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最盛,無如鹹陽,披山帶河,金城千裏,而鹹陽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樓,名字極其雅致,喚做「扶風樓」,門廊上刻著兩個篆書寫著「扶風」,乃是京城書法大家李斯的手筆。


    這扶風樓緊倚渭水而建,是鹹陽城中少有的樓房建築,從樓上眺看出去,渭水澎湃直往南方奔泄,宗山巍峨緊向北方橫張,這一家小小酒樓,竟將秦地山水之姿盡收眼底。


    此時偌大的二樓上,隻有一位麵容清臒、有點兒書卷氣的客人,若不是矮桌上橫置著一柄寶劍,哪裏分辨得出來他乃是秦王嬴政座前首席護衛——衛莊。


    衛莊無心賞景,也不動筷,此時此刻能引起他興趣的,隻有酒。


    他孤身一人坐在扶風樓雅座上,醉眼茫然,自斟自飲。


    不到一年前,衛莊奉派到燕國臥底,阻撓燕太子丹刺秦大業。刺客荊軻假冒使者,帶著督亢兩地地圖與秦國叛將樊於期的項上人頭,前來晉見秦王嬴政。但所有情況都被李斯率領的「潼山」組織給查得一清二楚,潼山首腦夏侯央之所以讓荊軻上了鹹陽宮殿,居然是為了秦王嬴政想見荊軻一麵。


    秦王贏政的愛妃麗姬,本與荊軻有青梅竹馬之好,後來秦王逼迫齊國獻美,齊王便虜來麗姬進獻秦王,誰料麗姬進宮時已有身孕,後產下一子喚做天明,秦王雖知此子乃是荊軻與麗姬的骨肉,卻愛屋及烏將他視為己出,荊軻刺秦不成,被侍衛當廷斬作肉泥,麗姬為此服毒自盡,卻將愛子荊天明交給墨家義士韓申、大儒伏念,輾轉托孤於「天下第一劍」蓋聶照顧。


    秦王不知是為了斬草除根,還是不願讓在這世上唯一能羞辱他的人活下去,在荊天明離開後,派出與衛莊並駕齊驅的四大高手出去追殺,哪知這四大高手在烏江之畔,卻為蓋聶所殺。


    蓋聶帶著荊天明逃走,失去蹤跡。但秦王要做的事,哪有這麽輕易就能罷手的?


    想到蓋聶,衛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不覺中又伸手破開第二壇白酒上的泥封。


    「原來你先到了!」夏侯央登上扶風樓,看著醉眼迷離的衛莊說道:「咱們再等等,等我徒弟鮑野來了,咱們就走,你說可好?」


    衛莊瞄了夏侯央一眼,卻不答話,隻管繼續喝酒。在衛莊心裏其實是瞧不起這個江洋大盜出身、殺人放火采花劫盜樣樣都做的夏侯央。要不是因為夏侯央告知自己小師妹的下落,衛莊甚至不願與他同坐一席。


    夏侯央心中也仇視著衛莊,外表卻不表現出來。「這人憑什麽做到首席護衛?看他一臉文氣,功夫又會好到哪裏?」夏侯央看著眼前醉醺醺的衛莊,想到:「必須找個機會,借誰的手殺掉他才是。」心底打著主意,臉上卻是笑容滿麵。


    不一會兒,夏侯央的大徒弟鮑野來到,年紀輕輕的鮑野倒是親切異常,上得樓來立刻扶起萎頓在桌上的衛莊,一口一個大哥地叫著,說道:「衛莊大哥,該出發啦。」


    喝掉兩大壇白酒的衛莊,完全醉了,隻是不理。


    「衛莊大哥,時間差不多啦,咱們該上路了。」鮑野又催道。


    衛莊放下酒杯,口齒不清地問:「……出發?……去哪?」


    鮑野笑道:「大王交待的命令,你難道忘了?當然是去宰了蓋聶那些家夥。」


    「殺……」衛莊一個字一個字說道,「蓋……聶……」


    聽見自己口中吐出來的話,衛莊倏地站起身,目光炯炯霍然提劍,就像根本沒喝過一滴酒似的,望向夏侯央與鮑野,肯定而宏亮地說道:「咱們走!」


    楚國蘄城,東城外阡陌縱橫之間,一棟搖搖欲墜的茅草房裏,蓋蘭艱難地拿著小木盆充作扇子,努力扇著藥罐子底下的火。


    她忍住淚水輕聲嗚咽。荊天明張大了眼瞧著她,張開嘴好想說些什麽,卻終究是沒發出聲音。倒是原本熟睡一旁的伏念,聽見哭聲,一捋胡子便坐了起來。「蘭兒,怎麽啦?」伏念問。


    蓋蘭搖搖頭,隻是將目光投向了旁邊簡陋小床上,正運功療養的蓋聶身上。


    烏江之畔,蓋聶雖奮力擊殺了風林火山四大護衛,保住了荊軻的骨血,但也嚐到了黑煞風臨死一劍,多虧蓋聶當時運起真氣護住,才無致命之虞。


    蓋聶已在這小房中,運氣療傷兩月有餘,傷口雖漸漸愈合結痂,卻是氣虛體弱無法恢複。蓋蘭等人為免暴露行蹤,也是裹足不出,偶爾以身邊財物去向附近田地中的農人換點食物而已。


    伏念將蓋蘭拉出房外。他知道蓋蘭是不願意在自己父親麵前說些什麽的。伏念問道:「蘭兒,到底怎麽了?你爹的傷要不要緊?」


    聽見伏念關心的語氣,蓋蘭回道:「多謝伏先生關心,我爹的傷是不打緊的。」


    「傻丫頭!」伏念故作生氣,「都到了這個份上,你怎麽不肯說實話呢?莫非把我當作外人了?」


    「蘭兒哪裏敢?」蓋蘭擦去淚水,深吸一口氣說道:「爹的外傷已好,隻是人虛氣散,我看爹日夜調息,總是無法使體內真氣順暢運行。我真想為爹買些補氣的聖品,像是靈芝人參什麽的,可是這種藥材這麽貴,我怎麽買得起?我沒了辦法,這才哭的。「


    「所以說,叫你傻丫頭一點兒都沒叫錯。「伏念回道,「要是說起武藝,我這糟老頭隻是個糟老頭罷了;不過既然提到的是錢,哈哈,你瞧這是什麽?」


    伏念從腰帶中掏出一塊黃金在手,在蓋蘭麵前東搖西晃起地展示。


    蓋蘭瞪大了眼睛瞧著那黃燦燦的金子,隻見這雙眼凹陷、黃瘦幹癟的老先生笑嘻嘻地一會兒從袖子裏頭掏出一塊,一會兒從鞋子裏頭掏出一塊,一會兒從發辮裏頭掏出一塊,一會兒居然又從內衣裏頭再掏出一塊金子。


    蓋蘭萬萬想不到,一代大儒居然還有這一麵,強忍住笑說道:「我還真沒想到,伏先生您原來是個大財主呢?!」


    「哪的話?」伏念故意板起臉說,「想當初我在秦國宮中當教席先生,教了天明這麽些日子,秦王總不好意思隻給我老頭吃飯是吧?這些錢老帶上身上我還嫌重。如今可好,拿秦王的金子來幫助大俠,秦王要是知道了,還不氣得七竅生煙,哈哈哈。」


    蓋蘭被伏念一逗,也笑也出來。轉念一想,要是將來爹知道自己花了伏先生的錢,難免要被責罵,可是這時候也管不了這麽多了,蓋蘭向伏念行了一禮,感激地說:「那就麻煩先生。」


    伏念道:「這等珍貴藥材,量這僻靜的鄉下也沒有,看來我還是走一趟蘄城吧。蘭兒你等著,我去去就回。」


    隨著伏念幾次奔波於蘄城和小茅屋之間,蓋聶也日漸恢複。十幾天下來蓋蘭與伏念這一老一少,倒已如忘年好友一般。


    這天伏念又打算到蘄城采買,蓋蘭趕緊攔住他,說道:「伏先生,別麻煩,我爹已經好啦,不用再幫他買東西了!」伏念笑道:「你別瞎操心,我是要進城去幫我自己買點大魚大肉,哈哈,當然啦,如果你幫我烹調的話,我是不介意分你們吃一點點的。」


    蓋蘭不再推辭,反說道:「既是如此,伏先生路上若是看見有趣的小玩意兒,順便幫天明帶一個回來可好?」


    蓋蘭轉身回屋,剛推開門,便聽得父親蓋聶說道:「伏先生又出去幫咱買東西了?」


    眼見蓋聶身體終於痊愈,蓋蘭近日心情大好,一掃先前憂鬱,明知父親向來嚴肅,這時也忍不住故意開起玩笑:「是啊,伏先生誇口說他要幫你買隻牛來補補身子。」


    蓋聶一聽哈哈大笑,想起正在熟睡的荊天明,連忙收住聲音,回頭瞧了瞧荊天明,隻見這年方十歲的孩子,一張小小的臉蛋毫無生氣,雖說這幾個月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但是蓋聶知道孩子心中其實有著滿腹委屈。


    「爹!娘!」一聲大喊從床上傳來,蓋蘭以為荊天明醒了,走到床邊,隻見孩子滿頭大汗,緊閉雙眼,原來是在說夢話。


    「爹!娘!你們為什麽不要我了?」荊天明的陣陣抽泣聲,使蓋蘭一陣心疼,她輕輕拍著他的背,又拿出手帕幫他擦汗,柔聲說道:「天明不怕,你隻是做了噩夢。」


    荊天明坐起身,望了望四周,渙散的雙眼瞧見蓋蘭,又看到蓋聶,這才漸漸想起如今自己身在何處。他伸手輕輕撥開蓋蘭正在為自己擦汗的手帕,說道:「蘭姑姑,別擔心,我沒事。」說完翻倒身子,背對著兩人,卷起棉被又假裝沉沉睡去。


    屋子裏一陣沉默,蓋聶看向自己的女兒,發現蓋蘭也在看著自己。蓋蘭小聲說道:「我看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幾個月來天明吃不好睡不飽,氣色越來越差,人也瘦了,您想我們是不是帶他回家的好?」


    蓋聶說道:「那太危險。秦王爪牙消息靈通,此時應已得知天明和我們一道,家,恐怕已經不安全了。」


    蓋蘭點點頭:「那爹有什麽打算?」


    蓋聶沉吟了,說道:「為了天明的安全,我想我們還是找個地方暫時躲一躲。」


    蓋蘭輕輕握住蓋聶的手,她深知父親這輩子從來沒有逃避過什麽,如今說出這暫避風頭的話來,實在是大大違背了他的個性跟原則,不禁歎息道:「爹,隻盼你這番心意,天明長大能夠明白。」


    蓋聶看著躺在床上的荊天明,說道:「明不明白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荊軻兄弟將他唯一的骨肉托付與我,如今他已死在秦王之手,我們能夠做的,也隻有好好將這孩子撫養長大成人。」


    「可憐的孩子,這麽小就成了孤兒。」蓋蘭說著說著紅了眼,卻不知此時,那躲在被中假睡的荊天明,也是淚如雨下。


    「來來來!吃魚羅。沒想到吧?這麽大一個蘄城,居然沒有賣牛的。」隻見伏念手提大包小包走了進來,砰砰砰放上桌子,嘴裏笑嘻嘻地道:「人啊,不管做什麽,都得先吃飽了。」伏念自得其樂地說了半天,這才發現蓋聶和蓋蘭兩人眼眶都紅紅的,他不得其解地問道:「這是怎麽啦?大白天的你們掉什麽眼淚?」


    「那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一個聲音陰沉地從屋外傳來,三人臉色大變,躲在被窩中的荊天明也是一驚。蓋聶提起劍,低聲囑咐:「你們待在屋裏,千萬別出來。」


    說罷長嘯一聲縱身而出,穩穩落在大門外。蓋聶原本心想為了追殺荊天明不知來了多少秦王派出的手下,意欲先聲奪人,孰料一出門,卻隻有三人。那為首之人正是自己追蹤多年的仇家夏侯央,蓋聶早知這武林敗類已投靠秦王,但是站在夏侯央身邊那人——蓋聶幾乎不敢相信,那不正是自己的師弟衛莊嗎?


    「師兄,好久不見了呀。」衛莊毫無畏懼地看向蓋聶,說道,「做什麽擺出故作驚訝的樣子?你從以前就是這樣,老以為隻有你做的才是對的,別人做的都是錯的。」


    蓋聶顫聲道:「你,你投效了秦王?」


    「秦王乃是一代英主,我為他效力有何不妥?」衛莊答道。


    「那荊軻呢?是你出賣了他?」蓋聶憤然又問。


    「也算不上出賣,他刺他的秦王,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衛莊說道,「我也不過就是擋下他刺向秦王的那一刀。至於將他剁成一團肉醬,那不是我下的手,我也不想居功。」


    「可惡至極!」蓋聶大喝一聲。


    「夠了吧?我可不是來聽你敘舊。」夏侯央不耐煩地吐出一句,追問著:「那孩子在這裏麵?」


    「竟然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蓋聶陡然目露精光,厲聲說道,「這秦王當真喪盡天良,人人得而誅……」話還沒說完,荊天明忽然衝了出來,滿臉淚痕口中大喊:「我不信!你們都說謊!」


    當場眾人皆是一愣,蓋聶立即伸手一攔,攔在荊天明前麵,口裏斷喝道:「蘭兒快來!」


    蓋蘭眼見荊天明一麵掙紮還要往前,情急之下將荊天明雙手反剪,荊天明動彈不得,這才被蓋蘭擔回屋內,口中兀自振振說道:「父王不會殺我的,我不信!我不信!」


    夏侯央朝鮑野投去一道目光,鮑野會意,當下使出自己的獨門絕活「九幽寒冰掌」,向還在驚愕之中的蓋聶偷襲而去。


    蓋聶突然覺得兩道淩厲的掌風向自己的後腦勺蓋下,回頭一看,卻是一個從沒見過的年輕人拍掌向自己打來,蓋聶讚道:「好掌法!」話音未落,早一個轉身避開掌風,奇快出劍。


    蓋聶為保荊天明,打算速戰速決,以致一出手便是自己的獨門絕技「百步飛劍」中的殺招「草長鶯飛」,這一劍並非刺向鮑野,而是招呼上了自己多年宿敵夏侯央。


    夏侯央見得這一劍,恰似九隻靈動黃鶯飛來紛襲自己胸口,也顧不得出刀、顧不得麵子,猛然下蹲,向後兩個翻滾,這才灰頭土臉地躲過蓋聶這一劍。鮑野在後瞧見蓋聶武藝居然如此高強,一招就讓自己師父吃了大虧,天性狡猾的他已知今日討不了好,當下用心觀察四下地形,尋思脫身之計。


    夏侯央眼見蓋聶一招招攻來,自己揮刀擋格,左支右絀,衛莊和鮑野卻沒事人似的,口中不禁大喊著:「衛莊、鮑野幹什麽?還不快上。」


    蓋聶一劍落空,手腕一抖,使出「雨打梨花」,滿天的劍影頓時撲天蓋地而來,但是這會兒籠罩在他劍光之下的,已是夏侯央、衛莊、鮑野三人。


    三人各功夫共同抵禦蓋聶的「百步飛劍」,或攻或守或圍或戰,情勢登時逆轉,蓋聶已是防守居多,攻擊得少。夏侯央小人得勢,一邊進招一邊陰笑起來喊道:「沒想到你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待老子殺了你,便進屋去品題品題你女兒。」


    蓋聶一聽此言,怒火攻心,他萬萬沒想到,多年不見,自己的師弟衛莊武功進益如此之大,幾翻攻擊下來,幾乎都是衛莊將自己的劍招拆解,護住了夏侯央,若是自己不能誅殺這個惡賊,又怎麽對得起被夏侯央害死的小師妹?


    原來二十多年前,衛莊與蓋聶有同門習藝之誼,兩人天賦極高,盡得師父真傳。蓋聶為人瀟灑中不脫忠厚,衛莊行事不拘小節,性格雖異,兩個倒也相處得來。


    沒想到,後來兩人竟同時愛上了小師妹,蓋聶與小師妹洞房花燭之夜,衛莊隻有黯然離開,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兩人麵前。


    如今師兄弟再度相見,衛莊滿腦子隻想殺了蓋聶,多年來按捺不發的恨意在此刻翻江倒海,他的聲音有些發顫,一邊一出招一邊說:「蓋聶!你受死吧。你奪走了小師妹,又殺了她,今日我要為師妹報仇!」


    蓋聶登時腦中一轟,胸口像是給誰重重敲了一記:「師弟,你說什麽?誰告訴你我殺了師妹?」


    衛莊目如噴火,斜眼瞄了一下也在苦戰中的夏侯央,手裏一劍快過一劍,說道:「你以為沒人瞧見你下的手嗎?就是這夏侯央,在你屋外親眼所見。」


    「夏侯央你個奸賊,竟敢誣陷於我。」蓋聶怒道。


    就這麽一個分神,衛莊的劍已經由下往上,刷地削落自己胸前一片衣襟,劍尖直抵蓋聶咽喉,蓋聶向後一仰,避過了這一劍,彎腰旋身臉孔朝下,狀似失去重心向下撲倒,同時將劍向後方斜刺而去,正是「百步飛劍」中的第五式,衛莊見他使得精熟,不禁喝道:「好個落霞殘照!」


    隻見衛莊身體微微一側,狀似醉臥急往下撲,肩膀一帶,長劍後翻斜刺出去,也是一招「落霞殘照」,當的一聲,清脆響亮,兩把長劍劍尖一觸即收,衛莊與蓋聶的臉眼看就要貼地,兩人卻又同時藉由方才長劍與對方互格的勁力巧妙一旋,雙雙站定。


    「就算你再怎麽恨我,也該知道我這輩子從不說謊。我現在就告訴你……」蓋聶長劍朝旁一指,聲音竟也微微發顫,「殺了你小師妹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便是這夏侯央!」


    夏侯央正自吃驚,原來衛莊也會使「百步飛劍」。不知這師兄弟二人話題怎麽一轉,便說到了自己。


    衛莊聽得蓋聶這一語,硬生生收勢,他深知師兄蓋聶為人正直從不打誑。衛莊瞥過眼去瞪著夏侯央,說道:「是你!你居然殺了她。」夏侯央奸計被破,也不在乎,說道:「是我又怎麽樣?你那小師妹,年輕雖然不小了,風韻倒好,我也不過就將她給……嚐了一嚐,又怕她沒法做人,幹脆她殺了,你要是不服氣,那好,等我回到鹹陽,也把我小師妹給你嚐嚐,咱們不就扯平了嗎?」


    「是你!你騙得我好苦。」衛莊暴怒起來,劍尖輕點,一招「草長鶯飛」突向夏侯央襲去,「是你!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夏侯央心想衛莊與自己同為一主,就算衛莊想跟自己算帳,也會先殺了蓋聶再說,沒想到這看起來文弱的衛莊,出劍如此神速,霎時九隻黃鶯向自己胸口翩翩飛舞而來,他大驚之下情急喊道:「鮑野,快幫師父!」


    可惜的是,連個鬼影都沒出現在夏侯央麵前。


    九隻黃鶯飛上他的胸口化作了九道血光,鮑野早在蓋聶說出往事前就已拔腳開溜,那時衛莊、夏侯央兩人的注意力都在蓋聶身上,誰也沒發現身邊突然少了個人。


    夏侯央看著衛莊手中沾滿自己鮮血的長劍,吐出最後一口氣說道:「鮑野,你……你這小兔崽子……」話沒說完,兩眼一翻便倒了下去。


    「就剩我們兩個人了。」衛莊向後退開兩丈,從袖中掏出一條銀鏈,扣上劍柄,擺出「百步飛劍」的起手勢,冷冷對蓋聶說道:「扣上你的銀鏈!」蓋聶看著自己的師弟,無奈地一聲歎息,也將自己的劍柄扣上與衛莊手中同式同款的一條銀鏈。


    這兩條銀鏈,是兩個當年學成「百步飛劍」之後師父所送。一般人隻知這套劍法招式精巧,殊不知「百步飛劍」精髓乃是將劍法與鞭法結合,使短兵器與長兵器相互截長補短,一條銀鏈拴在劍上,以鏈控劍使將出來,能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是以稱之為「百步飛劍」。


    兩條銀鏈,係出同源,十多年後相見卻是以性命相搏,蓋聶心中不無感歎。


    蓋聶、衛莊兩人,凝視著對方不曾言語,隻是將手指微微叩動銀鏈,兩把長劍躍然出舞在半空之中。


    兩人將「百步飛劍」八式,一一使出。


    兩把長劍幾乎沒有相遇,劍招未老已然變招,畢竟兩人都太熟悉這劍法,也太熟悉對方了。


    蓋聶使到最後一式「拂袖而歸」,眼見仍是不分上下,說道:「別打了吧?師弟。「


    「誰是你師弟?」衛莊回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還等著拿你和那孩子的頭,回鹹陽領功。」


    聽得此語,蓋聶突將長劍收回在手,舉劍至胸前,身形一沉,擺出了隻要是習武之人均要修習的入門步法——馬步。


    衛莊一看大笑起來:「這麽拙的功夫,你也敢拿出來用。」說罷,銀鏈一抖,使出「草長鶯飛」向蓋聶逼來,蓋聶不避不閃,隻是將手中長劍慢慢平推出去,原來快如黃鶯飛舞的劍法,卻被這一柄慢劍製住,不由自主地拖泥帶水起來;「草長鶯飛」的九朵劍花尚未使全,一股凝重的劍氣便已經進逼衛莊胸前。


    衛莊心下一驚,自蓋聶頭頂一翻而過,當下急速變招化成「滿霞殘照」,身子尚未撲地,長然已然向後斜刺,誰知蓋聶連頭也不回,馬步不動,全身端若泰山,僅僅是將一柄長劍向前向後一翻,朝自己的腋下又是慢慢平推而出,原來如同晚霞由天扣地的劍法,再度被這一柄慢劍絆倒,淩厲之勢大減,當的一聲,衛莊手中連劍帶鏈已經被打得歪斜出去。


    「蓋大俠什麽時候投了別的門派,學到這等難看的功夫?」衛莊扯動銀鏈收劍回手,忍住驚慌,冷冷說道。


    蓋聶蹲著馬步,緩緩伸直右臂將長劍平舉,沉聲說道:「這是師父他老人家晚年沉思武學之體,領悟了萬法歸一之道,深悔當年少時所創百步飛劍華而不實,將其廢去,化繁為簡,從此之後百步飛劍隻有三式。方才我所使出的,便是第一式——一以貫之。」


    「好!我便領教你的高招!」衛莊說罷扯動銀鏈向上炫出一圈劍光,使出「眾川奔海」,大喝一聲將手腕向下一帶,身子瞬間半空拔起,兩腳輕點銀鏈,翻出左掌,掌風與長劍便同時向蓋聶直撲而去。


    蓋聶還是以一招「一以貫之」相向,蓋聶道:「師父曾對我說道,若是有機會,要我將這三招劍法傳授與你,可惜你身入歧途而不知悔改,今日我不得已隻好以這劍法代師父教訓你。」


    說罷蓋聶舉劍平胸一刺,慢似老牛舉步,緩緩往衛莊前胸而來,但不管衛莊如何變招抵擋,那劍總是不慍不火地前進,終於以「一」的姿態悄然無聲直直平刺進衛莊右胸。


    夕陽西下,一抹絳紅色的雲彩籠罩天空,黃土地也被染得殷紅,衛莊倒在地上,胸口漸漸被湧出的鮮血滲透。


    「你殺了我呀!」衛莊硬氣說道,「不要猶豫,你不是天下第一劍嗎?」蓋聶看著這個曾經與自己同窗習劍的師弟,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長歎一聲說道:「你走吧!」


    「走?走到哪?」衛莊自失一笑,低頭從懷中掏出一支尾端雕有紫藤花的木花發簪。轉瞬之間,他竟露出無限憐愛的神情,望了望那支發簪,這一瞬間衛莊好像回到從前,那個自己與年少的蓋聶、可愛的小師妹,一同練武嬉笑的蒼鬱山林。


    衛莊輕聲地說著話,好像是對蓋聶說,又好像僅僅在對自己言語:「這簪子是當年我送給小師妹的定情信物,沒想到,為了你,小師妹竟把它退還給我。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帶在身上。」


    衛莊完全沒有再抬頭看蓋聶一眼,隻是盯著手中的木頭發簪瞧,那裏仿佛有一個姑娘正他微笑。


    紫藤花下,笑靨如花。


    他看著那姑娘的臉,自己也笑了:「你記住,我永遠不會死在你手裏,而是死在我自己手裏。」


    衛莊毅然拿起發簪向自己的頭猛然一戳,隨即緩緩倒倒自己的血泊中,臉上卻帶著幸福不已的表情。


    夕照向晚,人亡物在,蓋聶上前抱住衛莊,失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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