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方青的手又是不由得一緊,他自然記得了,當初紀俠如第一次交給他的那一份手稿,是他特地寫出來給自己的,自己也看了,深深地沉浸之中,也是因為在看過了那些文章之後,他才發現了,原來自己對於作畫竟是如此的渴望。


    知道這一點讓陸方青心裏很害怕,他已經封筆了,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了,他覺得現在這些都正好,也是自己想要的,可是偏偏,那種悸動卻是又出現了。


    那件事,是陸方青心中最深的秘密,陸方青怎麽也不想提起,而如今……


    紀俠如氣喘籲籲,掙紮著要挺起來,他好像急切地想要知道,陸方青的回答,他很想聽到。


    陸方青深深歎了一口氣,像是一下子就鬆垮了下來,道:“看到了,俠如,你寫得非常好,你通過那些故事,告訴了我一件事,一件我不願意麵對,可是卻很重要的事情。”


    紀俠如聽了陸方青這一番話,嘴角扯開似是笑了笑,然後整個身體突然之間便放鬆了下來,手也無力地往下墜。


    “俠如!!”


    “俠如!!”


    不斷有人驚呼,陸方青小心地探查著紀俠如的鼻息,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道:“他隻是太累,睡下去了。”


    陸方青這麽一說,所有人便都安靜了下來,紛紛退了出去,陸方青也是小心地放下了紀俠如的手,給他蓋好了被子,隨著一起退了出去,房間裏便隻剩下了紀俠如一個人了。


    紀俠如睡著,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十分滿足的樣子。


    陸方青和禮秀鋒一行人便在這紀府住了下來,每天都會來看看紀俠如,希望著能夠看到紀俠如有所好轉,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紀俠如的情況卻是一直在惡化,直到最後,幾乎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換了幾個大夫來了也都沒有辦法。


    這幾日,圍繞在陸方青和禮秀鋒他們之間的是沉重的氛圍,他們隱隱意識到了什麽,可是心裏卻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接受那一點。


    隻是,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控製得了的,老婦人整日裏哭哭啼啼的,就好像紀俠如已經死了一樣,整得連陸方青都跟著心煩了,不過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因為紀俠如已經病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離去,雖然眾人心頭悲涼,但一些該做的事情還是不能落下,按照他們這裏的風俗,老婦人便要給紀俠如燒一隻紙馬。


    此時紀俠如已經奄奄一息了,也不知道周圍的情景,就隻是吊著一口氣,看著陸方青和禮秀鋒連連搖頭,可是他們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好。


    突然間,紀俠如猛地坐了起來,雙眼怒瞪得大大的,眼中還有滿布的血絲,眼珠子都幾乎要掉出來了,他喊了出來,聲音很大,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病危的人,道:“我的馬怎麽瘸了一條腿?”


    一時間,屋子裏所有人都是大驚失色,老婦人也不由得驚呼一聲,眾人不由得向她看去,卻原來是她燒紙馬時,不小心把馬蹄給弄花了,隻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差錯,竟然便能令得紀俠如整個人突然間坐了起來,但而後就像是用盡了全身所有的氣力,又直挺挺地倒了下來,胸膛還在一次次起伏著。


    老婦人連忙讓人換了新的紙馬,這一次倍加小心,給紀俠如燒上,而紙馬燒完之後,紀俠如便完全失去了所有的生息,他……走了。


    知道了這一點,陸方青與禮秀鋒相視一眼,輕輕一歎,對於鬼神之說,他們並非不信,隻是因為從來不曾見到過,所以他們心中多少還是存在著一些疑慮,但是對於人皆有靈這一點,陸方青和禮秀鋒都是很確定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靈,而這種靈在人活著時的表現便是靈性,紀俠如顯然是一個很有靈性的人,隻是這種靈性到底是怎樣的一種表示,他們也都不知道,但此時卻還是為紀俠如感到可惜。


    為紀俠如辦了一個葬禮,而後陸方青和禮秀鋒才離開,他們的心事重重,還沒有能夠從紀俠如已經死去這個悲痛的事實走出來,所以他們都沒有說什麽話。


    馬車到了禮府,陸方青便也在這裏下了車,他原本想走,可是禮秀鋒叫住了他,道:“先生,俠如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他寫的那些手稿,不如你也看一看吧。”


    陸方青猶豫了一下,便還是點了點頭,因為禮府中,可是有著紀俠如最後所寫的文章,換句話說,是他的絕筆,而紀俠如在之前一直很想讓陸方青看看他寫的文章。


    來到紀俠如的房間,他的書案上滿是紙張,上麵都寫滿了文字,紀俠如的字跡變幻靈動,收入有效,即便不去看那些內容,單單隻是看一看這些字跡,便已經讓人不由得想要接著看下去了。


    陸方青便在這房間裏,靜靜地看了起來,禮秀鋒也不打擾他,但卻站在他邊上,拿著另外的手稿看起來,這些都是紀俠如所寫的文章,他都要好好看看,想想之前,他還曾想過要撮合紀俠如與禮蕁菱在一起,隻是兩個人並沒有那個意思,最後這個想法也是不了了之。


    陸方青的心神此時不由得融入了紀俠如所寫的故事中,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立意新鮮,視野也是出人意料,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令人流連忘返,走入一個又一個妙不可言的故事之中,難以自拔。


    突然之間,陸方青怔了一下,心神猛地從那些文字之中退了出來,看了看手中的這一頁手稿,上麵的題目深深地紮入了他的心中,讓他也不由得喃喃地輕念出來,道:“畫鯉。”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是讓陸方青整個人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他想起了自己過去的十七年,那十七年裏日日夜夜的追逐,時時刻刻的想念,痛苦失落,掙紮難過,全部的全部,卻是隻在這兩個字裏麵。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竟是自己這大半生的真實寫照了,那般的沉重,也是那般的心疼,因為對於自己來說,那竟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陸方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集中起全部的精神,看了下去。


    這個故事,寫的是一個名滿天下的畫師,一生一直在畫鯉,他為了追求自己年輕時的那道幻影,執著地畫下去,堅信隻要他一直畫下去,有一天,那道失去的幻影便會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畫裏,出現在他的麵前,這樣一畫便長達十七年,可是隨著那畫師越是畫鯉,他所追逐的那道幻影便也離他越來越遠了,直到最後,他的心變得灰敗了,也累了,終於妥協了,甚至因此心灰意冷,決定要封筆,不再作畫。


    陸方青不禁搖頭苦笑,這明明就是自己的經曆了啊,卻是這樣被紀俠如寫入了故事裏麵,但他想了想,還是接著看了下去。


    紀俠如終究還是沒有照著陸方青的經曆那樣寫下去,隻是在故事裏麵的畫師決定封筆的時候,他突然筆鋒一轉,卻是畫師在最後封筆之前,決定再畫一幅畫,他當時在心中告訴自己,隻要再畫一幅畫,如果依然還是無法畫出他所想要的那尾鯉,無法捕捉到那追尋了十七年的幻影,他便放棄,從此不再作畫,而最後,奇跡卻是出現了,在那畫師畫完了最後一幅畫的時候,那道幻影,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看完了這個故事,陸方青長長一歎,嘴角卻是不由得苦笑,看來陸方青即便是在寫著這文章時,也是心心念念地想著要自己再次拿起畫筆呀,陸方青不由得喃喃道:“最後一幅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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