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聲問她:“那個,那個人不會在宿舍過夜吧?”


    羅小花暖昧地笑笑:“進都進來了,他難道不在這裏過夜嗎?再說了,他上白班經常在這裏過夜的。”


    經常?想到一上白班我的下鋪就會住著一男一女,我鬱悶地說:“廠紀廠規上不是說女工宿舍不準男工進的嗎?”


    羅小花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帶男工進來過夜,宿舍裏又不止她一個人。”


    聽了這話,我想到羅小花也是結過婚的人,她老公在廠裏做清潔工,便再不敢說一句話了。


    當晚睡在床上,想到下麵是一對年輕男女,那感覺要多別扭有多別扭。我盡量不翻身,因為一翻身下麵的床也會連著一起動。床的質量很差,一動就“吱吱呀呀”地響。就這樣別別扭扭的,不知什麽時候才模模糊糊睡著。在夢裏,我睡在一條船上,那船飄飄蕩蕩的,四周都是茫茫的一片大海。


    我在害怕中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是躺在床而不是船,這才放下心來。可奇怪的是,床也象船一樣不停地晃動,同時傳來“吱吱呀呀”的響聲,且偶爾伴隨一男一女輕微的喘息。我忽然明白我的下鋪正在發生著什麽事,頓感羞慚難當。


    可下鋪的兩個人並沒有因為我的羞慚難當而停下來,床依然是不緊不慢地晃動著。我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我捂住耳朵好想讓世界靜止下來,但是沒有用。正在我度日如年時,床忽然象暴風雨來臨似的,更激烈地抖動起來,然後就是男人劇烈的喘息和女人壓抑的呻吟,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第二天起床,那雙男式皮鞋己經不見了。吳少芬一臉紅暈,熱情地分給宿舍裏每個人一隻小蘋果。我也分到了一隻,卻一點也不想吃,因為我一夜沒睡,困得要死。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麗娟看到我沒精打采的樣子就問我,我將夜裏的事跟她一說,她恨聲說:“怎麽哪個宿舍都有這樣的人啊,我們宿舍也是的。你記得上次那個郭姐嗎?她老公還是別的廠的呢,每個星期都會混進來住一晚。”


    我疑惑地問:“為什麽她們不租房子呢?真搞不懂她們。”


    麗娟道:“租房子要花錢唄,他們想省錢呢。”


    我歎道:“唉,說來說去,都是錢做的怪。”


    麗娟接口道:“可不是嘛,反正我們過年就去陳剛廠裏了,管他們呢。我上星期轉正了,以後每個月就可以拿30元全勤獎了,也可以辭工了。”


    我問她:“轉正有簽勞動合合同嗎?有沒有辦理工傷保險、養老金什麽的?”


    麗娟搶白道:“你比我還天真!我們車間進廠八九年的老工人都沒見過工傷保險、養老金長得什麽樣子呢?勞動合同全廠一千多個人隻有兩百人簽過,這兩百份勞動合同都是應付上麵檢查的,除了每年簽一次名,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裏麵寫的是什麽呢。”


    我氣憤地說:“他們這樣做是違法的。”


    麗娟無奈地說:“我剛進廠也以為是,後來聽老工人一說也麻木了,知足吧,你前麵進的那個廠不也是這樣嗎?”


    我更加鬱悶:“那轉正和不轉正不是沒什麽區別了嗎?”


    麗娟苦笑道:“區別還是有的。轉正了工廠統一辦理暫住證,每人一月5塊錢,一年60元,從第一個月工資中扣除。”


    我驚叫:“現在都快十一月了,現在辦理暫住證隻能用一個月了,也要扣60無嗎?”


    麗娟幹脆地說:“當然。”


    我徹底無語了,或者,我也象她一樣麻木了。


    正如麗娟所言,宿舍內帶男工進來過夜的,真的不止一個人,我們宿舍12個人,有8個人不是結婚就是有男朋友的,其中有三四個是經常帶老公或男友進來過夜的,這三四個人中就包括羅小花。我忽然從原來的討厭上夜班變成喜歡夜班了,上夜班最起碼睡覺時不用在床上晃來晃去,不要聽到那“吱吱呀呀”的聲響。特別是宿舍同時有兩個以上男工在裏麵過夜時,夜半醒來,那才叫一個壯觀。


    這樣難堪的局麵直到十二月份中旬才得到徹底解決。大約是有人匿名舉報了,保安部在一個半夜時分突擊檢查宿舍,竟然抓到近二十個在女工宿舍過夜的男人。這些男人有五個是外廠的,這五個男人的老婆當即被開除出廠,還有十五個男人被全廠通報批評,並且男女雙方寫了檢查貼在通報欄裏,且雙雙罰款半個月工資。


    這次突擊檢查我們正好上夜班,吳少芬她們雖然幸免於難,卻再不敢帶男工進來了。不久,她和盧猛就聯合另外兩對夫妻在外麵租了一間小房子,約定每對夫妻每月可在那間小房子過夜一周。


    我們宿舍終於清靜了。不久,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我也結束了“啤工”生涯。


    我原先以為注塑部隻有38台注塑機,其實這是不準確的。原因是注塑部一個角落裏還有一個小房間,那個小房間裏還有8台注塑機。亮光廠主要生產塑交產品,屬三來一補企業,以相機和玩具為主。因為這些產品都是中低檔的,所以鏡片要求並不高。那個小房間裏的8台注塑機就是為了生產鏡片用的。


    那8台注塑機的“啤工”和外麵38台注塑機的“啤工”是每天輪換的,大約是十二月底,我和吳少芬被輪換到那個小房間裏。小房間隻有一個窗戶,常年開著空調。雖然如此,裏麵還是悶得要命。最主要的是,因為房間不透風,塑膠的味道非常大,剛進去我差點沒喘過氣來。不過因為是生產鏡片的,環境要求較高,進去時要換上裏麵特有的拖鞋並戴白手套。


    那幾天,8台注塑機一直在生產一種新型鏡片,我和吳少芬就是負責這台注塑機的“啤工”。瘦小的馬課長帶著文員向麗不斷地進進出出。向麗是個江西女孩,戴著一副眼鏡,雖然不漂亮,但身材很好。幾天以後,她就和我們熟悉了,相互之間也說說話。


    向麗今年22歲,是師範生,畢業後就來了東莞。我原以為她的工資會很高,沒想到竟然隻是600元每月!這讓我很是吃驚,原來向麗因為沒有經驗,是以儲幹的身份被招進來的,所謂儲幹就是儲備幹部。和她同時招進來的還有二十多個人,他們進來就被分到不同的部門實習,她做文員還算好的,和她同來的幾個大學生還被分到一線組裝相機。


    她對自己的前途很是迷茫,招他們進來的老板說做得好可以給他們加工資的。他們那一批人來半年多了,有的現在是部門骨幹了,有的卻還在一線拚死拚活做工人。向麗說這話時神情十分沮喪,我卻從她的沮喪中看到了希望。亮光廠在這點很好的,不象內地機關或企業那樣,僅憑文憑決定一個人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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