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金自立竟然訓斥他:“我口頭告訴過你的!你當我的話是放屁嗎?就算我沒有給你,你自己不會問我要嗎?”


    直把張聲翔氣得當場吐血!


    張聲翔越說越氣,越氣越說。從他的訴說中,我知道了人事部的一些內幕。原來,黃經理很不喜歡金自立,就招了張聲翔。在招張聲翔時,黃經理明確表示是為了取代金自立的主任位置,奈何金自立很會溜須拍馬,又會做表麵功夫,深得相本歡心。黃經理想辭掉金自立,又礙於相本的麵子,事情一時就僵住了。金自立當然明白黃經理的意思,自張聲翔進廠的那天起,從來對他就沒有好臉色。張聲翔更不服氣金自立,他認為金自立除了會溜須拍馬,一點本事都沒有,憑什麽金自立是主任,他就隻能是組長呢?


    盡管之前在金秋廠,我也被高總和孟姑娘他們當過魚蚌相爭的棋子,但那都是公司的高層,沒想到櫻之廠小小的人事部辦公室政治鬥爭也這麽複雜。我聽得入了迷,不時傻傻地問:“真的?這是真的麽?”


    王磊也一直在傾聽,不時說幾句:“哪裏都是這樣的,你別放在心上。”還有很多諸如此類的話,總之,他說了很多,但我沒聽到一句實質性的內容,感覺這個人城府很深。


    相比較王磊,張聲翔卻坦城得驚人。酒到半酣時,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了他的經曆。


    張聲翔是江西人,1997年大學畢業,學的是行政管理專業。本來,他想進電力、石化、電信、移動、銀行等等這些壟斷性企業。這些企業雖然很難進,但進去了就是鐵飯碗。可惜這些企業一般隻有內部職工子才能進,基本形成了世襲製。以前想進,必須讀相關大學和相關專業。但他大學畢業時,大學生己經不值錢了,他當然就更進不去了。


    那時候,大學生己經不象以前那樣包分配了。再加上沒有錢和門路,他隻好退而求其次,和三個同學到最偏遠的一個村委會做選調生。雖然同是選調生,但有的選調生家裏有錢有門路,下基層隻是為了“鍍金”,給以後的提拔做鋪墊。而他這樣沒錢沒門路的,也許一輩子也隻能呆在村委會了。


    1998年水災嚴重時,江西到處人心惶惶,修了很多水壩。為了防止隨時可能出現的險情,水壩上要有人守夜。讓他困惑不解的是,他們同去了四個選調生,但村委會一連七天都派他一個人去守夜。後來他才知道,其餘三個人不是靠山很硬,就是拿了錢的。


    第八夜,水壩果然被大水衝開了,險情危在旦夕,這個時候他本該堵上大壩或做別的補救措施。他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但他是家中的獨子,他若死了,便沒人贍養父母,一念之差,就轉身就逃走了。幸好水壩雖然被衝開了,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他卻因此丟了選調生的身份,並從此與主流社會無緣。


    當時本想留在廣州,因為廣州有同學,但剛到火車站廣場手機就被人偷去了。以前總聽人說廣州太亂,他本來還半信半疑,手機被偷後就相信了,再不敢呆在廣州,就來了深圳,他一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年深圳的冬天格外冷!


    他在深圳找的第一份工作是醫藥代表,國家的政策是醫院自己負責財務,藥品實行各個省招標。如果藥品統一采購,實行公費醫療,國家要補貼。也就是說,國家把這個包袱放在了老百姓身上,讓病人成為魚肉,醫生成為刀俎。醫藥代表就是利用現行的“醫藥不分家、以藥養醫”的格局生存的。


    沒做醫藥代表前,還以為平價藥店藥品己經很便宜了,因為醫院更貴,做了這行後,才知道平價藥店也是暴利,現在的醫療製度實在太腐敗了。有的藥進價才幾毛錢,但賣出才常常幾十、幾百元。


    比如一盒極普通的藥,從藥廠賣到一級代理商(全國總代理)為1。5元;全國總代理將其轉賣到各地二級代理商(多數為私人承包)的價格為5元;二級代理商賣給醫藥公司的價格搖身一變成了30元,其中25元的差價費包括給醫生的處方費12到15元,藥房統計員的統方費2到3元,還有給醫藥代表的提成3到8元,其餘則為二級代理商自留利潤;醫藥公司賣給醫院的價錢為35元,其中5元為醫藥公司中介搭橋費用;而醫院最後賣給患者的價錢為45元,其中10元為醫院自留利潤。價錢較之出廠價己翻了30倍,據說成本低得可憐。


    出廠價1。5元的藥就可以賣到45元,至於出廠價15元的藥,最少都要賣到百元以上的。病人進醫院看病,醫生開藥,看似平淡無奇,其實醫生給患者開的每一支藥都是有回扣跟著的。醫生給病人看病開什麽藥不是取決於藥品療效,而是看哪家醫藥代表給的回扣多,藥價越高回扣越高,拿得最多的就是科室主任和所謂教授級別的,最高的每月可拿十多萬。當然,做手術的醫生是不屑於拿這些回扣的,因為病人家屬的紅包早就把他們喂飽了。


    張聲翔接觸過的所有醫生都有車,還是好車。單純按照他們工資條上的收入,根本不可能買得起車。特別是中午時分,不少醫生連白大褂都來不及換,就開車走了。很多時候,他們是被利益相關的人請去消費了,這些消費,很多是由醫藥代表請的。


    在公司老醫藥代表的引導下,張聲翔僅做了半年,月收入就達到一萬元了。但他卻毅然辭了職,辭職的原因很簡單也很複雜,因為他還沒有喪盡天良:“看到病人如獲至寶地拿著醫生開的處方抓藥,我心裏就特別難受,真是應了那句話,‘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辭去醫藥代表後,他便開始從事工廠的人力資源工作。雖然他有理論知識,但珠三江這邊工廠的人力資源工作並不需要太多的理論知識,是個人都能做,專業性不強,流動性就特別大,反正中國人多,你不做還有別人做。更重要的是,身為人力資源工作者,他竟然不站在公司的立場去壓榨工人,有時還為工人說話,這是做人力資源的大忌,所以他在一家公司從未呆滿過一年,直至輾轉進了櫻之。但明天,他不知道自己又會在哪裏?


    說到這裏,他唉聲歎氣地猛灌了大半瓶啤酒。對於我們打工者來說,每當談到前途的話題,許多人和我一樣心情沉重。在這個城市,我們隻是被視為創造gdp和利潤的機器,而不是這個城市的一員。雖然大多數財富出自我們之手,但我們沒有事業,沒有家庭,沒有生活,沒有未來。我們活在城市與農村的邊緣,兩邊卻又都靠不了岸。我原以為隻有一線的工人如此,沒想到身為櫻之廠人事部招聘組長的張聲翔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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