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府離開,陸方青與蕭娘又回到了日常的忙碌中,隻是陸方青整日裏卻常常出神,總也不在狀態,他有時還會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感受著右手上除了他別人都察覺不到的那種顫抖,那種渴望和興奮卻是變得越來越強烈了。


    蕭娘一直都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陸方青,她的心已經變得很沉靜,其實在陸方青與紀俠如最後說的那幾句話裏,她已經隱隱知道了陸方青的決定,所以她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著陸方青做決定。


    她看著陸方青裏麵深思,裏麵皺眉,裏麵若有若無地點頭,裏麵卻是旁若無人地搖頭,陸方青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跟她說,近了,近了,時候越來越近了。


    蕭娘的手一顫,手中的盤子頓時掉了一地,小秀連忙上前來幫忙,道:“小姐,你一定是太累了,這裏小秀來就可以了,你先去休息吧。”


    蕭娘隻得被小秀打發到一邊,隻是她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看到陸方青的身影,不由得問道:“先生呢?”


    小秀頭也不抬,道:“先生剛剛出去了,好像是有心事一樣。”


    時近傍晚,揚州城華燈初上,照亮了一條街,陸方青想起了陶知然的那一片燈景,心中也是一動,那一燈一景連貫,他竟是全部都記在了腦海之中,清晰而又深刻,如果自己動筆畫最後一幅畫,是不是應該為陶知然畫出那一幅燈景?


    陸方青突然覺得,自己突然就那麽封筆,好像欠了自己一個好的結局,沒有給自己一個好的收尾,可是想想又覺得可笑,想那麽多,還跑出那麽多的想法,其實不過是他還想繼續畫,還想要再次拿起畫筆的借口而已,隻是手中的畫筆已經放下,心中的畫筆卻是永遠都無法消失。


    走出了揚州城,走到了城外的那條河,陸方青有種兩世為人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當時初遇禮蕁菱的時候,也曾出現過,也是因為那種感覺的出現,讓他突然福至心田,畫出了那一幅鯉,那是他一生的巔峰之作,隻是可惜的是,後來那幅鯉被禮蕁菱給撕毀了。


    這種兩世為人的感覺真的是若隱若現,卻讓他思之不透,太過玄奇,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心緒。


    陸方青在那河邊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月滿桂枝,揚州城裏也傳來了夜市的聲音,陸方青才走了回去,因為再晚一點,城門就會關了。


    回來時,蕭娘守著一桌已經涼了的飯菜,卻是一口也沒有動,看到陸方青回來了,她連忙站起來道:“我去熱一熱。”


    而後也不待陸方青說什麽,蕭娘便拿著那些涼了的菜往廚房走去,小秀也連忙過去幫忙。


    陸方青張了張嘴,可是卻沒有說出什麽,隻是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皎潔明月,月兒彎彎,不似滿月時那般耀眼,可是卻依然孤傲地立於夜空,而今晚的夜空卻是一顆星星也沒有,一朵雲兒也不見,隻有那明月高潔。


    以前的陸方青好以明月自喻,可是現在看了這明月,他卻是覺得,做這樣的一輪孤月,其實是很辛苦也很孤獨的,此時的他,卻是很難以此為豪了。


    與蕭娘吃過了飯,小秀便幫著收拾餐具,蕭娘坐在陸方青的邊上,看著他,不由得出了神。


    陸方青的臉就著月光,十分耐看,他似乎與這明月有著不解之緣,而他也的確很喜歡這明月,所以每每看到陸方青時,總能想到他站在月夜之下的情景,蕭娘不由得看得癡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時間在靜謐之間悄悄滑過,蕭娘突然道:“方青,你畫吧。”


    陸方青一怔,看向了蕭娘,眉頭輕輕擰起,似乎有些不確定她剛剛說了什麽。


    見此蕭娘便又重複了一遍,道:“方青,你這一生注定就應該作畫的,你也很想畫不是嗎?所以,不要再壓抑自己了。”


    陸方青沉默,然後突然笑了笑,道:“難道我除了畫畫,便什麽也做不了了嗎?”


    蕭娘一怔,緊接著便是一陣心慌,她分明便不是這個意思,她也知道,陸方青知道她真正的意思,可是聽到陸方青說出那一番話,她還是不由得有些急切了起來,想著要解釋,可是陸方青已經站了起來,道:“我已經封筆了,就算是半幅畫,我也不會再畫了。”


    說完,陸方青便走回自己的房間去,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蕭娘不由得沉沉一歎。


    禮府。


    禮蕁菱一個人走到了雅院,這裏是陸方青曾經住過的院子,還有他們兩個的書房,禮蕁菱已經好久沒有來過這裏了。


    今晚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想念得緊,便過來了,這裏很安靜,尤其在陸方青走了之後,這裏變得更加安靜了,禮蕁菱一身白衣,站在院子裏的池塘邊上,看著倒映在水中的明月,眼中露出絲絲緬懷。


    她在緬懷著,上一世與陸方青度過的日日夜夜,她便是始終在那池子之中,期盼著自己能夠化身為人,站在陸方青的身邊,而這一世她卻也沒有能夠長伴陸方青左右,看著陸方青一直孤獨,而她隻能在背後默默心痛著,終究,她還是什麽都做不到。


    一滴淚淌落下來,滴在池水之中,卻是輕輕地漾了開來,在月光之下,竟然閃過了淡淡的銀光。


    那銀光引起了禮蕁菱的注意,她不由得俯下身來,伸出手在池水之中輕輕搖了幾下,便見有連綿的銀光從她的指尖向著水下漫延開去,那竟是從她的身上散發出去的東西。


    “這是……”禮蕁菱怔怔的,細細地感覺著自己的身體,才發現在自己的體內似乎正有什麽東西在不斷地溢出,這種情況應該是持續了很久,隻是她隻有現在才發現,這種感覺還有一點兒熟悉,十七年前她為鯉身,在那場雷雨之中,將陸方青救出火場之後,她便感覺到體內的能量四溢,而後便消散在那片天地間了,而這一次雖然遠不如那次強烈而快速,不過卻是一樣的感覺,“我的時限……又到了麽?”


    禮蕁菱抬起頭來,看向夜空,卻隻是低聲地喃喃。


    突然有一顆流星滑過夜空,劃出了一道白線,然後便消失不見了,隻是一瞬間而已,刹那芳華,隻是禮蕁菱卻隻能苦笑,因為她的生命,卻是如此平平無奇,對於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一直都隻能是無力。


    “這具身體的大限也要到了嗎?”禮蕁菱又喃喃了一句,她發現,自己心中還有著很多很多的不舍,那是上一世自己為鯉之時,完全不懂的情緒,這種不舍和悲傷,讓她忍受不住,想要逃離。


    在這池塘邊站了許久,禮蕁菱眉頭輕輕擰了起來,她注意到池中似有一物,伸出手去將那水中之物拿了起來,竟然是一支畫筆,禮蕁菱怔了片刻,才喃喃道:“先生……”


    這一夜,禮蕁菱一直在這庭院之中站著,似是不知夜的寒,似是不知風的涼,她站了一夜。


    隔天一早,小翠便到處找禮蕁菱的蹤影,終於在這雅院之中看到了禮蕁菱,她鬆了一口氣,連忙走了過來道:“小姐,你怎麽一大早跑到這裏來了,我還以為你到哪裏去了,到處找不到你。”


    禮蕁菱是昨天晚上深夜走出來的,當時小翠也已經休息了,她自然沒有去驚動,而她在這裏站了一夜,直到天明,小翠也完全不知曉,還以為禮蕁菱隻是過早起來而已。


    禮蕁菱轉過頭來,看了看小翠,然後甜甜一笑,整個人卻是突然間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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