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馬氏兄弟這麽一鬧,長屋內眾人的心都鬆懈了,如今聽得墨家軍到來,人人皆是心下一凜。要知道江湖上的人士若論起單打獨鬥、手底下見真章,個個皆是好漢一條:不過若是論起行軍打仗,動輒成千上萬條性命血肉相搏,這屋內幾百人中恐怕隻有寥寥幾位經曆過秦楚五十萬大軍之戰的,還稱得上是略知一二。群豪深知此理,因此對墨家軍的到來真可說是大旱之盼雲霓。


    沒想到此時墨家軍真的到來,屋內響起的卻是大感失望的聲音。「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墨家軍嗎?」一位蒼鬆派的弟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丹獄門的一位弟子則是拉長了脖子往屋外望,口中還喃喃問道:「就這麽幾個人?後頭沒啦?」「不會吧。」「這些人靠得住嗎?」「真是見麵不如聞名。」「就憑他們……」一時之間,長屋內充滿了各式各樣抱怨的聲音。


    也怪不得群豪吃驚不住。原來這所謂的墨家軍,前前後後也不過寥寥十來人而已。個個皆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一律手執椆木棒,身穿黑色粗布短打,那短打上綻線的綻線、補丁的補丁,加上人人精瘦,若是再發給他們一人一隻碗,活脫脫便是一群乞丐了。但見這群青年當中,還混著一位老乞丐,粗白眉、短白髯,麵膛紅得發亮。他手裏還挽著一個中年婦女,哭得甚是傷心。


    荊天明看這老者眼透精光,心想:「看來這必定是墨家钜子路枕浪了。」沒想到那挽著婦人的紅麵老者,卻對屋內眾人拱手說道:「在下蘇北海,請問金算盤笑掌櫃可在這兒?」荊天明聞言一陣愕然,又想:「原來這老人不是路枕浪,難道說墨家钜子尚且不過三十歲嗎?」他望著那些剛剛才進門來的年輕弟子,其中卻有四人悄無聲息的退出門外去了。


    「掌櫃的呀——」那婦人放聲大哭,「老鬼啊——你是欠債不還了?還是做了假帳、黑了心肝……竟要拿命來還啊?」她一麵哀嚎,一麵以一雙充滿怨毒的眼睛,不住的睃著在場眾人。眾豪傑盡管問心無愧,但隻要被那雙眼睛給瞅住了,卻是誰也忍不住心驚,便連荊天明見他眼神掃來也是驀地心跳加速,他心想:「不知這位婦人是誰?又為何哭得如此悲哀?」


    「苦大娘快起來。」趙楠陽眉頭一皺一抬,伸手便去扶伏在地上的中年婦女,那女子卻死活不肯起來。趙楠陽此話一出,頓時就有人想起,眼前這哀哭不已的婦女正是「金算盤」笑掌櫃的結發妻子,人稱「銀秤砣」的苦大娘了。


    「住在齊國的好漢們都知道,」苦大娘伏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道:「我和我家那個老鬼在膠東開魚店做買賣二十年了,向來是斤兩不缺、童叟無欺。老鬼幾個月前聽說大夥兒今日要開英雄大會,興衝衝的就把魚店收了,我對他說,好歹等著拿了盤店錢再走,他偏偏不肯。我就晚了這麽一步啊!天殺的!誰知道他就著了人家的道。」苦大娘不停的用袖子抹著眼淚,邊說邊哭,邊哭還不忘巡著眾人看去,仿佛在找什麽似的。少數幾位在場的女子,聽她哭得淒惶,早已忍不住紅了眼眶,偷偷拭淚,其中一名麵容姣好的少女更是抽出了手帕,輕輕的遞了上去。


    哪知道苦大娘接過手帕並不拭淚,反將帕兒緊緊捏在手中,陰陽怪氣的厲聲喊道:「好!好!好!來參加英雄大會真是好呀!老鬼啊!你要不是來參加什麽狗屁英雄大會,又怎麽會讓人不知用什麽玩意,在你身上開足了透明窟窿啊!」苦大娘話沒喊完,已然勢若瘋虎般的向東南角裏一人直撲而去。那男子手握一隻金光閃閃的大算盤,見苦大娘撲將過來,卻避也不避。苦大娘手作爪形,「啪嘰」一聲,已從那人臉上活生生撕下一張人皮麵具來。


    坐在那人身旁的幾名八卦門弟子與蒼鬆派楊隼,皆是「唬」地嚇了跳。尤其東甌天鷹與金算盤笑掌門本來相熟,剛才英雄大會未開之前,兩人還聊過幾句,隻是礙於人多沒有深談,那裏料想得到自己熟悉的那張臉,此時已被苦大娘抓在手中。楊隼明白若以易容術要仿效到如此維妙維肖的地步,絕非三五日之功能成,那這麵具自然是從真正的金算盤笑掌櫃臉上剝下來的了。楊隼氣噎喉堵的怒視那人,隻料他年紀不過三十出頭,整張臉卻像是被人使勁擰絞過的抹布似的——兩條八字眉、一雙倒鉤眼,高顴骨、削臉頰,活脫脫一副走路摔倒、吃飯噎著的倒楣相。


    那裏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這頭苦大娘疾勢不緩,右手甫一抓下人皮麵具,左邊袖子一抖,銀秤砣已握在掌中,惡狠狠的便往那男子眼中插去。兩人雖近在咫尺,那倒楣漢不驚不慌,右手金算盤喀喀兩聲,使一招笑掌櫃的「分斤撥兩」,將秤砣死死夾住,左掌伸出便往苦大娘右肩拍去。苦大娘偷襲失利,知敵手武功勝己太多,報仇之望隻在一瞬之間。當下見得掌到,竟是不肯退。


    「喀啦」一聲響,苦大娘右肩被擊得粉碎。她口中噴血,卻硬生生拚著餘力向那漢子喉間咬去。那人見苦大娘瘋魔也似的張嘴來咬自己要害,皺著眉頭將脖子輕輕側開。接著將右手算盤用指一轉,銀秤砣「乓」地撒手落地,金算盤卻向上騰空旋起。手指再一敲,兩顆算珠子脫殼飛出,竟從苦大娘左首太陽穴貫穿而過。


    這一下兔起鵲落,隻噴得幾個八卦門的弟子全身是血。楊隼見苦大娘右肩被擊時,已知不好,一個擒拿手便向苦大娘腰間探去,但待得他將苦大娘扯回時,手中抓的卻是一具滾燙的屍首了。楊隼哀戚的放下好友屍體,轉而憤然質問道:「閣下做事如此心狠手辣,又冒充笑掌櫃前來英雄大會,想來必有所深意,何不留下萬兒來?」


    (按:此處「萬兒」為武俠小說習用語,與「揚名立萬」之「萬」意同)


    「小小蒼鬆派也配問我的名字。」那男子終於開了口道:「你東甌天鷹未免也自恃過高了吧。」楊隼再也無法忍耐,從背後取出一長一短兩隻鐵鑄鷹爪,喝道:「多說無益。亮兵刃吧!」說罷手中鷹爪上鉤下探,一個縱身便向對方撲去。


    楊隼身形甫動,距離那人尚有半尺方能撲到,忽感一團冷風欺身而來,兩個鷹爪猶有千斤之重,當下不及細想,向右打出半個旋子,腳下紛點屋中梁柱,禦空而行。


    「好!」屋中許多年輕人見楊隼使出如此高明的輕功,都是大聲喝采起來;但那些江湖閱曆較深的人,或驚呼道:「九龍冥鞭!」或喊著:「鬼穀秋客柳帶媚!」楊隼聽得下方喊聲,心中大驚:「『鬼穀四魈,春夏秋冬。』四魈之一的柳帶媚怎麽到了這裏?」想要回頭瞧瞧,但身後勁風淩厲,一道急迫更勝一道,卻哪裏容得他緩下這一步?


    楊隼腳不沾地,或踩或點長屋中數根橫梁方柱繞行前奔。跟在他身後的卻是「劈」、「劈」、「劈」的巨響,十二聲霹靂脆響猶似連成一條直線,對楊隼緊追而來。轉瞬之間,楊隼奔過了一間半長屋,這才看見那站在下麵的柳帶媚。柳帶媚那張倒楣透了的臉上,如今帶著一抹嘲弄的笑容,手中那根墨綠如黝黑的長鞭,正是他鬼穀秋客的成名兵器——九龍冥鞭。


    底下眾人見楊隼在半空中跑得如風電般疾馳。這由三間民舍打通的長屋皆有數十年之久,無論橫梁或是柱子上頭都堆滿了厚厚塵埃,但楊隼使開「鷹揚步」輕功、在屋內東橫西縱遊走,非但沒在塵土上留下一個腳印子,更是連半點塵埃也未曾掀起。大夥兒不禁連連讚服,具稱「東甌天鷹」的輕功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他們卻哪裏知道,此時楊隼心中卻怎是一個苦字了得。他表麵上看來好似在賣弄輕功高絕,其實卻是被柳帶媚的九龍冥鞭給逼得無力還招,若是停得半步,恐怕就要身受重傷,隻好一味提氣前縱狂奔。蒼鬆派的弟子們見楊隼繞了這麽一大圈尚未與柳帶媚過招,還道是掌門人有意戲耍對方,一個個不禁拍手的拍手,鼓噪的鼓噪。


    蓋聶與趙楠陽等人皆瞧出這場「老貓戲鼠」的個中端倪,但楊隼說什麽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若是擅自下場幹預,別說將來傳出自己以多擊寡的惡名,那楊隼的臉麵又該往哪兒放才好?但若是袖手旁觀的話……,「北蓋南趙」互看一眼,各自心中皆是苦思不得其計。


    柳帶媚依舊點在原地,腳下不曾移得半步,手腕或甩或抖,那九龍冥鞭便狀似毒蛇般的朝楊隼後心三寸處破風擊去。不知是不是玩得夠了,柳帶媚猛地一個變招,鞭梢突然回縮下墜。楊隼聽得身後「劈」、「劈」聲陡然沉默,緩得一口氣便想落地,哪知雙腳尚未及地,那九尺來長的鞭子竟能在下墜之勢中硬生生騰起,正是一招柳帶媚的成名絕技「莫回頭」。


    楊隼人在半空,無力可借。眼看九龍冥鞭回頭向自己胸口咬到,情急智生。左手短鷹爪脫手,飛打於方柱之上,足尖在爪背上一點,消去下墜之力;右手長鷹爪緊跟著便向頂上大梁狠命斜斜鉤去,這才終於將身體給蕩了起來。跟著這一踏、一勾、一甩之力,楊隼才好不容易的避開了柳帶媚的一擊。隻是這麽一來,楊隼手中兵器盡皆丟了不說,人還極不雅觀的把屋頂給撞出了一個大洞。楊隼哪裏願意回頭與柳帶媚再戰,雙手一撐,破瓦而出,雖說此舉定然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不過此時也顧不著那麽多了。柳帶媚見他上房,當即撇下眾人跟著也竄上屋頂。房中眾人哪裏肯失去看熱鬧的機會,一陣吵雜之中,紛紛出屋,仰著脖子繼續觀戰。荊天明本欲張口詢問蓋聶所謂「鬼穀」之事,終究是先忍住,跟著師父來到戶外。


    卻說另一頭,秋客柳帶媚雖瞧不起楊隼那點微末武功,卻不得不防屋內那數百來人合力對付自己,這才變招硬逼楊隼破瓦而出,自己也隨即跟上。柳帶媚上到屋頂,本欲就此離去,哪知他腳才站穩,便聽得一個爽朗的聲音對自己說道:「柳大先生,在下路枕浪,在此久候多時了。」


    柳帶媚不料屋頂上竟有人埋伏,吃了一驚,臉上隻不肯帶出,冷冷說道:「哪裏哪裏,我柳帶媚算得了哪根蔥,能勞墨家钜子久候?」他定睛看去時,隻見楊隼身前站得一人,生得五官端正、目如點星,一身簡潔的黑色短打裝扮,更顯出他英姿颯爽。柳帶媚一見路枕浪長相頓時心頭火起。原來柳帶媚的雙親相貌皆為人中之選,兩人在初初懷上孩子時,都殷切期盼腹中骨肉能繼承二人相貌,故將未出世的小孩取了柳帶媚這樣一個名字。哪想到柳帶媚越是長大相貌越是更加醜陋不堪,因此柳帶媚素來對麵容姣好之人抱有異常心態,若是見到男子相好便感憎惡,倘若是女子便即見色心起,總要想辦法弄到手再說。


    「路大钜子神機妙算啊。」柳帶媚橫了一眼路枕浪,又道:「在這兒埋伏下人,是打算眾人聯手打我一個了。」屋頂上除了楊隼、路枕浪之外,尚有方更淚、花升將等墨家弟子分別守在四角。便是荊天明先前看見自屋內悄悄退出的那些年輕人了。


    「自從在下聽說鬼穀與秦軍聯手攻齊,」路枕浪不理柳帶媚話中激將之意,自道:「便料到鬼穀必然派出奸細來參與今日的英雄會。」路枕浪搖頭又道:「卻哪裏料想得到,竟然勞駕鬼穀四魈之一的柳大先生親自出馬?」


    「哼哼,什麽事都能讓你料到,你以為你是我家白姑娘嗎?」柳帶媚語帶譏刺的道。


    荊天明再也忍不住,悄悄拉住蓋聶袖子,便問道:「師父,這鬼穀四魈是怎麽一回事?這秋客口中的『白姑娘』又是誰?」孰料蓋聶居然也搖了搖頭,答道:「為師對鬼穀也不甚清楚。有人說那是一個門派,也有人說那是一個以鬼為師的神秘宗教。至於鬼穀在哪兒?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在沙漠裏頭,也有人說是在雲夢大澤之中,更有人說是在一個夾道也似的山穀之中,說法雖然不一,奇的是說這些的人,人人肯定是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但是要這些人去找出前往鬼穀的道路,卻是誰也找不到了。」荊天明見蓋聶說得神奇,不禁目瞪口呆。


    「所謂四魈,便是四鬼。」蓋聶又道:「江湖上傳聞『鬼穀四魈,春夏秋冬』,也就是春老魚冉、夏姬白芊紅、秋客柳帶媚、冬僮束百雨四人,乃是鬼穀的四大高手。」蓋聶眉頭一緊,「沒想到此次秦齊之戰,鬼穀也插手其間,看來……看來……」連說了兩個看來之後卻不再言語。荊天明見蓋聶陷入沉思之中,自想道:「那麽想來那『白姑娘』,便是夏姬白芊紅了。卻不知她是何等樣人?」


    果聽得屋頂上路枕浪誠懇言道:「夏姬白姑娘的名聲遠播,在下也是佩服得緊的。」柳帶媚舔舔嘴唇,道:「嘿嘿,是豔名遠播吧。」不過話才出口,柳帶媚自知失言,話鋒一轉,改口說道:「我這次來,本來不過是來瞧瞧所謂的英雄大會,都是些什麽樣的英雄好漢前來參與,沒想到,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硬充英雄、小鬼頭扮家家酒的遊戲罷了。」楊隼站在路枕浪身後,聽了這話真感騎虎難下。此時若是不開口辯駁,豈不等於承認自己是酒囊飯袋;但若是上前接下柳帶媚的挑釁,必然命喪在九龍冥鞭之下。楊隼左右為難,想了片刻,畢竟還是往前踏上一步,向柳帶媚走去。


    「且慢。」路枕浪朗聲說道,朝楊隼一拱手,又道:「楊掌門,今日英雄大會小弟來得晚了,還是先讓小弟打發這位不速之客作為賠罪吧。」


    楊隼略略遲疑,低聲說道:「這鼠輩武功不低,路先生切莫輕敵。」


    柳帶媚本是有意激得路枕浪上來與自己對打,挫一挫這相貌堂堂男子的銳氣,如今招已奏效,不耐的撇嘴喊道:「說那麽多幹麽?又不是兔兒爺光憑著相貌嘴皮子吃飯的!」手中長鞭一甩便朝路枕浪中路穿去。


    柳帶媚那鞭來得好快!但路枕浪武功實非楊隼等人之流,隻見他微退一步,手中椆木棒半掃,棒端後發先至,已來到鞭梢之上。當下變掃為壓,一招「石磨砸腳」將騰在半空中的九龍冥鞭硬是往下壓去。隻聽勢若開山辟地的一聲巨響,棒端已與鞭梢同砸在地。古人作棒南方用竹、北方用稠,皆取其彈力極強的特性。此時棒梢落地後猛地彈起,路枕浪撤手再抓,握住回彈入身的棒尖處,身體藉力向上一翻,落地時已十分欺近柳帶媚,卻把個楊隼遙遙甩開在後。


    路枕浪並不急攻,手中木棒根梢相穿、一伸一縮,卻是一招墨家「百夫棒法」的起手勢「盲者問道」。守在屋頂四角的方更淚、花升將、杜令飛等墨家弟子,見钜子使出這招,知道路枕浪要與對手單獨鬥,極有默契的同時翻身下了屋頂,楊隼亦隨他們而去。柳帶媚哪肯讓路枕浪欺近身來,失了九龍冥鞭的長處。眼見方更淚等人離去,更不打話,一麵舞出滾滾鞭花罩住周身要害,一麵急急斜側往後方退去。


    此時屋頂上隻剩了柳帶媚與路枕浪二人,雙方你來我往,各逞擅場,迎戰眼前這旗鼓相當的對手。荊天明與屋下眾人但見那條九龍冥鞭在柳帶媚手中有時化作滔滔墨綠浪花,有時宛若陣陣爆裂旋風,所到之處將頂上屋瓦掀得掀、碎得碎,一時之間劈劈啪啪之聲大作,不絕於耳;而路枕浪卻像在狂風怒浪中撐舟擺渡的漁子,無論風怎麽強、浪怎麽高,他手中那根樸實無華的椆木棒總能找到間隙,或予以反擊、或掌舵安度。


    數十招過去,柳帶媚突然揮鞭猛打亂擊周遭無人處,鞭身右彎左拐隻是不往路枕浪身上沾去。看起來好似他久戰不下,終於沉不住氣,實則是柳帶媚鞭法中極為上乘的一招「飛針走線」。這「飛針走線」本是為以寡敵眾時使用,旨在鉤帶他人手中諸多兵器脫手,再利用這些兵器反去攻擊對手。此時屋頂上雖無他人,但柳帶媚激起周遭破瓦殘磚,那些破片在淩厲鞭風的催逼之下,卻也變成十分厲害的暗器,齊往路枕浪飛去。路枕浪見諸般「暗器」來勢洶洶,左足高舉,使一個左獻花勢,抱元凝虛以待。右手手指虛扣棒身中段,左手在把端處一帶,變為「桑女絞絲」相抗,隻見路枕浪手中六尺短棒舞得猶如一麵盾牌似的,那些「暗器」無一不被椆木棒絞落,棒身卻毫發無傷。柳帶媚見路枕浪破去自己毒招,怒吼一聲,手上加勁,九龍冥鞭再使出來時「劈啪」之聲大作,一聲急於一聲,已是剛才在屋內追得楊隼一路奔逃、好不狼狽的「十二金剛追」。路枕浪不願與鞭上金剛之力正麵相對,忙退兩步,坐洞險險躲過第一道霹靂聲響。本來坐洞躲過之後,應予以還擊,無奈這「十二金剛追」一波甫平、一波又到,連環奪命、勢不可擋,路枕浪被逼得無力起身,隻得右足不停,向左連連打出十一個大圓,閃過柳帶媚鞭上「劈」、「劈」、「劈」的十一道響聲。


    屋下眾人看路枕浪將身子帶得陀螺也似的邊退邊轉,本欲喝采,但無奈場麵太過驚險,卻是誰也叫不出來。眾人正自驚惶之時,卻聽得趙楠陽:「好!」的一聲喊將出來。趙楠陽叫的倒不是他避得好,而是路枕浪一個倒翻江已用木棒中段層層纏上了九龍冥鞭。但凡使軟鞭者最忌諱的,便是與對手武器過於相纏,要知道軟鞭不似硬鞭利於糾纏,一則會被對手兵刃損傷,二則失其攻人不備的特長,像柳帶媚這樣的使鞭高手豈有不知之理,又豈能讓路枕浪輕易到手?隻是正所謂力強者不能持久,九龍冥鞭在最後一聲霹靂暴響之後,追擊之勢已盡,再不能更往前半尺,鞭力已呈剛中之末,路枕浪趁柳帶媚欲抽手回鞭之際,一個倒翻江便用木棒中段壓將上去,左撥右帶,竟將一條軟鞭卷線也似的收上了木棒。


    柳帶媚眼見對手先是破了自己的「飛針走線」,又毫發無傷的躲過向來無人能敵的「十二金剛追」,心中大愕之下,竟忘了還手。此時見路枕浪棒子向自己卷來,大叫道:「且慢!」路枕浪見他不動,便也不忙動手。


    兩人相視片刻,隻聽得柳帶媚言道:「路大钜子,我家白姑娘曾說,我這次來要萬一碰上了你,她便有幾句話要我轉告。」路枕浪聽得對方提到白芊紅,目光一跳,問道:「說的是?」柳帶媚刻意壓低聲音,手比指劃的說道:「說的是,端木敬德老爺子曲阜家中二百多口家人子弟,此時正在我家白姑娘那兒作客呢。」


    「柳大先生還真會說話。」路枕浪聞言心頭一沉,道:「作客?隻怕是作了俘虜吧?」


    「欸,別這樣說嘛。」柳帶媚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家白姑娘說了,她肯定是日日好酒好飯款待殷勤著呢。」


    「你家白姑娘還有什麽話嗎?」路枕浪說道。


    「沒啦。」柳帶媚爽快的道:「白姑娘隻說她期待著早日與路先生下棋。路大钜子要是沒什麽話要說的,我就不陪啦。」


    「對白姑娘在下沒什麽要說的。倒是對柳先生您,在下卻有一言奉告。」路枕浪回道。


    「哦?」柳帶媚奇道。路枕浪義正辭嚴的道:「柳先生在桂陵城左近黃家囤中抓走的那幾位姑娘,還望柳先生奉還。」柳帶媚聽他這樣說,臉色頓時難看異常。路枕浪知道此時已無法攔阻柳帶媚離去,便想撤棒鬆開九龍冥鞭。柳帶媚見他沉肩縮手,突然語轉憤慨的道:「我的鞭子還需要別人鬆手嗎?」邊說邊用手掌把端處一拍,九龍冥鞭登時在棒身上打出五六個圓圈,自然解開。柳帶媚再不言語,縱身離去。


    柳帶媚離去之際,眾人漸漸回到房中。一場英雄大會未開之際,已被敵人打了個下馬威。雖說眾人還是紛紛研議著抗秦的對策,但言語之間,倒是不及義的多,有建樹者少。有人說墨家钜子路枕浪既露了這一手,可說是威望、武功皆在眾人之上,自應是聽路枕浪的安排才對;但也有人說,路枕明明可以拿下柳帶媚作為要脅,但路枕浪卻把個柳帶媚給放走了,何況墨家弟子才來了十幾個,又能有何作為。有人公推清霄派趙楠陽大掌門為首、儒家端木老爺子為副;又有人主張「玉碎昆侖」辛屈節見識地道自應領導群豪。一時之間,三間長屋內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荊天明見眾人爭執不休,初時還耐心聽著,到得後來不禁心想:「若是你們見過秦軍紀律整肅、百戰不殆的模樣,再回頭瞧瞧自己這番爭吵的情形,兩方高下立判,還打些什麽?」他無心再看,轉頭時卻瞧見項羽、劉畢兩人神情專注的在聽楊隼講話,當下便趁著人多口雜,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慢慢的溜出了長屋。


    荊天明信步邁出,隻想離得越遠越好。走不多時卻想起高月來。若是高月剛才也在場,她定然會跟著自己一塊兒溜將出來。荊天明幾乎可以聽見高月邊打嗬欠邊跟著自己抱怨道,「嗬!好無聊的英雄大會啊。」他漫無目的的走到城內一條頗為偏僻的巷道中,忽聽得一女子生氣喊道:「放手。你放手啊!」荊天明心下犯疑,尋聲而去,卻見小屋前一名男子正在拉扯一位少女,荊天明見那人身形模樣不禁大喝道:「柳帶媚!」柳帶媚聽得人來,隻得放開少女匆匆離去,不多時便隱沒在黑暗中。


    小屋前那少女氣喘籲籲,顯是驚魂未定,一手盈盈弱弱的捧在心口,身子悠悠一晃似要軟倒。荊天明本想上前追趕,此時卻不得不伸手相扶,這才看清少女正是先前曾在英雄大會上,遞了手帕給苦大娘的那名女子。


    「姑娘?沒事吧?」荊天明問道,少女緩緩抬起臉來,一雙丹鳳眼猶帶淚光,怯怯的答道:「我……我沒事……那惡人……那惡人走了嗎?」


    荊天明目光四下搜尋,確認柳帶媚已經離開,點頭說道:「你放心。他已經走了。」那少女聽得柳帶媚已然離去,這才敢站起身來。她勉強收淚,朝荊天明盈盈一拜,說道:「紫語多謝荊公子相救。」這還是荊天明長大後第一次有人叫他公子,他心想自己渾身上下滿頭亂發不說、衣服更是破碎不堪難以見人,哪裏有半分公子的模樣?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忙回道:「姑娘快別這麽客氣。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不妨叫我荊天明便是。」


    紫語看到荊天明有些臉紅,「噗嗤」一笑,甜甜的道:「其實叫您一聲公子,哪兒有什麽不配的?但荊公子既然都這麽說,紫語就僭越了。」紫語轉身輕輕推開半掩的門扉,半回頭一聲柔情長喚,道:「天明哥,何不進屋來喝個茶再走?」荊天明耳中聽得紫語音軟意稠,燭光中但見她麵白頸滑,嬌媚可愛,猶如出水芙蓉一般。至於自己什麽時候進了屋子、什麽時候坐下的,竟有些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看著紫語搧火、看著紫語添水、看著紫語燒茶,又看著她將一碗熱茶端到他麵前。荊天明一口茶喝下,這才驚覺到茶竟然如此之燙。


    此時紫語卻已坐到他麵前,手中捧著一小籃子縫補用具,「天明哥,你衣衫有些破了,我幫你補補吧。」紫語說著伸手往他肩頭探去,荊天明卻向後一退。紫語眨眨眼睛也不說話,隻是拿起針線,半跪半蹲的縫補起荊天明手臂上的衣袖。荊天明初時如墜冰窖周身麻木,到後來如坐針氈,好不容易待得紫語補完這一處,咬斷針線,他便即起身說道:「多謝紫語姑娘,我無礙的。時候也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兒休息吧。」紫語見他要走,也不阻攔,隻是一直將荊天明送到了門外。離了小屋,再走一陣,荊天明這才重又聽到蟲鳴蛙叫之聲,他抬起頭望著天上斜斜鉤起的月亮,心想道:「高月她到底是在哪裏呢?」


    高月在睡夢之中,迷迷糊糊的感到一陣寒意,便伸手將薄被略往肩膀處拉上。不多時便覺得溫暖適意,彷彿在這暗夜之中,遙遠處有人正深深的思念自己,她正欲再度沉沉睡去,腦中卻有一絲清明,「嗯?哪兒來的被子?」


    高月用手逐一摸去,被褥、枕頭俱在,顯然不是做夢。睜開雙眼卻赫然驚見,自己竟然是置身在一個山洞之中。昏暗的山洞裏潮濕不堪,顯然不適合人居住,但洞中一塊顯然是有人搬來擺放的矮石之上,一根羊油蠟燭正緩緩落淚。高月坐起身來,察覺自己身上幾處傷口,均已被人細心包紮妥當,「莫非是有人救了我?」她順著洞口望去,隻見得山洞外有人燃著一處火堆,正在烹煮食物。那人身著黑紗裙裝,腰間一條雪白束帶,一塊玲瓏透亮的翠玉垂綴於裙襬之間,搖曳的火光雖亮,卻無法為她蒼白已極的臉頰添增出一分血色。高月雖不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時卻也忍不住喊了出來:「月神烏斷!」


    「你活過來了。」烏斷聽見她的聲音,走進洞來說道,「你已經燒了三天三夜了。」「我發燒了嗎?」高月摸著自己的額頭,又摸摸身上的傷,不可置信的瞪著烏斷問道:「是……是……你救了我?」


    「你看這兒還有別人嗎?」烏斷微一點頭,從一個高月剛才沒注意到的小包袱中取出一副碗筷,又道:「你一定餓了吧。我去幫你盛。」說罷便往洞外火堆處,將烹煮好的熟湯,裝了一碗,又拿回給躺在洞中的高月。


    高月手裏捧著烏斷端過來的碗,又接過她遞過來的筷子,隻覺得腹中饑餓難耐,肚子咕嚕作響,又聞到那碗中食物香氣撲鼻,真是恨不得大快朵頤一番,但是……但是……「但是誰敢吃月神烏斷給的東西哪?」高月盯著手裏的碗,遲疑起來。烏斷見她如此,彷彿知道她的顧慮,將碗輕輕接過,自己喝了三分之一以後,再還給高月。


    高月看烏斷喝湯之後一丁點兒的異狀也沒,心想道:「她既然救了我,就沒必要再害我了。否則當初她不救我不就好了嗎?」眼前這碗湯顏色多麽好看、味道多麽好聞、自己又是多麽的餓啊!高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烏斷一眼,隻見烏斷對她輕輕點頭,彷彿是在對她說,「放心吧。喝了不會有事的。」


    高月張開嘴唇,小心的喝了一口。「啊!真好喝。」當下也不管那湯有多燙,三口兩口喝個幹幹淨淨,喝完將空碗向烏斷一遞,問道:「真是謝謝你,你能再給我一碗嗎?」烏斷看高月完全不怕自己,很是驚訝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女,半響才道:「你人剛清醒,不能喝那麽多,最多再喝半碗吧。」


    高月喝下另外半碗熱湯之後,在烏斷的堅持之下,再度舒舒服服的躺下休息。「真沒想到是她救了我。」高月看著獨自守在洞口烏斷的背影,心中暗想道:「我本來以為遇上她一定會沒命的呢。果然看人不能隻看外表呀。」高月眼皮子漸感沉重,昏昏欲睡之時,肚子卻突然隱隱作痛起來。「不會吧?不可能!」高月看著站在洞口處那不哭不笑不怒不喜的月神烏斷,忍不住抱住肚子開口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會有這種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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