幾乎是哀嚎了,輕輕扶起歪向一邊的屍體,「不會的、不會的,是誰下的手?」


    宋歇山那日在仙山城中,為荊天明頂下趙楠陽淩厲的數掌,傷勢十分沉重。來到酒樓後,便一直由珂月悉心照顧傷勢。珂月一方麵感謝他救了荊天明,另一方麵在眾多武林正派人士之中,珂月其實最欣賞的便是宋歇山,遂拿出端木蓉傳授的手段,精心為他調理病體,雖說從此不能再練武功,但總算是將一條性命保住。沒想到卻在此時,遭人下這種毒手。


    「我離開不到兩個時辰。」珂月眼中也有些淚光,「方才我們還說話來著。宋大哥說,他雖然從此不能再施展拳腳武功,但武功廢了,不代表人也廢了。他說江湖上、清霄派中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說著不禁哽咽。


    「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會對一個完全沒有武功,又傷重到絲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做出這種事!」荊天明憤慨地向站在門口的左碧星望去,眼中幾欲噴火。左碧星知道荊天明懷疑自己,連忙擺手,言道:「可不是我幹的,我不是一直跟皇子您在一塊兒嘛!」「哼!若非如此,我現在就動手殺了你。」荊天明沉痛地看著珂月為宋歇山闔上眼睛,又追問了一句:「不是左十二做的吧?」「不不,沒的事。」左碧星連忙回道:「這宋歇山……不不不,宋大俠因傷武功全廢之事,這兒誰不知道?他既失去了功夫,哪還能礙著我父親什麽事。」


    珂月點了點頭,說道:「他說得沒錯。對左家父子而言,沒了武功的宋歇山,就好比死了一般。如此說來,會追根究底、非要宋大哥性命不可的人,隻剩一個。」「莫非是趙楠陽?」荊天明也恍然大悟,「宋大哥為人光明磊落,廣受清霄派中弟子們的崇敬,雖沒了武功,將來趙楠陽效忠朝廷的事情曝了光……難保清霄派中門人,不會推舉宋歇山取代趙楠陽掌門的地位。」


    「沒錯!」珂月見荊天明頭腦又清楚起來,大喜過望,「這三天來天明哥你一直懵懵懂懂,跟你說話也不知你聽見沒,現在總算回過神來了。」珂月開心地一掌打在荊天明肩膀上,同時支開左碧星,便扭頭吩咐道:「姓左的,天明哥一定餓啦,你下樓去弄點吃的到房間來,快去!」左碧星雖滿肚子不服氣讓珂月使喚,卻又惹她不起,隻得遵命。


    珂月支開左碧星後,單刀直入地急問道:「天明哥,你有什麽打算?徐讓那老家夥一定飛馬去報告秦王你在這兒的消息,仙山城離鹹陽這麽近,秦王……」大概是發現自己一提到秦王二字,荊天明臉色便是一沉,珂月便改口續道:「那……方上若是要來,隨時會到。天明哥,你若打算離開,不必顧慮我。趁此時左碧星不在,你快走吧!」珂月從袖中抖出一瓶「十日醉」來,笑道:「待左碧星回來,便讓他好好睡上一覺,這麽一來,誰也不知道你離……」


    「不!我不走!」荊天明孩子一般賭氣地拉住了珂月的衣袖。


    「那……你有什麽打算?要認他嗎?還是坐視這一屋子的人被殺?」


    「我……我不知道。」雖說沒有給個肯定的答案,但光是這句話出口,荊天明心中突然無比輕鬆了起來。珂月看在眼中,不再追問下去,她輕輕坐在荊天明身邊,悄悄說道:「好吧,就這樣,反正……你知道的……好,就這樣吧。」


    「月兒。」荊天明覺得好感動,忍不住叫了珂月的小名,「你不生我的氣了嗎?」「不生氣了。」經過跟徐讓交手的那一戰,珂月終於發現,無論荊天明怎麽對待自己,她的心早已是堅定不移地跟著他走了。珂月搖了搖頭,笑了:「誰生傻子天明哥的氣,反而會被氣傻了呢。」見了珂月臉上久久未曾展露過的笑容,荊天明簡直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太好了、太好了!月兒不生氣了、不生氣了。月兒,你答應我,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好嗎?」「好啊,如果可以的話。」珂月邊說邊依偎在荊天明身上。


    珂月心想,「傻子天明哥,你可曾想過樓下還坐著一位辛姑娘?我跟她之間,你選誰呢?」但她終究沒有將這話說出口,隻是靜靜地閉上雙眼,享受這片刻的幸福。


    仿佛是看不慣兩人似的,羨蓬萊酒樓的一樓大廳中,眾人喧嘩的聲音透過層層阻隔,句句傳上樓來。原來打從三天前,宋歇山等人侵入仙山城中被捕之後,趙楠陽便受了徐讓之命,與春老分頭帶著手下將這鬼穀內內外外搜索了好幾遍。說也奇怪,每搜查一次,總會被趙楠陽抓出幾個潛入鬼穀中的外人。


    若在以前,趙楠陽早就一掌一個,將這些人打死了賬。如今苦就苦在,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皇子荊天明,這使得趙楠陽陷入一種進退兩難的地步:不殺這些人滅口嘛,那麽自己投身鬼穀,暗地裏效忠朝廷、欺壓武林各門派的種種情事,便會隨著這些人離開鬼穀,搞到天下眾人皆知;若說擅自作主,先斬後奏嘛,他趙楠陽本來也是有這個豪氣,隻是這次上麵壓的人,一個是方上,另一個則是自己的師父徐讓,這兩人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趙楠陽惹得起的。如此一來,趙楠陽隻得謹遵師命,將這些潛入鬼穀的可疑分子統統送到羨蓬萊軟禁起來,等方上來到之後再說。


    放眼看去,這小小酒樓內,幾乎所有武林正道門派都有要角被困在這裏。左首一桌,以大名鼎鼎的墨家钜子方更淚為首,旁邊坐著花升將,還有後來才被搜出逮住的張京房、元浩倉、盧常貴三人。靠門口的則是八卦門的掌門陸元鼎,以及他的師弟妹們——辛雁雁、屈奇芳、連詠鹿。


    更稀奇的是,陸元鼎的師叔賈是非也赫然在場。這賈是非乃是辛屈節的師弟、陸元鼎的師叔,打從辛屈節死後,八卦門倒有半數弟子出自他的門下。此人平日極少踏出八卦門半步,如今也親自出馬來到鬼穀,由此可見,鬼穀偷偷煉製長生不老藥這件事,在江湖上帶來多大的震撼。


    在墨家與八卦門的中間一桌,風旗門門主唐過天硬生生坐在那兒。說他硬生生可一點兒都沒說錯,這風旗門唐門主數年前練武走岔了真氣,弄得從此麵無表情,一張臉硬邦邦的好像一塊鐵餅。在唐過天身邊的則是風旗門這幾年的新起之秀,分別排行第六、第七的劉丹銓、魯忠兩人,還有與陸元鼎交好的周佞剛也在。


    在墨家右手邊那桌,儒家幾個弟子端坐著。這桌的熟麵孔不多,隻有劉畢、萬勃盧兩人曾參與桂陵一戰,這還叫得出名字,至於剩下的端木魚、楊繼當、方續常三人,很多人根本不認識。在許多武林中人眼裏看來,這些儒家的子弟長得都一個樣,要麽臉方方的、要麽臉長長的,穿一身幹淨衣服,隻有腰帶的顏色不一樣,加以人數又多,說真格的,誰有工夫一個一個去記哪。


    再上去一桌,是蒼鬆派的廖東臨帶著兩個徒弟沈玉簫、葉追七。廖東臨沉默寡言,滿臉都是擔憂,默默地喝著悶酒。這幾年蒼鬆派運氣不好,掌門蕭星度病重不說,又中了淮水幫左十二的奸計,喪失不少好手。廖東臨心中暗想,若是連他自己也喪命在這鬼穀酒樓之中,蒼鬆派的武功、家數傳承恐怕就要斷絕,隻是在兩個晚輩麵前,無論如何也要強作鎮靜罷了。


    這幾桌坐的多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酒樓內也不乏那些小幫小派、獨來獨往的人物,像什麽龍蟒雙雄也來湊熱鬧,十來個人擠在兩桌,認識的、不認識的全都繃著一張臉。如此心浮氣躁,大抵因為,雖說有先來後到之分,但眾人被困在這羨蓬萊酒樓內都有段時間了,除了儒、墨兩家尚且把持得住,其餘諸人全都原形畢露。


    剛剛這一片鬧騰騰的吵雜,全是因為趙楠陽突然出現在酒樓大廳之中。荊天明跟珂月兩人分別這麽久之後,終於享受到片刻的甜蜜,此時雖不想聽樓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無奈兩人的內功已有境界,一樓眾人的話語,偏生句句傳入耳來。


    「進去吧!」在眾人的吵雜聲音中,趙楠陽沒好氣地叫道,順手一把將剛剛才在城中抓到的丹嶽門孫大章推進了羨蓬萊大廳內。「嘿嘿!丹嶽門的首徒也來啦,真是熱鬧呀!」龍蟒雙雄的湯祖德見到孫大章拖著把刀口已經卷起的大刀,踉踉蹌蹌地走進酒樓,又喊道:「怎麽隻見你?你師父哪?沒來?」


    「我師父他老人家坐得住嗎?他啊……」話沒說完,就見孫大章身後,一個雪白胡子的老人也不用趙楠陽推,爽爽快快地就進來了,「哪個小子向我朱岐問安?」朱岐說著便大大咧咧地在湯祖德的身邊坐下,「好哇,我老人家在外頭東躲西藏了兩三天,餓得可慌了。要是早知道被鬼穀的趙楠陽抓到,」朱岐火性不改,說到鬼穀趙楠陽時,非但一眼等了過去,還特別提高了音量,「非但沒有性命之憂,反而有燒雞烤鴨黃酒接待,唉!我何苦躲在草叢裏頭喂蚊子哪?」說著說著也不用筷子,伸手便抓起桌上的鴨腿,大快朵頤起來。


    不愧是朱岐教出來的徒弟,孫大章也毫不客氣,撕了一大片燒雞囫圇塞進嘴裏,邊吃還邊說:「早知如此,誰還跟趙禿鷲拚死命哪?唉,浪費、浪費,可惜了我這口大刀。」


    「可不是嘛。」湯祖德被困在此早就耐不住了,聽到朱岐師徒開口公然嘲笑趙楠陽,便也陰損地對趙楠陽說道:「嘿!怎麽能讓朱岐老爺子獨自一個人喝悶酒?怎麽,趙老頭子要不要也來一杯?怎麽?你屁股長東西不能坐下,是吧?怎麽?你還得忙著再去抓我們這些正派人士來喝酒?那就不留你了,你慢走吧你!」湯祖德一席話,說得酒樓中眾人哄堂大笑。就連被珂月所傷,從此講話總是漏風的黃止殤,也忍不住「噗咻噗咻」地笑了起來。有人撫掌大笑、有人拍手,氣氛好不熱絡。本來群雄被軟禁在羨蓬萊這小小酒樓,性命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雖有好酒好菜,卻是誰也無法放開心懷,羞辱趙楠陽這個叛賊,雖說無法解決問題,但至少吐出胸中一口惡氣。


    趙楠陽身為武林中第一流人物,平日呼風喚雨不說,要做些什麽事情自有成千上百的清霄派弟子代為效勞,又有哪一個不長眼的武林人士敢不賣他麵子的?如今卻在這鬼穀,沒日沒夜地幹這種小嘍囉找人抓人的差事,本來就已經一肚子火,沒想到自己抓來的人,在這羨蓬萊酒樓中左手飲著好酒、右手夾著好菜,居然還鬥膽來調侃自己,真是反過來了。


    想這小小的龍蟒雙雄,以前尊稱自己趙老爺子,如今鬥膽喊他趙老頭子。趙楠陽心中殺意陡然升起,右手便不假思索地拍出一掌,直向湯祖德前胸擊去。朱岐、方更淚等人萬萬沒有想到,趙楠陽居然會公然於群雄麵前逞凶,要出手去救時,已然太晚。陸元鼎、廖東臨等年紀較輕之人,紛紛抽出兵刃,眼見著就要變成一場混戰時,突然有人暴喝道:「左護法,休得無禮!」


    趙楠陽一掌即將拍死湯祖德之際,突然聽到這麽威嚴的一聲猛喝,不及細想,先硬生生將掌力抽回再說。待到一轉頭,望向發聲處,隻見站在樓梯上那人,不是荊天明是誰。


    「你……」趙楠陽瞠目結舌,愕然道:「你這小子,憑什麽命令我?」


    「我怎麽不能命令你?」荊天明緩緩走下樓來,身後還跟著珂月,「我身為堂堂二皇子,你則是鬼穀的左護法,乃是我的下屬。」荊天明故做姿態,顯得既傲慢又無禮,「我倒要問問你趙楠陽,憑哪一點敢不服從我的命令?」


    「你……」


    「宋歇山是你殺的吧?」荊天明看趙楠陽一時詞窮,冷不防問道:「你不知道這宋歇山是我的朋友嗎?你好大的膽子!」


    群雄這才知道宋歇山已死在趙楠陽手下,想到這一代宗師背地裏居然如此無恥,許多人紛紛罵了起來。「我……宋歇山是我徒弟,我想怎麽樣便怎麽樣,你管得著嗎?」趙楠陽雖遭眾人辱罵,仍承認宋歇山乃是自己殺的。


    「告訴你,在場的這些人全都是我的朋友,一個也不準你動上一動。在我見到父皇前,別說是再發生宋歇山大俠那種事,要是這裏哪一個突然有點傷風感冒,或是身上少了一兩片指甲……」荊天明瞪向趙楠陽,厲聲道:「沒說的,我便認定是你搞的鬼、下的手。日後,在父皇麵前,我說上幾句話,世上就再沒你趙楠陽這號人物了。聽懂了嗎?」


    「你的意思是說,不準我對酒樓裏的人動手?」麵對突然冒出一號自認為對自己擁有生殺大權的人,趙楠陽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非但不準動手,你還得保護他們的安危。」荊天明點頭吩咐道。


    「什麽?我還得保護他們?」趙楠陽瞪向朱岐等人,氣更是不打一處來。他明知自己若是開口,會惹來更多羞辱與嘲笑,隻得暗暗吞下這口怨氣。「既然知道了,你還不退下!」荊天明態度輕蔑地吩咐道。趙楠陽羞憤地扭頭便走,心中暗道,「總有一天我會討回這筆債,叫這兒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眼見趙楠陽臉色鐵青地被氣走了,有人想笑、有人想叫好;可是當他們看見自己麵前硬生生站著個荊天明時,居然沒有人笑出來、也沒有人叫好。


    「我話可說在前頭。」蒼鬆派廖東臨收起寶劍,言道:「我可不領大秦國二皇子的情,雖說我打不過趙楠陽,但男子漢大丈夫死便死了,不屑受到朝廷走狗的保護。」廖東臨無畏地看向荊天明,他本來對荊天明有的一點兒好感,已完全轉變成厭惡。


    「沒錯!」龍蟒雙雄湯祖德也說道:「若是荊大俠救了我湯祖德的命,我自是感激涕零,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如果是二皇子救了我的命,那這條性命你現在就可以拿走!我姓湯的絕無怨言。」


    「你們不要胡說。」花升將搶著說道:「荊兄弟是為了大家好,才演這一出戲的。秦王什麽的、二皇子什麽的,荊兄弟絕不會理會!荊兄弟,你說是不是?」「花大哥說得很對。」八卦門連詠鹿接著說道,「我看荊大俠是為了保護大家,這才裝做皇子……」連詠鹿話沒說完,陸元鼎便硬生生將其打斷:「住口!小小年紀知道什麽?輪得到你在這麽多長輩麵前大放厥詞嗎?」連詠鹿見掌門人麵色難看,不敢再說。倒是辛雁雁對連詠鹿投去感激的目光。


    「既是如此,那再好不過。」風旗門門主唐過天,說話向來又直又衝,這時卻文質彬彬地說起話來,在場熟知他的人便知,唐過天心中必是怒到極處才會這樣。隻聽得唐過天言道:「你看這樓外守兵重重,布排得密不透風,大夥兒的武功雖高,但強行突圍等同以區區幾人之力與鬼穀數萬人馬宣戰,無異是以卵擊石。既然荊大俠一心向著我們,又肯委屈冒充皇子,何不出去命令一聲,將守在外頭的兵馬全數遣走,好放大夥兒離開呢?」


    珂月一直在荊天明身後,聽著這些閑言閑語,這時再也忍不住,怒道:「姓唐的,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卻還要拿來為難別人!既然自己沒本事要人搭救,還有資格嫌棄什麽?」荊天明二度冒充皇子,命令趙楠陽不準對酒樓內被俘的眾人下手,原是一片好意,他本以為氣走趙楠陽後,大家必會哄堂大笑,然後大夥兒再好好坐下來,一塊兒商量如何逃出鬼穀、毀去仙藥、營救端木蓉等諸多事情;沒想到趙楠陽走後,自己反倒成了箭靶子。荊天明望向方更淚、花升將、劉畢、朱岐四人,這四人可說是自己的知交,但他們四人中,除花升將外,無一人幫自己辯駁;換句話說,這就表示他們心中至少有一絲疑惑,懷疑他會真的投靠秦王。荊天明心中一糾,拉起珂月的手說道:「月兒,別理這些人,我們走。」說著便大步踏向酒樓外,珂月自是跟了出去。


    羨蓬萊酒樓門口的秦軍守衛們,見他二人出來,自是不敢阻攔,反而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讓兩人自行離去。被困在酒樓內的眾人,見荊天明、珂月兩人輕輕鬆鬆就這麽走了,紛紛言道:「我看這兩人一出酒樓便會跑了,哪還會回來跟我們共生死?」「可不是嘛,即便他回酒樓這兒來,誰知道他是不是先出去跟鬼穀的人串通好了?」「唉!人家可是『二皇子』,這麽高貴的身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憑什麽要跟我們這些草莽生死與共?」「可不是嗎?連趙楠陽這樣的大俠,背地裏居然也是朝廷的走狗,唉!還能相信誰?」


    朱岐眼睜睜地望著荊天明、珂月走出酒樓,心中也頗不是滋味。他有點後悔自己方才沒能幫荊天明說上兩句話。「可是……說到底我就是無法完完全全相信荊天兄弟,還可是些什麽。」朱岐心中暗歎一聲,拿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如果我和大章兩人都死在這兒,留在家中的丹嶽門弟子,從此可得任人宰割了,別的不消說,淮水幫、沽山派那些個宵小,第一個就會上門作亂。」朱岐想到這裏,忍不住又東張西望起來,果然這酒樓大廳之中,一個淮水幫、沽山派的人也沒見到。


    「好哇!」朱岐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暗想道,「我怎麽隻顧著瞧誰來了,其實該瞧的是哪個門派沒來才對啊。這鬼穀搶奪白玉製造長生不老藥的事情鬧得這麽沸沸揚揚的,各家人馬為了一探究竟必然派出子弟到此一探,換句話說,沒來的門派便是與鬼穀有所勾結的家夥。」


    「清霄派的趙楠陽投靠鬼穀、打死宋歇山已是不爭的事實,這就表示清霄派從此裂成兩路,一派支持趙楠陽,而另一派恐怕會擁立首徒曲顯通為掌門了。」朱岐想通此節之後,更是細細思索,「淮水幫左十二父子就不用說了,切切實實的小人,必然是投靠朝廷一方。沽山派田大龍沒來,門下弟子也一個不見,看來也靠不住。至於那神都九宮嘛……珂月這小姑娘在這酒樓進出自如,愛來便來、愛走便走,把守在門口的鬼穀眾人也不攔阻,實在很難判斷,這小姑娘到底是正是邪哪?」正當朱岐這樣想時,方更淚與劉畢也在抱頭苦思,三人想到最後均不得不承認,如今能毀去仙藥、解救酒樓內眾人的關鍵人物,便是剛剛從酒樓中走出去的荊天明、珂月兩人。隻是這兩人到底真靠得住?假靠得住?三人都無絕對的把握。


    荊天明離開羨蓬萊後,頓時感到一陣輕鬆,溫暖的陽光、徐徐的輕風照拂在身上,何況身旁還有心儀的珂月。鬼穀大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吃的用的樣樣不缺。兩人走著走著,珂月突然聞到一股噴香的焦味,原來是有人用大銅鍋在炒大米。珂月興高采烈地去要了一包來,等不及坐下便吃了起來。荊天明見她吃得開心,忍不住也嚐了幾口,味道不過一般。珂月解釋道,這炒米是她以前年幼當小乞兒時,常常聞得到卻吃不著的東西,如今雖然年長,但隻要聞到炒米的味道,管他餓不餓,總是想吃上一吃。荊天明聽了哈哈大笑,飛奔回頭,又去弄了一包,跟珂月兩人邊走邊吃,其樂也融融。


    「天明哥,現在怎麽打算?」觀察四周無人後,珂月率先開口問道:「首先我們得再混進仙山城內,看能不能與端木姑姑再見上一麵。」「我明白。」珂月點點頭:「是該探聽一下,那長生不老仙藥還需要多少時間。」


    「可是那徐讓隻怕……」珂月又擔心地說道。


    「沒關係。」荊天明安慰道:「我們見機行事便是,總能救出兩位姑姑來的。」


    兩人言罷,便飛奔往仙山城中。如今荊天明乃是大秦國二皇子之事,眾人皆知,他要入仙山城中,也無人敢加以阻攔,兩人順順利利便來到煉丹房中。果見徐讓盤坐在煉丹房地上,雙目緊閉,似是睡去。但荊天明、珂月二人皆知其實這老頭清醒得很。礙於徐讓在場,兩人無論如何機巧,也無法支使他走開,自然也無法詢問端木蓉仙藥煉製尚需多少時間。兩人無奈之下,隻得無功而返。


    當晚,荊天明仍決定回到羨蓬萊。珂月卻說她不想平白受氣,另外也得回去照看一下那十六個頑皮門人,荊天明也就由她自行回到神都九宮的落腳處。


    荊天明才剛剛來到酒樓不遠處,便見到左碧星在門口等候。荊天明不言語,左碧星也不說話,隻是又像牛皮糖一樣地黏了上去。


    荊天明走進大廳中,就好像在嚴寒的冬季突然有人把門窗統統打開一般,酒樓中數十人全都停了筷,不說話、不吃飯、不喝酒,有些人甚至別開頭刻意不去看荊天明,有些人則雙眼瞪得老大。荊天明越看越氣,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喊道:「來碗麵條!」


    服侍的鬼穀弟子哪敢輕忽,立即鮮香熱辣地燙了碗麵條給二皇子。荊天明心中暗罵,口中食不知味地吸著麵。突然想起,辛雁雁也在眾人之中。「真沒想到連雁兒也不幫我說話。」想到此處,忍不住朝八卦門那桌望去,隻見辛雁雁兩眼水汪汪地也正看著自己;當然不消說,她身旁的掌門師哥陸元鼎,兩隻眼睛也怒視著自己。「唉。」荊天明心中暗暗歎息,一句話也不說。吃完麵,乖乖上樓休息。


    荊天明不發一語地吃完麵,不發一語地回房,從頭到尾,也沒有任何人跟他說上一句話,幾乎是荊天明前腳踏進自己二樓房間,樓下就再度喧嘩起來。這一切左碧星都看在眼底。


    「男子漢成功立業就看此時。」左碧星眼望著荊天明,腦中回想起方才自己開溜去與父親左十二作的種種推測。「這人應該值得我賭一把。」左碧星心意已定,於是反身輕輕將房門扣上,壓低聲音悄悄喚道:「二皇子。」


    「你叫誰?」荊天明沒好氣地說道,「這裏沒這個人。」


    「皇子幹麽這麽說話?」左碧星也不生氣,反而輕笑道:「皇子若是不高興,在下便鬥膽也叫您一聲荊大哥。在下有一份厚禮,想要送給荊大哥,不知大哥有興趣嗎?」「你想幹麽?」荊天明本來很瞧不起左碧星,又恨他父子設計宋歇山,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左碧星卻忽然對自己十分友好起來。


    「您先別問,跟我來便是。」左碧星說罷,當先帶路,來到羨蓬萊二樓一間僻靜房間,按開機關,便露出一條通道來。那通道愈走愈窄,最後竟然來到了羨蓬萊酒樓的主梁上。左碧星示意荊天明不要說話,輕輕踩上房梁又往前走了幾丈,荊天明便見房梁下有燈光透上來,顯然是有人聚集在此處。


    「真奇怪,左護法既然約我們前來,怎麽他自己卻遲遲不露麵?」隻聽得房中一女子似嬌嗔又似埋怨地說道。「夫人不必著急,我已派人與趙楠陽聯絡,想來他一會兒便來。隻是不知他找我何事?」此人話語聲調間充滿了擔憂,反倒不如那女子鎮定。「夫君也太緊張了。」那女子笑道:「憑你現在的身分,便是趙楠陽也得敬你三分……」


    荊天明伏低在房梁上細聽兩人說話,那女子聲音熟得很,自己肯定在哪兒聽過。幾句話說過,他猛然想起這聲音的主人來,「原來是紫語!她怎地在此?那麽另外那人是邵廣晴了,他夫妻倆私下來見趙楠陽?」荊天明抬起頭來,隻見左碧星正對自己微笑,「這姓左的又打得什麽算盤?為何把這個秘密故意泄漏給我知道?」


    「喔!原來賢伉儷也在此處。」碰地一聲,忽然有人推門進來,把邵廣晴夫婦嚇了一跳。「我說是誰,原來是賈先生哪。」紫語故做吃驚,輕輕拍著胸口說道:「這樣不聲不響地進來,也不怕吃人暗算嗎?」「嗬嗬,夫人真會說笑,堂堂儒家掌教夫婦,哪能暗算別人?是嗎?」「哼!」「賢伉儷為何在此?」「你老不輕易出八卦門一步,又為何在此?」「嗬嗬,邵夫人的脾性還是如此。老夫就實說了吧,是趙楠陽傳來口信,要我到鬼穀一會。莫非賢伉儷也收到同樣的口信嗎?」「可不是嗎?」邵廣晴言道:「若非趙楠陽相邀,誰想出現在這是非之地?」


    「我也正覺得奇怪,什麽風把幾位吹來了?」三人正說話間,身居鬼穀左護法,同時也是江湖上第一大門派清霄派的掌門人趙楠陽終於現身了。


    「護法說這話顯得奇怪。」紫語畢竟是鬼穀出身,見趙楠陽走進房來,立即起身相迎;邵廣晴則在座位上顯得坐立難安;那姓賈的卻好生端坐著。紫語又道:「莫非護法沒有叫我們來此相會嗎?」


    趙楠陽點點頭,言道:「確實沒有。剛才我弟子前來通報,說你們幾位在此處等候,還以為是三位有事托我;沒想到你們卻說是我相請各位到此聚會的。奇怪啊奇怪?到底是誰冒用我的名字請你們來?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我猜這斷然是劉畢在背後搞鬼。」紫語頓了一拍,推測道:「打從兩位幫忙為我們除去談直卻後,劉畢便一直懷疑我們。」紫語邊說邊看向邵廣晴,邵廣晴也點頭表示同意。「隻是劉畢一直抓不到確切的把柄,不敢下手罷了。」紫語輕輕一笑,又道:「畢竟殺談直卻一事,我夫妻倆未曾親自下手,他劉畢想要在儒家弟子麵前證實此事,這才假冒護法名義,引誘我夫婦前來。」


    「一個劉畢算得什麽?方才我在大廳中見過他,武功看來也不是很道地。拜托左護法,別讓他活著離開鬼穀便是。」那姓賈的言道。荊天明躲在梁上,一直猜不出這姓賈的是誰,剛才聽紫語說他是八卦門的,這才知道這人竟然是陸元鼎的師叔賈是非。


    「若如此,那就太好了。」邵廣晴歎息道:「能否請左護法鼎力相助此事?」


    「沒錯!」賈是非也道:「還有我那師侄陸元鼎,也請左護法早日實踐對我的承諾才是。」


    「你們催我又有何用?」趙楠陽一吐怨氣說道:「若在以前,這區區兩個年輕人隨便殺了就是。但如今鬼穀裏莫名其妙冒出個二皇子來,他下令要保得眾人安全,我行事便礙手礙腳起來。」「哪來的二皇子?」「還有哪來的?便是那個荊天明。」「荊天明是二皇子?他下令保護眾人安全?」「可不是。豈有此理!總之,現在我是愛莫能助了。不過老夫答應的事,絕不落空,隻消他們出了羨蓬萊酒樓,這兩個人便算是死人了。」


    「原來趙楠陽那廝勢力如此龐大,除了原本淮水幫這類旁門左道之徒,還聯合了儒家、八卦門的內賊,外表是行俠仗義,其實是暗地裏鏟除異己。」荊天明愈聽愈驚。


    「如此甚佳。」紫語咯咯地嬌笑道:「還要麻煩左護法,明日將我們家掌教與一幹弟子們也擒到羨蓬萊才是。」「什麽?」趙楠陽有點吃驚。「我們既然已來到此處,如不被護法抓住,豈不是顯得見外了嗎?」紫語笑道。「對對對。」趙楠陽領悟過來也笑了起來,言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將賢伉儷抓住,關進酒樓軟禁起來,這樣我也好多一雙耳目啊。」


    「姓左的,你帶我來此,到底是有什麽企圖?」趙楠陽等人散去後,兩人從梁上翻身而下,荊天明立刻對左碧星說道,「你就明說了吧。」


    左碧星見荊天明跟三天前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心中欣喜,「我看人畢竟沒有走眼,這荊天明果真是一號人物,看來我這一寶可是押對地方了。」


    當下便對荊天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左碧星口中稱道:「在下不瞞二皇子,不,荊大俠,荊大俠武功蓋世,令人好生折服。如今講起來,荊大俠恐怕不願承認,但前些日子我與父親左十二曾遇到一位其貌不揚的武功高手,數招之間便將我父子製服,又救走我宋師哥,我一直不明白打哪兒冒出這麽一位高手,但三日前見到荊大俠在仙山城內施展的武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荊大俠您。」荊天明聽左碧星滿口迷湯誇讚自己,也不答話,隻是「嗯」了一聲。


    「我知道荊大俠做人爽快,我便直說了。」左碧星見甜言蜜語打動不了荊天明,立刻改口言道:「在下希望荊大俠能收我為徒。」


    「你說什麽?收你為徒?」這話連荊天明也大吃一驚,「你師父不是趙楠陽嗎?何況我……我從來沒當過別人的師父。」荊天明連忙搖手說道:「不行!不行!」


    「荊大俠何必拒絕呢?」左碧星早料到一開始定然會被拒,繼續熱切地說道:「荊大俠想想,不論是這鬼穀、仙山城中,還是江湖上,我左碧星雖說不是數一數二的人物,畢竟也有一定的影響力,您若是當了我左碧星的師父,別的不說,光是在這鬼穀仙山之中,我便能幫上您不少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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