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如箭,韶華易逝,陸方青住進禮府,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得名師指導,再無才的凡人也當有開化的時候,在陸方青的教導下,禮蕁菱作畫的技術已經有所進益,至少已經可以作出一幅讓人看得懂的畫來。


    擺脫了繁複而無用的線條,減少了或刻意或無意揮下的墨點,禮蕁菱的畫開始變得簡潔易懂,從簡單的石子到花草,配以藍天白雲,禮蕁菱開始喜歡上這種感覺,每天作畫不斷。


    在指導禮蕁菱作畫的同時,陸方青每日也都在作畫,他每天都要畫一幅鯉圖,也許是因為禮蕁菱的關係,陸方青畫鯉的能力與日俱增,那過往看不到的界線,如今被他輕而易舉地跨過,而且他漸漸地將那道界線給漸漸地拋遠。


    隻是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陸方青如今所畫出來的每一幅鯉畫,都未能及得上當時在城外小河邊初遇禮蕁菱之時所作之畫,那已經到達了一個極深的界限,是陸方青現在所不及之處。


    “也許是因為那一次恰好福至心田……”陸方青對此細思良久,也隻能得到這樣的一個結論,對此未免稍有無力,他能夠感覺得到,隻要他能夠真真正正地達到那個界限,然後再上一步,便可以找到那一道靈,他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如今禮秀鋒和陳淑瑤每次自書房前走過,都會欣慰一笑,禮蕁菱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比起三個月前她所作的隻有她自己或許還有陸先生能夠看懂的畫,現在她的作之畫讓他們也能看懂了,而且也確實在進步著,進步雖小,可是名師出高徒,有陸先生指導,禮蕁菱終有一天也能夠畫出名作來。


    六月裏的天氣是悶熱非常而又急劇多變的,而今驕陽似火,知了在外叫得震天響,隻是從那東北邊遙遙飄過來一大片烏雲,預示著一場暴雨正在接近。


    禮蕁菱在書房裏,手執畫筆躊躇著,她想要作一幅畫,可是畫筆輕提,腦海卻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畫些什麽,明明之前腦海之中閃過了很多很多的畫麵,隻是站在空白的畫紙麵前,她的腦海也隨之變得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自然也什麽都畫不出來。


    “先生說作畫要由心,筆要隨心走。”禮蕁菱閉上了眼睛,細細地思量著,捕捉著自己在閉上眼睛之後所看到的畫麵,那一點點的微光裏麵,似乎藏有自己想要畫出的那幅畫來,她想要去靠近那道微光,想要去看清楚被那微光包裹在裏麵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幅光景,可是不管她再怎麽努力去靠近,那道微光離自己時遠時近,忽左忽右地移動,就是不讓自己靠近,禮蕁菱的雙眼越閉越緊,直到眉眼都皺了起來,良久良久,她終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泄氣一般地睜開了雙眼,“越是刻意追尋,真是沒有辦法看清,先生說作畫之時心要無為,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但那樣做實在是太難了。”


    人不可能心無雜念,七情六欲無從避免,做到無為並不容易,更何況禮蕁菱隻不過是一個年方十五的小姑娘,對這個世界正是充滿了好奇心的時候,讓她做到無為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所謂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禮蕁菱想要馬上達到陸方青的境界,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手執畫筆卻久未著墨,站了良久禮蕁菱終於還是有些灰心地選擇放棄,手仿佛承受不住畫筆的重量,輕輕地落下,輕輕地點在了畫紙上,而禮蕁菱卻一無所覺,她腦海之中盡是回憶的思緒,以前的自己喜歡作畫,但卻毫無才能,而這段時間跟在陸方青身邊,她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這讓禮蕁菱開始感受到作畫的樂趣,未曾想過自己竟是如此著迷。


    想到深處,念及曾經的灰心與無奈,禮蕁菱喃喃道:“能夠遇上先生,真的是太好了。”


    遇上先生是在城外的小河邊,那個清晨輕風送暖,珠露顫顫,河岸邊散發著淡淡的春泥、花草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河裏水草茂密處,幾尾錦鯉相互嬉鬧,盡顯活力,當時先生筆下的那尾鯉,就那樣不著痕跡地流入了她的心田。


    腦海之中浮現這樣一幅畫麵,心中暖洋洋的,對陸方青那種奇特的接近感,讓禮蕁菱非常珍惜,強烈的感情流遍全身,傳遞到了手上,經由手落於畫筆之上,然後輕點白紙,一條小河便被畫出。


    這不是無為之下的作畫,而是強烈的感情為引,要去畫出心中的想往,禮蕁菱並不知道,當陸方青畫鯉之時,便是這樣的一種心緒,那種無法被抑製的強烈的感情,就連陸方青也無法抑製,在畫鯉之時,陸方青是用盡全部的生命與情感在畫的,與無為完全背道而馳。


    禮蕁菱突然驚醒:“對了,當時先生畫的那一幅鯉……”


    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牆邊的一個櫃子上,那裏有許多卷起來的紙張還有書卷,禮蕁菱雙眼緊緊地盯著當中的一卷紙張,心跳有力而快速,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知道,那一幅畫還在,就在那裏。


    蓮步輕移,走到櫃子前將那卷紙拿起,輕輕打開,那幅鯉畫現於眼前,充滿了靈動還有生命力,那是任何一幅畫都比不上的。


    “先生會把它收起來,應該就是對這幅畫極為滿意了。”與陸方青學畫三月,對陸方青的一些習慣,禮蕁菱已經極為熟悉,別的不說,就畫鯉之事,陸方青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與追求,他每天都會畫一幅鯉,但當第二天畫出另外一幅鯉圖的時候,陸方青便會毫不猶豫地將前日所畫的鯉圖毀掉。


    禮蕁菱每每心疼不已,但不管她如何詢問,陸方青隻是輕輕搖頭,未曾說過原因,隻是在這書房裏,她卻找到了這一幅鯉圖,那是她第一次遇見陸方青時見他所畫的鯉圖,而那幅畫直到現在還被保留著,由此可見陸方青對這幅畫的感覺與其他的畫是不一樣的。


    將畫高高掛起在書房的西牆之上,一進門便可看見,然後禮蕁菱退到了門邊,靜靜地看著那幅畫,心神被一點一點地吸攝其中。


    一條條的線條,前後銜接,交相映襯,構成了一尾鯉,生動形象,充滿了靈動。


    畫中的鯉不住地翻滾著,轉身一個搖擺,尾巴一個用力,然後高高躍起,一個翻騰又落回原處,然後那小小的眼珠子凝視著禮蕁菱,似在對她輕語。


    從來沒有一刻,禮蕁菱對這幅畫感到了如此的投入,她能夠聽得到,那畫中的鯉在呼喚著她,如同在她耳邊輕語,召喚著她前來,要與她親近,就與其他的鯉一樣。


    身周的事物迅速地淡去,朦朧而模糊,仿佛脫離了現實。


    這個時候,禮蕁菱已經完全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她進入到了畫中,還是畫中的鯉跑到了現實之中,那鯉在她的身邊遊動,充滿了活力,長須拂動著她的長發,長吻在她的臉頰上蹭動著、摩擦著,從口中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泡,飄浮在她的周圍,讓她看起來就像是水中的美人魚,支配著水下的世界。


    禮蕁菱的雙眼越來越亮,眼波流轉,心湖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她的心強烈地悸動了起來。


    “……先生他……好厲害,居然可以將鯉畫成這個樣子,就好像是……真的一樣!!”那種鯉的靈動還有活力,更重要的,是還有那種與自己親近的感覺,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更加清晰,禮蕁菱的感受更加強烈,仿佛自己就在那畫裏麵,“不……不隻那樣!!先生的鯉,才是真正的鯉!!”


    “轟隆!!”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驚雷,伴著一道電光自遠處天空落下,天地一明一暗的閃爍,使得這道驚雷仿佛炸響在禮蕁菱的心田之上,她身體猛地一顫,清醒了過來,急忙轉身跑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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