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從周家大宅回來,葉藍茵和周亦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周亦行從臥室搬到客房去住,這一舉動驚得驚唐府中的傭人是連大氣都不敢喘,就怕觸了周亦行的黴頭,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男女主人的冷戰著實讓下麵的人心焦,更是讓家中的氣氛低到令人窒息。


    葉藍茵的所有行動,全部和周亦行錯開。


    周亦行外出工作,葉藍茵才起床;周亦行回家用餐,葉藍茵回臥室看書;周亦行去書房處理工作,葉藍茵到餐廳用餐;周亦行工作的廢寢忘食,葉藍茵倒頭大睡。


    兩個人這般的較勁兒,折磨彼此,折磨自己,也折磨了傭人們。


    今日,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12月31號。


    明天是什麽日子,驚唐府的人心知肚明,大家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做事,嚴謹說話。


    待到傍晚,周亦行快要回家的時間,葉藍茵居然下了樓。


    她吩咐傭人添上她的碗筷,然後就走到餐廳,等候周亦行的回來。


    不多時,周亦行一身西裝革履的出現在了餐廳的門口。


    他剛進門時聽張管家說葉藍茵在等他,便換好拖鞋就立刻過來了。


    此刻,葉藍茵坐在餐椅上,周亦行站在門口,兩個人深深的看著彼此,無言以對。


    “咳咳咳——”周亦行忽然咳嗽了幾聲,打破了餐廳的平靜。


    葉藍茵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略有一抖。


    早在他們從周家大宅回來,周亦行就有些咳嗽,許是大宅環境陰冷又潮濕,讓周亦行染了風寒。


    每當入夜,他咳嗽的厲害,總是聽的葉藍茵抓心撓肺的。


    “有事和我說?”周亦行的聲音不免帶著幾分沙啞,“邊吃邊說。”


    話落,周亦行朝著葉藍茵的走來,經過她的身後,坐在了餐廳的主位之上。


    守在角落裏的張管家觀察著情況,立刻命傭人上菜,還囑咐他們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別出什麽岔子。


    結果,越是再三強調,越是有人關鍵時候掉鏈子。


    一個傭人在端上參湯的時候,不小心崴了下腳,滾燙的參湯從她手裏飛出去。


    啪嚓!


    水晶碗摔得粉碎。


    傭人心驚膽戰的抬起頭,就見大部分的湯汁灑在了地上,一部分灑在了桌上,還有一部分灑在了周亦行的手上。


    張管家“哎呀”一聲,連忙跑出來圓場,而葉藍茵已經握著周亦行的手在查看傷勢。


    “沒事。”周亦行這話說的,竟是有幾分撒嬌的意味,“不疼。”


    葉藍茵冷著臉,不理周亦行,卻是吩咐張管家趕緊送來燙傷的藥膏。


    張管家愣了愣,然後趁著主人還沒發火,趕緊把傭人拉了下去,並吩咐別的傭人送去燙傷藥膏。


    犯錯的傭人早就嚇哭了,拉著張管家說:“我真不是故意的。先生忽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涼颼颼的,嚇得我腿軟,我才不小心打翻了碗。張管家,您救救我!我不能沒了工作。”


    張管家麵上嚴厲,心裏卻是不由得笑了。


    堂堂創為總裁,人人懼怕的冷麵閻羅,也會用這麽幼稚的方法求關注。


    “行了,趕緊幹活去去吧。”張管家說,“扣你一周的工資,以後不許再犯。”


    餐廳裏,葉藍茵給周亦行上藥。


    柔軟的指肚輕輕揉撚著周亦行的手,外加那藥膏帶有的絲絲涼意,頓時讓周亦行洗刷了這幾日的疲憊。


    他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睛,享受起這片刻的安逸。


    葉藍茵見周亦行的手麵紅了那麽一大片,微蹙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她想責備他見傭人絆倒,怎麽就不知道躲?結果就見他正在閉目養神。


    一時間,她又不忍心打擾。


    待到藥膏塗完,葉藍茵鬆開周亦行的手,這段於周亦行而言的美妙時光,就算結束了。


    葉藍茵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聲道:“明天,我們一起去墓地。”


    周亦行“嗯”了一聲,用左手拿起筷子,十分靈活的給葉藍茵夾了塊牛肉粒,並說:“去完墓地,我就前往靜心苑。你……去嗎?”


    葉藍茵垂著眼眸,小口的吃著飯,不去碰周亦行給她夾的東西,悶聲說:“我不去了。”


    周亦行眼裏的希冀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張張嘴,想多說寫什麽,可卻是沒能說出來,隻能是失落的點了下頭。


    兩個人這般沉默壓抑的吃著飯,還不如彼此錯開行動,也避免這種麵對麵的折磨。


    好不容易等到這頓晚餐結束,葉藍茵拿起餐巾擦嘴,忽然說:“你從靜心苑回來後的那個周末,我想你邀請蕭雲陽和寧寧來吃飯。”


    周亦行一怔。


    葉藍茵又馬上說:“我不露麵,是你邀請他們吃飯。地點,就安排在周家老宅。時間得是晚上。”


    “你要做什麽?”周亦行皺起眉頭,“蕭雲陽這人深不可測,不好輕舉妄動。”


    葉藍茵放下餐巾看向周亦行,晶亮水瑩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她說:“我就要輕舉妄動,你依是不依?”


    周亦行喉結滾動,盯著葉藍茵嫣紅的小嘴,點頭:“依。”


    “那好。”葉藍茵站了起來,“你不在家的這幾天,把徐子峰借我用用。自然,你得囑咐他事事都得聽我的。”


    周亦選仰頭看著葉藍茵,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過去拉住她的手,說:“他一個大男人,哪裏能和你單獨相處?”


    葉藍茵一聽,當即就要甩開周亦行的手,周亦行立刻站起來,把人給抱在了懷裏。


    “你幹什麽?快鬆開!”葉藍茵抬手去推周亦行,卻是沒能撼動他分毫,“你手上還有藥!”


    周亦行才不管這些,他把頭埋在葉藍茵的頸間,終於可以盡情嗅著她的氣息和芳香,喃喃道:“你這樣對我,糖糖要說媽媽欺負爸爸,媽媽是壞人。”


    一提“糖糖”,葉藍茵的拳頭慢慢鬆開,最後服順的搭在周亦行的肩膀上,“我真討厭你,特別討厭。”


    周亦行得意的笑起來,在她耳邊說:“你討厭我,我也依著你。我換給個人供你差遣。以後,她就是你的助理。”


    這一晚,久違臥室的周亦行終於如願以償的回了自己該回的地方。


    ……


    在結束拜祭的轉日,葉藍茵見到了周亦行口中的“她的助理”。


    竟然是趙曉茹。


    趙曉茹上來就給了葉藍茵一個特大號熊抱,喊道:“藍茵姐,你就是仙女!化險為夷,現在又下凡回來我們身邊了!”


    葉藍茵被趙曉茹這番說詞弄得哭笑不得,稍稍推開她一下,忙問:“怎麽會是你?你不是在董總那邊工作嗎?”


    趙曉茹笑嘻嘻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回答:“怎麽就不是我?我本來就是你的人啊,一直都是。”


    時隔兩年之久,葉藍茵才知道趙曉茹是她在南京生活期間,周亦行安插在她身邊的人。


    怪不得趙曉茹總是嘰嘰喳喳的跟著她,還總是在某些時候給她送去及時又體貼的溫暖。


    原來,她背後有高人指點。


    周亦行啊周亦行,他到底在背後做了多少事?


    “藍茵姐,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趙曉茹說,“我和我哥本來就是老板‘內閣’裏的人,不能輕易暴露身份的。不過為著你嘛,先是我哥從暗處被拉回明處,現在就是我咯。”


    葉藍茵聽得雲山霧繞的。


    什麽“內閣”?什麽暗處明處?趙曉茹的哥哥又是誰?


    “我哥哥就是徐子峰啊!你不知道?”趙曉茹拍著大腿說,“我們的父母在我們小時候離婚了,我被我媽帶走,跟我媽姓。我哥被我爸帶走,跟我爸姓。我們是親兄妹的喲。”


    葉藍茵真是聽說了大新聞。


    她又問趙曉茹其他的話是什麽意思,趙曉茹抓抓腦袋,回答:“要是boss沒有親口告訴你,那我還是少說話的好。不過,我哥是接替關禹的。關禹早就不幹了,boss沒有助手,這才把我哥叫回來。”


    關於關禹,葉藍茵當時就納悶他怎麽會突然不見人,原來是離職了。


    可好端端的,為什麽要離職?


    周亦行的助理,多少人排著隊不要工資,也想跟著他這樣的企業家工作,好累積經驗和人脈。


    “藍茵姐,你想要吩咐我什麽事?”趙曉茹打斷了葉藍茵的思緒,“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助理,你有事盡管讓我去做。”


    葉藍茵還有些不大適應,但還是點點頭,把她的計劃告訴了趙曉茹。


    ……


    時間轉眼到了周末。


    周亦行從靜心苑回來,也成功邀請董寧和蕭雲陽來周家大宅共進晚餐。


    在距離約定時間不足半小時的時候,周亦行去了葉藍茵所在的房間,趙曉茹正在和她進行最後的檢查。


    趙曉茹見周亦行來了,衝著葉藍茵擠了個眼,然後就離開了房間。


    葉藍茵對此置若罔聞,打開顯示器,屏幕上清晰的展示著餐廳裏的場景。


    周亦行見狀,心中的疑惑又加深了幾分。


    “還要對我保密?”他語氣裏帶著小小的不滿,“我可是都聽你的。”


    葉藍茵說:“本來不想保密的。可是當我知道曉茹原來是你的人以後,我發現你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到位。所以,我向你學習。”


    周亦行這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且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走到葉藍茵的麵前,擋著顯示器,垂眸看著她說:“我有那麽多其他的有點,你為什麽不學?”


    “比如呢?”


    “我不愛翻舊賬,十分大度。”


    葉藍茵佩服周亦行可以說出這樣的不要臉的話。


    周亦行的“大度”需要分事,如果是花錢、動用關係,他向來大度。可要是涉及到感情問題,那他的心眼會小到令人發指。


    葉藍茵到現在都記得,他們第一次吵架,就是因為周亦行發現她的《飄》是陳勵川送的,上麵有陳勵川的贈言,他氣的當場甩手走人。


    這樣的他,能叫不愛翻舊賬,十分大度?


    “你讓開。”葉藍茵去推這個人形障礙物,“我看不到了。”


    周亦行皺起眉頭:“人還沒到,有什麽可看的?看我。”


    “你!”葉藍茵語塞,“我是不是稍微緩和了態度,你就覺得我是對你既往不咎了?你覺得可能嗎?那可是糖糖,是我的女兒!”


    這話讓周亦行低下了頭,他輕聲道:“也是我的女兒。是我們的女兒。”


    葉藍茵一下子紅了眼眶。


    要說她不怨周亦行,那是不可能。


    不管周亦行有多少的苦衷,他都有責任保護她們母女,確保女兒平安健康的長大。可是,他沒有做到。不僅沒有做到,還讓女兒死在了心狠手辣的祖父手裏。


    這怎麽可能不讓葉藍茵心裏有疙瘩?


    可是,冷靜了這麽多天,葉藍茵逼自己去想通這些事情。


    以前的她,非黑即白,凡事分得清清楚楚,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在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之後,她也開始反思,反思自己在性格上吃的虧,更反思因為性格給他們夫妻關係帶來的阻礙。


    她需要改變。


    既然改變不了世界,改變不了周亦行是周家人事實,改變不了糖糖被周老爺害死的事實,她隻能改變自己的心境,改變自己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而周亦行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人生伴侶,她不能再傻到和自己的丈夫沒完沒了的置氣。


    他們才是一體的,需要同仇敵愾!


    “我要給糖糖報仇。”葉藍茵哽咽著說,“亦行,不管我的方法,你是不讚同也好,不認可也罷。女兒的仇,我要報!我自己的仇,也要報!”


    周亦行見葉藍茵哭了起來,馬上服軟,抱著她說:“我隻是怕你哪裏疏漏了,會打草驚蛇,到時候我們就不好對付蕭雲陽了。我沒有不讚同你的意思!你要我把周遠山放出來,我不是都同意了嗎?”


    葉藍茵吸吸鼻子,窩在周亦行懷裏痛哭起來。


    這麽多天了,葉藍茵這才開始釋放情緒,釋放自己壓抑在心中的苦悶和悲痛。


    周亦行拍著她的背,安撫:“我什麽都依你。我們一起把我們曾經失去的,一一討還回來。隻要你不會離開我,隻要你別因為周遠山和我生了嫌隙。嗯?”


    葉藍茵仰起頭,張口剛要說什麽,就聽門外傳來徐子峰的聲音,說是蕭雲陽和董寧的車子,已經到了周家大宅門口。


    ……


    周亦行派人去迎客人到餐廳。


    約莫過了六七分鍾,董寧挽著蕭雲陽的手,來到了餐廳。


    透過監視器看到餐廳畫麵的葉藍茵,頓時攥緊了拳頭!


    那雙藍眼睛真是漂亮啊。


    如果不是之前經曆過那樣的一次死裏逃生,葉藍茵怎麽也想不到擁有這樣一雙迷人雙眸的人,會有一顆這般陰毒絕狠的心。


    葉藍茵要是不能打敗蕭雲陽,怕是一輩子也克服不了自己的心魔。


    她咬著牙,努力控製自己的噴湧情緒,就又見董寧微笑著同周亦行說了什麽,應該是見麵的客套話吧。


    這麽久沒見,董寧的外在沒有什麽變化,可內裏如何,卻是叫葉藍茵無法肯定。


    董寧為什麽執意嫁給蕭雲陽?


    葉藍茵長籲一口氣,讓自己靜下心來繼續觀察。


    “這周家大宅果真是名不虛傳啊。”董寧感歎道,“這外麵裝飾著的荷葉燈,還有紅燈籠讓這裏看起來真是更具古典之風。估計和以前的深宅大院,沒什麽區別。”


    周亦行微笑以對,道了聲“過獎”,就再無他話。


    這周家大宅早就被周亦行打造成周老爺的安息之地了。


    這裏沒有人氣,沒有熱氣,晚上更是靜的瘮人,陰風陣陣,偶有烏鴉飛過,叫聲淒迷恐怖。


    之所以多了這些燈,完全是葉藍茵叫趙曉茹準備的,估計是為了營造氣氛,以免引起蕭雲陽的疑心。


    “雲陽,你覺得這裏怎麽樣?”董寧問道。


    蕭雲陽有些走神。


    在他小的時候,他聽娜塔莉亞描述過周家宅院。


    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鬆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雖說此刻已經是入夜,大宅內的景觀不能瞧得很真切。但是,蕭雲陽自進入大宅的那一刻起,就仔仔細細的看著這裏麵的一草一木。


    他敢肯定,白日的大宅,與娜塔莉亞的描述是一模一樣的。


    娜塔莉亞是個癡迷中國文化的烏克蘭人,她一直渴望能在帝都安家,有個嫻靜淡雅的四合院,和孩子還有丈夫過著平凡歡樂的生活。


    可是,周遠山終究是負了她。


    “雲陽,我在和你說話。”董寧搖晃了一下蕭雲陽的手,“你聽到了嗎?”


    蕭雲陽這才回過神,抬眼看著周亦行,皮笑肉不笑的說:“這大宅確實美的足以入畫。”


    周亦行同樣是沒有多說什麽,引著二人入席,準備開餐。


    菜肴一道道的上桌,董寧偶爾會說上幾句,周亦行和蕭雲陽大多時候都是安靜的。


    席間,董寧的手機忽然響起,是個陌生號碼。


    她抱歉的起身去外院接通電話,留下了周亦行和蕭雲陽。


    蕭雲陽當即放下刀叉,扭頭看著周亦行,笑道:“能成為周總的座上賓,榮幸之至。這周家大宅,恢弘氣派,叫我開了眼界。”


    周亦行說:“蕭總謙虛。像蕭總這樣的人中龍鳳,又有什麽大場麵是沒有見過?”


    蕭雲陽笑意不變,但聽出了周亦行在諷刺他的出身。


    他沉住氣,又道:“其實,周總忽然請我和寧寧吃飯,我還是挺詫異的。我看得出來,周總並不喜歡與我成為朋友。”


    “蕭總明智。”周亦行冷笑,“邀請二位過來,不過是因為董寧與我妻子交好,董寧驟然喪父,我聊表關心而已。你們既然是未婚夫妻,隻邀請董寧一人,恐不合適。”


    蕭雲陽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周總還在惦念亡妻,真是叫我感動。這份感情對周總而言,一定是無比珍貴的吧?真是可惜了,人死不能複生啊。”


    這話若是在葉藍茵沒有回歸時說,無疑是往周亦行心口插刀子。可現在,周亦行把蕭雲陽當個笑話。


    “周總。”徐子峰在此時按照計劃從餐廳外進來,“有一通跨洋電話,比較緊急,需要您親自接聽。”


    周亦行點頭:“蕭總,失陪一下。你隨意。”


    餐廳終於隻剩下蕭雲陽一個人了。


    葉藍茵坐在監視器前,緊握的拳頭仿佛是要把自己的手給攥碎。


    一個人的時候,便是各種感官無限放大的時候,更是折磨人的最佳時機。


    葉藍茵按下手裏的開關,那邊的餐廳頓時“啪”的一聲,斷了電。


    蕭雲陽一怔,就見周圍一片漆黑,除了院外有點點燭火之光滲透進來,照的餐廳裏有零星光亮。


    “有意思。”蕭雲陽笑道,“來人啊,快來人。”


    他象征性的喊了兩聲,實際是想看看周亦行接下來會耍什麽花樣。


    可沒過幾秒,他便聽到了一陣歌聲。


    goodbye,my,love。


    我的愛人,再見。


    goodbye,my,love。


    從此和你分離。


    我會永遠永遠愛你在心裏。


    希望你不要把我忘記……


    蕭雲陽身體劇烈一抖,這是娜塔莉亞最喜歡的一首歌。


    在她已經徹底失去了正常意識之後,她依舊對這首歌抱有深厚的感情,每每聽到,都會淚流不止。


    蕭雲陽不由自主的循著歌聲而去。


    他推開院子的木門,順著那一聲聲婉轉深情,沿著周家大宅的鵝卵石小路往前走去。


    終於,他在荷香池池旁,看到九荷橋上坐著一個人。


    那一瞬間,萬般滋味湧上蕭雲陽的心頭。


    蕭雲陽本不該再繼續靠近,可卻又無法克製這麽多年對那人的滔天恨意,他隻能拋下一切理智,一步步向著那人走去。


    不遠處的葉藍茵和周亦行看著這一幕。


    葉藍茵說:“看來,他確實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周亦行的臉色冷到了幾點,他雙拳緊握,等著看周老爺見到蕭雲陽時的神情。


    時至今日,周亦行對周老爺已經全無半分父子之情。


    隻不過,血脈的相連終究讓周亦行的內心存有不甘。他是周老爺明媒正娶的妻子所生下的嫡親的周家骨血,如果比不上外麵的孩子一分一毫,該是如何的可悲可笑?


    所以,周亦行希望周老爺認不出蕭雲陽。


    哪怕周老爺隻有那麽一瞬間的疑惑和難以置信,也足以可以慰藉周亦行三十多年的孤寂與心寒。


    然而,一切都是那麽的殘忍。


    當周老爺看到蕭雲陽的那一刹那,他枯槁的身子竟是頓時從輪椅上立了起來!


    他長大著嘴,口水直往外流,“噗通”一聲撲倒在了蕭雲陽的麵前。


    “兒子,是你嗎?”周老爺口齒不清的說,“是不是你?兒啊……你來看我了。我的兒,我的兒。娜塔,你看到了嗎?兒子來接我了,我們一家三口終於要在天上團圓了。”


    周老爺不知道蕭雲陽和娜塔莉亞都沒有死,還以為這是蕭雲陽的鬼魂來接他這個命不久矣的老人上路。


    他不禁老淚縱橫,認為是自己對娜塔莉亞的深情,最終感動了上天。


    周亦行看看到周老爺像條狗一樣的趴在地上,緊握的雙拳又加了更大的力量,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認出來了。”


    明明隻見過這個孩子嬰兒時的模樣,周老爺居然就這麽肯定這是娜塔莉亞的孩子!


    果然,周夫人在周老爺的眼中什麽都不是,周亦行在周老爺眼中更什麽都不是……周老爺隻愛娜塔莉亞,以及他們的孩子。


    蕭雲陽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周老爺,眼底一片冰冷。


    他說:“你是什麽人?我不認識你。”


    周老爺渾身打了個哆嗦。


    他用力的往蕭雲陽那邊爬去,直到伸手拽住了他的褲腳,努力抬起頭,說:“我是你的爸爸。你一定是小臣,是我的小臣啊。你的眼睛和你媽媽的眼睛,一模一樣。她來派你接我的,是不是?小臣,爸爸好想你,好想你的媽媽。”


    蕭雲陽踢開周老爺的手,表情無比嫌惡的向後退了兩步,冷笑道:“小臣是誰?我叫蕭雲陽。你,根本不是我的爸爸。”


    現在的周老爺已經是魔怔了,完全不聽這話。


    他大限將至,本就常常會回憶到過去的種種,更會無時無刻的懷念著娜塔莉亞和他們的孩子。所以,他覺得這就是他和娜塔莉亞孩子的鬼魂來接他去陰曹地府了。


    他們一家人,終於要團圓了。


    “小臣,你是不是怨恨我沒有保護好你?是爸爸無能啊!爸爸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蕭雲陽的眼中劃過一絲狠厲,他蹲下身子,盯著邋遢又狼狽的周老爺,一字一句的說:“你,不是我父親。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周老爺的眼裏頓時湧出豆大的眼淚。


    他掙紮著想要去抓住蕭雲陽,想要哀求蕭雲陽帶自己走,讓自己可以見到娜塔莉亞。可是,蕭雲陽卻是不停的後退,絕對不讓他碰到。


    在蕭雲陽心裏,“周亦臣”這個名字,就和周老爺這個父親一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它們集體在34年前化作虛無,煙消雲散。


    葉藍茵見周老爺和蕭雲陽已經僵持住了,就命徐子峰過去把周老爺救起來,順便再裝作毫不知情的同蕭雲陽解釋幾句。


    等吩咐好這些之後,葉藍茵看向周亦行,說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可是,你很清楚。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感到難過。”


    周亦行不語,看著徐子峰過去扶起周老爺,而周老爺不配合,不停的拍到著徐子峰,想要掙脫束縛到蕭雲陽那裏去。


    這一幕,當真刺痛了周亦行的心。


    這樣的父親,為什麽會是他的父親?


    他到底是做了什麽樣的孽,才會遭受這些?


    葉藍茵握住周亦行冰冷的手,告訴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周老爺不是總用我來傷害你嗎?那就讓他嚐嚐被最愛的人拋棄的滋味。蕭雲陽的拒不相認,就是折磨周老爺的最好方法。”


    周亦行轉頭看向葉藍茵,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辦法會是葉藍茵想出來的。


    葉藍茵說:“冤有頭,債有主。蕭雲陽如果因為自己的母親不得善終而感到憤恨,那就該去找周老爺報仇,而不是你。可他綁架了我,用我的死來折磨你,以滿足他的報複快感,那我們都沒必要再講任何的道義。亦行,不要覺得我狠心。這就是你的世界,是你把我帶進來的,我必須用你的世界的生存法則才能好好活下去。我和你既然不被人們祝福,那我們就自己祝福自己。”


    周亦行蹙著眉頭,再次把視線移到周老爺那邊,就見周老爺被徐子峰按在輪椅上,蕭雲陽已經頭也不回的離開。


    伴隨著周老爺的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小臣”,他木然的昏了過去。


    此情此情,令周亦行終於明白他是對周老爺到底是心慈手軟,也到底是對這份從未有過的親情,抱有了幻想。


    否則,他不會在意周老爺對蕭雲陽的態度。


    可事實擺在眼前,周亦行也終於明白他這輩子能遇到葉藍茵,是上天對他唯一的眷顧。


    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的和葉藍茵生活下去。


    誰要是阻攔他們在一起,那便是遇佛殺佛,遇魔殺魔。


    “後悔嗎?”周亦行看向葉藍茵,“要不是我,你會安安穩穩的過你的幸福生活,這樣的事情,一件都不會在你身上發生。”


    葉藍茵說:“我就是不後悔,所以才要和你並肩作戰。”


    周亦行緊緊握住葉藍茵的手,在這一刻,他感覺到了夫妻同心的力量是有多麽的強大。


    ……


    而後,葉藍茵悄無聲息繼續回到之前的監控室。


    周亦行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返回了餐廳。


    此時,董寧和蕭雲陽已經回來,一切都變得和之前並無兩樣,仿佛周亦行剛才經曆過的心理上的痛苦與折磨,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不好意思。”周亦行坐回主位上,“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處理。請繼續用餐。”


    蕭雲陽還在回想周老爺剛才的模樣,又想著自己已經被徐子峰撞見,就不如主動出擊,以免被動。


    “周總,令堂也住在這裏?”


    周亦行點頭:“這是我父親的大宅,他自是住在這裏。”


    蕭雲陽沒有接話。


    周亦行又說:“不過,家父身體不好,久病臥床。不然我一定把蕭總引薦給家父,家父一向對外國風情情有獨鍾。蕭總的這雙藍眼睛,必然深得家父的心。”


    蕭雲陽冷笑,拿起手邊的紅酒,一口飲了下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有些情緒失控,甚至是當著周亦行這個勁敵的麵,都無法控製自己。


    坐在蕭雲陽對麵的董寧早已經發現蕭雲陽與往日的不同,但她沒有戳破,隻是轉而深深的看了周亦行一眼。


    就在剛剛,董寧見到了趙曉茹。


    趙曉茹說自己正式回歸助理的職位,以後少不得會見董寧。


    董寧當時就愣住了。


    董寧一直都知道趙曉茹是周亦行為葉藍茵精心安排的人,可葉藍茵不在了,趙曉茹去給誰當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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