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世人看重的永遠是結果而不是過程。而我當初,就是太在乎過程忽略了結果。


    如願以償搬進了六人一間的文員宿舍,雖然宿舍依然髒亂,但畢竟比160人的宿舍強多了;當晚就吃上了圍桌而坐的職員餐,飯菜也很平常,魚是最便宜的塘虱魚,肉也沒有什麽味道的冷凍肉,但菜的份量比普工要多,並且有五、六個菜可以選擇,這對於經曆過饑餓的我來說,簡直是人間美味,我感覺自己都有些狼吞虎咽了。


    經過近五年的努力和辛苦,我終於脫離了流水線打工妹的命運,終於堂爾皇之坐在寬敝、明亮的辦公室裏了,終於成為所謂的“白領”了。其實這一切,對於大學畢業生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而我,為了等到這一天,卻付出得太多太多了!但無論如何,現在終於和大學畢業生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了,這讓我重又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第二天剛上班,張聲翔就拿著一疊《新員工入職申請表》走過來,友好地說:“海燕,以後這些個人資料都由你輸入電腦,然後將原件存檔,我現在教你使用人事係統。”


    人事係統其實很簡單,他示範了兩個人的檔案,又指出我應該注意的事項,我很快就能單獨操作了。他感歎道:“海燕,你真是聰明,強記力也好,當初怎麽沒去上大學呢?”


    沒上大學是我的心病,一生都抹不去的痛苦記憶,心裏不由難過起來,為了害怕自己失態,我故意轉移話題:“這次順利轉職真的要謝謝你。”


    他“嘿嘿”一笑:“怎麽謝?要不是請我吃飯?”


    我連聲說:“當然要。”


    他咧開嘴笑了,又問:“除了請我,還有誰?”


    我想了想說:“我想請王磊,這幾天他教了我很多東西。再說,要不是當初在人才市場遇到你們,我也進不了櫻之。”


    他點點頭:“那好啊,他很好說話,人際關係可比我好得多。”


    在內地,如果幾個人外出吃飯,最後常因由誰付錢爭得麵紅耳赤;但在這邊,倘若被人請吃飯,那真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不吃白不吃。所以,我認為王磊一定不會拒絕的。


    正好當天下午,金自立派我給各部門經理發送一份文件,王磊看到我,再次禮節性地衝我笑笑,他低頭簽名的時候,我趁機說:“我昨天己經通過試用了,現在正式成為人事部文員。為了表示感謝,我想請你吃飯。”


    沒想到他毫不猶豫地搖搖頭:“謝謝,我從來不到外麵吃飯。”


    我當即怔住了,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他這次連望都不望我,淡淡地說:“我說我從來不到外麵吃飯!”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還想說什麽,他卻招呼別人去了,我隻好訕訕地離開技術一部,怏怏地回到人事部。


    正好張聲翔也在辦公室,我委屈地對他說:“剛才請了王磊,他卻說自己從來不到外麵吃飯呢。”


    張聲翔詭秘地笑笑:“估計是他不想和你走得太近,可憐哪,都29歲的人了,從沒聽說他有女朋友,似乎對女孩子也不感興趣,很多人都說他生理有缺陷。”


    我有些惱怒,這種赤裸裸的話怎麽可以當著一個女孩子的麵講?但我強忍著惱怒,裝作並不理解他話中的深意,很誠懇地問:“那還要不要請他?”


    他拍拍胸脯:“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就說是我請,看他來不來?他和我住一套房間,一直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我點了點頭,想到這頓飯不知道要花掉我多少工資,又感到心疼起來。但轉念一想,那點工資和轉職比起來,算得了什麽呢?


    不經意間,我看到金自立就從外麵走進來。從昨天考試結果出來後,金自立對我的態度有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想起他先前的冷淡,我一時有些適應不了。但除了香港的黃經理以外,他就是人事部的最高領導了,我不敢對他表現絲毫的懈怠。黃經理成天坐在人事部的最後一排,可以看到人事部所有人的腦袋,似乎很有權威的樣子。隻是除了看他在文件上簽名,不停出入田中總經理和相本副經理的辦公室,都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實質上的工作。而相本呢,開口閉口就是“八格”、“八格”地罵人,所以人事部的日常管理都是金自立在負責。


    張聲翔一直不服金自立,兩人關係很僵,所以我不想讓金自立知道我和張聲翔走得很近。趕緊拿出一份文件,裝模作樣地問張聲翔一個簡單得不能理簡單的問題。與此同時,我裝作無意間抬起頭,衝金自立嫣然一笑,金自立臉上的不快一掃而光,也對我友好地笑了笑,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金自立走過張聲翔身邊時,笑容瞬間凝結了,冷冷地說:“張聲翔,你過來!”


    張聲翔小聲說了句:“靠!”很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金自立的座位在黃經理前麵,離我有些遠,我專心輸入人事資料,並沒有留意他們在說什麽,但很快,兩人便吵起來。我正想細聽,卻見相本副總經理的身影在辦公室門前匆匆一閃,不知誰小聲驚呼了一聲:“相本!”


    沒想到“相本”兩個字如此有震懾力,有些嘈雜的辦公室立刻變得鴉雀無聲,剛才還勢如水火的金自立和張聲翔同時噤了聲。


    張聲翔再回來時,怒氣衝衝地把一疊文件扔在桌子上,便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臉紅脖了粗的。


    一直到我們兩人坐進一家川菜館,他還在生氣。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兒,正不知所措時,王磊走了進來。看到我,他頓時一愣:“你怎麽也在這兒?”


    張聲翔這才勉強笑笑:“她要是不在這兒,今天誰埋單?”


    不知為什麽,雖然和王磊也算是老相識了,但在他麵前我總感到拘謹,此刻被他一問,更加拘謹了,結結巴巴地說:“這次轉職,真的很、很感謝你。”


    王磊禮節性地一笑:“不必客氣。”但還是猶豫著站在桌前。


    張聲翔“切”了一聲:“既來之則安之,莫非你還想走?”


    王磊隻好勉強坐了下來。


    他們點菜的時候,我很緊張,好在兩個人點的菜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多元,雖然一百多元對我來說也是筆不小的數字,但總歸還拿得出。隻是原本以為,這頓飯是我埋單,談話的主題肯定圍繞我這次轉職及以後在人事部的發展,但沒想到,剛點好菜,張聲翔便開始了牢騷滿腹。


    原來,下午兩人吵架,起因是張聲翔沒有及時招聘表麵處理工場一個急需的職位。而這個職位的招聘申請表,表麵處理工場早就報給金自立了,金自立口頭告訴過張聲翔,卻忘記把己經報批的申請表給他。沒有報批的申請表,張聲翔當然不會招聘。表麵處理工場急需用人,人卻遲遲沒有到位,一氣之下,便到相本副總經理那兒告了黃經理一狀,黃經理又找到金自立,金自立便想把責任一古腦兒地推到張聲翔身上,張聲翔當然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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