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秀鋒搖了搖頭,深深地看著禮蕁菱,道:“禮府在揚州雖然薄有名望,不過單單憑借這一點就想要讓堂堂知府大人親自上門祝壽,隻怕還不夠。”


    可是在禮蕁菱看來,楊迪來此就是來祝壽的,難道還有其他的事情不成。


    禮秀鋒已經接著說了下去,道:“今天他來的目的是提親。”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禮秀鋒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禮蕁菱,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反應。


    紀俠如猛地抬起了頭,而禮蕁菱整個人更是一下子怔住,幾乎在那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當禮秀鋒一臉嚴肅地跟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便知道,她已經不能不認真去考慮此事了,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眼睛轉動著,似乎想要看向別處,可是卻又遲疑著,不敢在這個時候去轉移視線,仿佛在顧忌著什麽。


    李青鬆皺了皺眉,卻是看了陸方青一眼,此時的陸方青雖然依然平靜,仿佛此事與他沒有一絲關聯,可是憑借著與陸方青多年的情誼,李青鬆能夠從陸方青身上感覺到一絲不同,隻是他能夠感覺得出來,其他人未必可以感覺得出來。


    禮蕁菱過了好久,才有些訥訥地道:“爹您……答應了嗎?”


    禮蕁菱的聲音微顫,她仿佛在壓抑著極大的恐慌,生怕錯過禮秀鋒的任何一個回應,她目光緊緊地盯著禮秀鋒,甚至已經產生了一絲隱隱的絕望。


    這樣的禮蕁菱是那樣的令人心疼,禮秀鋒連忙搖頭道:“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是楊風並不適合你,所以爹並沒有答應他們,不過他們似乎並不打算放棄。”


    禮蕁菱微微鬆了一口氣,隻要禮秀鋒沒有答應,那麽她就沒有什麽顧慮了。


    這個時候禮秀鋒走到了陸方青的麵前,微微躬身道:“關於此事還要向先生道歉,知府勢大,秀鋒不敢開罪,便隻得將先生與蕁菱之間的關係說出,還望先生見諒。”


    陸方青微微一笑,道:“無妨,蕁菱是我的學生,這一點並沒有錯。”


    陸方青說完,便沒有再多說什麽,而確信陸方青並沒有對此不滿,禮秀鋒才微微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但他的目光時不時在禮蕁菱和紀俠如之間遊走不定,似乎在想些什麽,雖然剛剛一直在看著禮蕁菱的反應,可是紀俠如的反應他也是收在眼裏的,這讓他心中多少有些歡喜,紀俠如心中多少對禮蕁菱有幾分情意,隻是不知道他們兩人最終能不能在一起,隻是在場這麽多人,禮秀鋒自然不便說出。


    隨著時間過去,暮色漸臨,眾人紛紛起身離去,陸方青也回到了書房之中。


    站在畫紙前,陸方青執筆,腦海之中卻浮現出那尾被做成食物的鯉,他的手微微顫抖,心中升起了某種急切感。


    這種急切感,以前也有過,但自從他作畫方麵達到了造化之境後,心態整個平靜了下來,便不曾感覺到那種急切與挫敗了,隻是現在,這種急切感再次出現,遠遠超過以往。


    陸方青怕了。


    這些天來,他真的是懈怠了,如果他再不能將自己想要畫的那尾鯉畫出來,他真的不知道,下一次被端上餐桌上的鯉,會不會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鯉,他真的十分害怕,所以迫不及待,想要畫出來,恨不得下一刻自己的畫就能完成,就能從中尋找到自己尋找了十六年而不得,但在心中依然深刻的那道身影。


    隻是不久之前,在李青鬆麵前,陸方青便已經發現,自己再也畫不出以往畫的那種鯉畫,他雖然已經是造化之境的畫者,可是唯獨對於鯉,卻是遲遲躍不過那扇龍門。


    陸方青的心在顫抖,他不甘,他不願,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卻偏偏還不肯放棄。


    於是他畫了一張又一張,畫了一幅又一幅,完全不知道疲憊。


    以往的陸方青一天隻畫一幅鯉,可是這短短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卻已經畫下不知道多少幅,每一幅都是鯉,每一幅都被他撕了扔在地上,然後他仿佛不知道疲憊,一直在畫著,依然在畫著,似乎不將心中的那尾鯉出來,他便不會再停止。


    不知何時,禮蕁菱已經站在門口,她看著這樣的陸方青,感覺陌生極了,此時此刻的陸方青,眼中隻有鯉,心中隻有畫鯉,而對於她剛剛的經曆,對於剛剛禮秀鋒所說的那些話,他竟是一點兒也沒有往心裏去。


    難道他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有多麽渴望,陸方青能夠站出來為她說幾句話?難道他不知道,當時她有多麽絕望,哪怕陸方青隻是一個眼神,她都能夠感覺溫暖?難道他不知道,她是多麽希望在當時能夠聽到陸方青為她攔上一攔,哪怕隻是以一名老師的身份,為他的學生說幾句話,讓他的學生能夠真正找到幸福?


    難道在他的心中,就隻有鯉嗎?


    畫畫畫,不斷地畫,畫的都是鯉,鯉鯉鯉。


    禮蕁菱握著門框的手,緊了緊,又緊了緊,指節都泛了白。


    好久,好久,陸方青感覺有異,轉過了頭,禮蕁菱的臉上卻是露出一絲笑容,道:“先生,該吃飯了。”


    陸方青點了點頭,看了看天色,確實很晚了,雖然他很不願意離開這畫紙,可是為了不讓其他人等自己,他還是勉強壓住了心頭的渴望,停下了筆。


    禮蕁菱已經先一步走開了,幾乎是小跑著離開的,她的心頭壓抑極了。


    陸方青走出書房的時候,身影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的畫,都是鯉,那些畫被自己毫不猶豫地撕碎,掉落在地上,畫板上還有一尾剛剛畫完的鯉,可是卻是那樣的陌生,並不能讓他滿意。


    想了想,陸方青終於還是將門給輕輕地掩上了,在掩上門的那瞬間,他發現到門框邊上有一道紅跡,他走近前看了看,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喃喃道:“血……”


    門框上有血,而且血跡未幹,想起剛才是禮蕁菱站在這裏的,陸方青的心頭不由得擔憂起來,想著禮蕁菱是不是受了傷,也不知道嚴不嚴重,可是這想法在出現之後沒多久,他搖了搖頭,卻是將這想法強自壓下。


    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明月,雖然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可是月亮已經爬起,淡淡的銀輝落下,卻並不明顯。


    禮蕁菱,他的學生,讓他觸動,讓他感覺離小離已經很近的那個女孩,終究會長大,終究會找到自己的幸福,自己不能那麽自私,硬是要將她留在身邊,身為她的老師,自己更不能阻了她尋找自己幸福的路,因為他不能讓禮蕁菱變得像他一樣,找不到自己的幸福。


    所以明知道她受傷,明明想要去關心她,但陸方青卻不讓自己去靠近,甚至已經有意想要去疏遠她,所以即便在餐桌上看到禮蕁菱時,他也是什麽都沒有說。


    夜深時,當李青鬆看到書房的混亂時,他整個人頓時都怔住了,他就知道,陸方青已經到極限了,而今天中午的那道鯉,便是讓他徹底失去理智的導火索,此時就算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去勸陸方青了,他看著陸方青不斷地沉淪,沉淪,可是卻無能為力。


    苦笑了幾聲,沒有在陸方青的書房久待,李青鬆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著月光,竟是一個人靜靜地喝起了酒。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最是情深傷人意,奈何忘川無人渡……”


    是惆悵,是傷懷,是不忍,是無奈……


    李青鬆與陸方青相識多年,兩人更是知己,所以他很懂陸方青,就是因為太懂了,所以才發現自己的無力,才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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