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是條並不算太寬的小河,河水潺潺流過城中,舒緩而又清澈。如今正是夏季,人們已經換上了較為輕薄的裙衫。女孩兒們喜歡這個時候去到金玉橋上,任由裙擺隨著拂過的清風輕輕而動。


    這個時候的金玉橋也因此成為了京城裏一道頗為獨特的風景。


    金水兩側不通馬車,沿河的兩側都是步行之道。酈南溪和於姨娘順著金水緩步朝前行著。雖然金玉橋看著好似近在眼前,但信步走去還是頗費功夫。更何況如今酈南溪的身子有些沉了,往前行時步履比起旁人來要更為緩慢一些,耗的時間就也更久一點。


    不過她們兩個人倒也不在意耗時長短。這樣慢慢走著悄聲說著話,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走了好半晌的功夫,眼看著原先走在她們後頭的人早已越過了她們,已經上了橋又下了橋準備往回走了,於姨娘生怕酈南溪累著,就指了堤岸旁邊的一處涼亭說道:“奶奶不妨到那裏歇歇罷。別累著了。”


    “無妨。”酈南溪看了看沒幾丈就要到的金玉橋,“我們還是先上橋看看再說。”


    於姨娘就想勸她。


    酈南溪笑道:“姨娘不用太過擔憂。我的身體我明白,不礙事的。”


    “可是——”


    “沒有關係。”她們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低沉的男聲,“西西最是愛護這個孩子。她若覺得身子不妥當,定然不會勉強。你放心就是。”


    這個聲音兩人都十分熟悉。


    於姨娘下意識的就低了頭說“是”。


    酈南溪且驚且喜,回頭笑問:“六爺怎的過來了?”


    這一回頭不要緊,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重廷川身邊的中年男人。


    酈南溪登時臉色微變,下意識就要行禮。剛說了一個“陛”字,對方卻擺擺手道:“不用多禮。”


    這時候酈南溪才發覺洪熙帝穿著的是常服,稍一思量她明白過來洪熙帝應是過來走走罷了並不想表明身份,於是她隻行了個禮,並不去喚他的稱謂。


    洪熙帝因著眼睛緊盯著酈南溪身旁那個垂眸看地的溫順女子,所以並未發現酈南溪行禮的時候有些困難。


    還是旁邊的周公公悄聲提醒道:“老爺,六奶奶如今身子沉。”


    洪熙帝這才稍稍回神,眼睛片刻也沒有移開,頷首道:“你不必多禮。”想想這是川哥兒第一個孩子,他好歹將視線望向了酈南溪那邊,又拍了身邊的重廷川一把,“你媳婦兒身子沉,你快去扶著。”


    之前重廷川就擔憂著,隻不過因為是給皇上行禮所以他也不能阻止。如今聽了洪熙帝這一聲令,他如釋重負趕緊一步跨過去就扶住了酈南溪。


    於姨娘發覺了不對。


    重廷川貴為衛國公兼大將軍,又是禦林軍左統領,為何他身邊的那個男人對他說話時是這般的口氣?


    而且,依著重廷川的性子,那是半點兒委屈都不肯讓酈南溪受的。偏剛才酈南溪開始行禮的時候他沒有上前阻止……


    於姨娘有些好奇那另外一個人是誰,就朝洪熙帝看了過去。


    洪熙帝正定定的看著她,沒料到她突然看過來。


    四目相對,往日種種浮上心頭。洪熙帝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眸,心底一顫差點就站不穩,“阿瑤”二字也瞬間就到了嘴邊。好在他素來沉穩經曆過許多風浪,養成了處變不驚的性子,這才沒有脫口而出講了什麽,也沒有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來。


    “你是——”洪熙帝忍不住上前兩步,問於姨娘。


    於姨娘知道這人應該身份十分尊貴非比尋常,就朝他福了福身行了個禮。


    洪熙帝抬手想要止了她的動作,可是手將要伸出去的時候又改了主意。


    過了之前心裏那一陣激動後,他心裏又添了些痛苦和悲傷。當年等了那麽久,尋了那麽多次,每每帶著希望過去,每每帶著失望回來。若說他半點不怨,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況她好似第一次見他一樣,心中眼中半點波瀾都沒有,這讓他十分介意,所以由著她行完了這個禮。


    之後便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洪熙帝靜靜的看了於姨娘一會兒,忽地回頭與周公公道:“我這兒有川哥兒陪著就行。你們跟的遠一點,我有話和川哥兒說。”又和酈南溪說道:“你們盡管走著,不用理會我們。”


    酈南溪不知這是怎麽回事,說道:“不若您在前麵罷。我走的有些慢。”


    “你們在前頭走著,我順便看看風景。”洪熙帝擲地有聲的道:“就這麽定了。”


    皇上都發了話,而且還堅持如此,酈南溪就沒什麽好反駁的了。她看了重廷川一眼,見重廷川與她點了點頭,這就攜了於姨娘當先走著。


    好在酈南溪進宮數次,知曉洪熙帝和重皇後都是隨和的性子,所以即便皇上在後麵行著她也不至於亂了陣腳,依然能夠泰然自若的和於姨娘說著話。


    洪熙帝沉默的看著她們的背影,眼看著將要上到金玉橋了,方才問重廷川:“你……姨娘,是怎麽去梁家的?”


    重廷川當年被立為世子之前,他就派人查過重廷川的身世。於姨娘自然也沒有能夠免去。他自然知曉於姨娘是梁氏的陪嫁丫鬟,故而有此一問。


    重廷川說道:“被梁太太帶去的。”


    “怎麽帶去的?”洪熙帝追問道。


    重廷川這便沉默了。


    他沒有想到洪熙帝會有此一問。於姨娘的那些曲折,他還沒準備好要告訴這位帝王。


    洪熙帝剛才已經被於姨娘的無視給激得滿心火氣,這個時候語氣就有些不善,“左統領莫不是信不過我?”隨即冷哼一聲,“我倒是剛知曉這世上還有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並非不願告訴您。”重廷川斟酌著說道:“隻不過近日我也才剛知道姨娘往年的時候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雖曲折了些,但對您來說都是小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您。”


    洪熙帝腳步一停,側首問道:“什麽事?說來聽聽。”


    重廷川不知這位帝王為何對於姨娘的事這般有耐心,不由心裏生出一些警惕。而後轉念想想,許是常康他們審問齊茂和曲紅的時候走漏了些風聲,又或者是洪熙帝打算確實的探查下他的身世。


    其實於姨娘和阿查的事情對於洪熙帝來說並沒什麽,但是怕就怕洪熙帝會和重皇後說。


    重廷川索性隻簡短說道:“三十多年前姨娘初來京城的時候遇到了意外,忘記了前塵往事。”


    這麽說倒也無礙。原本於姨娘當年失憶一事他就並不知曉,後來還是酈南溪從鄭姨娘那裏套出話來方才知道。


    洪熙帝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失了平日的冷靜,雙目圓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你說,她到了京城後忘記了前塵往事?”


    重廷川麵色平靜的道:“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後來便被梁太太帶回了梁家。”


    “意外?梁家?”洪熙帝的腦中驟然亂做一團,過了很久方才平複了些。


    他抬頭往橋上看去。兩個女子正相攜而行。她們顯然感情很不錯,年長女子側身與身邊人說著話,眼中滿是溫和與滿足的笑意。


    看到那雙記憶中的眼眸裏那熟悉的溫柔,洪熙帝不由自主的舉步朝橋上行去。


    重廷川眉心輕蹙著跟了上前。


    因著洪熙帝和重廷川停下了步子沒有跟上來,所以酈南溪和於姨娘愈發的輕鬆自在。她們兩個一同走上橋,邊商量著給小家夥再準備些什麽衣裳,邊一起看著橋下水中的遊魚。


    金水中的魚兒比國公府的要大上許多。它們在橋下和岸邊聚集著,正在搶奪人們拋到水中的食物。


    “這些魚養的真不錯。”於姨娘挽著酈南溪的手臂,指了橋下一條大鯉魚,“奶奶看那條!可得好幾斤沉!”


    “是。”酈南溪笑道:“不知道煮了的話味道好不好。”


    於姨娘忍俊不禁,“奶奶現在就顧著吃了。”轉念一想,又道:“這可真是好。想想您前些日子不思飲食,愁壞我了。”


    “也不是隻顧著吃。您看這魚那麽大,不吃多可惜。”酈南溪笑著和她打趣。


    誰知於姨娘還沒接話,旁邊倒是另有旁人接了這句:“不吃是可惜了點。不過金水這裏的魚怕是不能隨意撈出來吃的。我那裏有很多魚,你若是想吃,不若我請你。”


    酈南溪沒料到洪熙帝居然過來了。先前看他讓周公公他們跟遠一點,隻當他是和重廷川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所以看他們離遠了就放下心來。誰料不過一會兒工夫又追過來了?


    酈南溪下意識就要行禮。洪熙帝這回心情舒暢下提早就朝她擺了擺手,“川哥兒媳婦不用客氣。你瞧他就不跟我次次都來這套。自家人,不用這般多禮。”


    重皇後是重廷川的親姑姑,從親情上來說,洪熙帝是重廷川實打實的姑父。


    如今談到了這層關係,而且洪熙帝三番兩次這般表示,酈南溪倒是不好再怎麽樣了,笑著應了聲“是”。


    洪熙帝這才望向於姨娘,笑問:“你……常到這裏來?”發現嗓子有些發堵,他輕咳了聲,說道:“這兒風景不錯。”


    於姨娘還在琢磨著眼前這個男子那一句“自家人不必多禮”,她在想著這是酈南溪或者重廷川的哪個親戚。剛才問酈南溪,酈南溪因看洪熙帝好似不願讓於姨娘知道身份,就含糊著沒有告訴她。如今於姨娘隻能自己琢磨了。


    聽洪熙帝這樣問,於姨娘也不知怎麽答更好。記得眼前這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和酈南溪強調不用多禮,於姨娘就也沒有過多行禮,微笑著說道:“這裏是挺好的。”


    她這微笑的模樣和記憶中有些一樣,又有些不太一樣。洪熙帝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就歎息了聲扶上了橋邊欄杆。


    重廷川此刻說道:“姨娘當年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唯獨記得這‘金玉橋’,所以西西帶她過來看看。”


    他這是想著借機告訴酈南溪,洪熙帝剛才和他的談話內容是說起了於姨娘失憶之事,免得酈南溪等會兒若是被問話的話答錯了引起麻煩。


    可是,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洪熙帝心神俱震。


    洪熙帝猛地回頭望向重廷川,頓了頓,又扭頭去看於姨娘。他指著腳下橋麵,聲音微微有些發抖的高聲問道:“你隻記得這裏了?”


    誰都沒料到他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於姨娘有些被嚇到了,停了一停沒有立刻答話。待到酈南溪握了她的手,她感受到酈南溪那邊傳來的溫度,這才稍微心定了些,頷首道:“是。我當年不知怎地忘了好些事兒,就記得了這裏了。”


    洪熙帝忽然就鼻子一酸,覺得眼睛有些發濕。


    他憑欄眺望著遙遠的天邊,靜靜的看了會兒,對著於姨娘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想和你說說話。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於姨娘有些緊張,下意識去看重廷川。


    重廷川還未解釋什麽,旁邊的中年男子已然和她說道:“我是川哥兒的一個同僚,平日裏十分熟稔。你不必緊張,我就是想聽聽川哥兒的一些趣事,你無需知道我是誰,也不必懼怕我。”


    這男人和她說話的時候,身上的銳氣和威嚴收斂了許多,倒是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些。


    不知怎麽地,於姨娘發現自己對著這個樣子的他的時候好似沒有那麽緊張了,反而覺得有點點的親切。


    隻是單獨和個男子說話終究是不合禮數的,於姨娘就想要酈南溪陪著。


    酈南溪雖不明所以,卻也看出來洪熙帝想要單獨和於姨娘談談,就道:“您不必緊張。這位……老爺和咱們家沾著親,親人間不必這樣客套。”


    於姨娘這才放心了稍許,走在洪熙帝身後跟了過去。


    洪熙帝先是和她說了會兒有關重廷川兒時的事情,看她一直不曾放鬆垂著頭低眉順目的樣子,還一聲聲的喊他為“這位大人”,不由就歎了口氣。


    想他當年喚她“阿瑤”,她就甜甜的喊他一聲“堅少爺”……


    洪熙帝想了想說道:“我名字裏有個‘堅’字。”


    於姨娘有些明白過來,喊道:“堅老爺。”


    雖然和記憶中相去甚遠,不過比起剛才來卻已經好多了。


    洪熙帝麵上帶了笑,又和她說了些平日裏重廷川的習慣。


    雖然於姨娘一直關心著重廷川,但她和重廷川到底已經疏遠了十幾年,很多重廷川後來的事情她都說不出來,隻能講一講重廷川兒時的趣事。


    洪熙帝一來二去的聽出了點端倪來,就也不問被立世子後的情況,隻問小時候。


    時間過得飛快。好似沒說幾句話,便已經回到了路邊上。酈南溪經不得累,於姨娘就和她先告辭離去。


    洪熙帝與重廷川目送著她們的車子走遠,兩人方才依次上車上馬,回了宮裏。


    到了宮中後,洪熙帝下車第一句話就是問重廷川:“當年她失憶後就被帶去了梁家?”


    重廷川頷首道:“是。”


    “然後就隨了梁家長女嫁到了侯府?”


    “正是如此。”


    洪熙帝沉吟片刻,未再多說一字,負手朝著殿內快步行去。


    待到下衙後重廷川回到了家裏。彼時酈南溪正在端著杯茶慢慢的喝。


    這個時候天氣不冷不熱最是舒適,若是往常的話,這般時候飲茶定然是十分愜意的。但她現在身子沉負擔重,活動起來不容易不說,喝杯茶也還容易冒汗。所以酈南溪現在喝茶的速度越來越慢,省得身上出了一層的汗不舒服。


    重廷川進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她一小口一小口品著茶的模樣。


    他不由得笑了,邊進淨房邊問:“這茶還可以罷?”


    酈南溪還沒來得及答話人就沒了影兒。她就沒多說什麽,繼續喝自己的。片刻後重廷川換好衣服轉回來了,她方才說道:“是不錯。六爺打哪兒弄來的?”


    “皇後娘娘給的,說是你這個時候喝正合適。不會太濃影響了睡眠,也不會太刺激影響了孩子。”重廷川說著話的功夫就坐到了酈南溪的身邊。


    兩人說了會兒話後,酈南溪終是繃不住了。左右現在旁邊沒有旁人,她就當先問道:“今兒陛下怎的和姨娘說了那麽多的話?”她有些憂慮的道:“六爺最近在宮中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重廷川聽到最後才曉得她是在擔憂她,笑道:“不必緊張。最近沒有什麽特別。”


    他原也覺得疑惑,後想著他們離宮之前皇上曾說過他“定然想媳婦兒了”,這才覺得釋然了幾分。如今就不太確定的道:“許是陛下想讓我和你多待一會兒方才如此罷。”


    “或許罷。”


    兩人商議了片刻沒有結果便也沒有再對此事太過在意。


    畢竟洪熙帝和於姨娘原先並不認識,畢竟洪熙帝沒必要關注一個宮外的中年女子。洪熙帝有時候做事頗為隨心所欲,心血來潮做什麽都有可能,比如先前忽然興致起來了還去看龍舟賽。或許,重廷川的那個解釋是比較合理的。


    夫妻倆現在更為關注的是有關於姨娘的另外一件事情。


    常康常壽他們拷問齊茂和紅奴後到底有了些結果。當年帶走阿瑤的,是向媽媽的兒子張來。給紅奴牽線認識齊茂的,也是張來。


    不過齊茂那時候是負責看守紅奴的。後來過了幾天,兩人也算是有了點感情,且都栓在了這件事上脫不開身,索性就結成了夫妻。


    但他們並不知道負責解決身份問題的貴人是誰,也不知道阿瑤究竟去了哪裏。兩人自從去了冀州後幾十年了就沒有來過京城。


    至於香奴來尋紅奴,是因為紅奴想妹妹了,求了張來,讓張來幫忙想辦法通知了香奴過來的。


    自此事情已經基本上確定是和梁氏有關係了。但還有兩件事情酈南溪一直沒有弄明白。


    一個就是香奴為什麽那麽討厭她。


    另外一個就是,若真是梁氏她們安排了這些事情,那麽當年的阿瑤對梁氏來說究竟代表著什麽。


    對於後麵一個問題,重廷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對於頭一件事,重廷川倒是有些自己的看法。


    “她既然厭惡我,定然也不會對你有甚好的看法。”重廷川口中的她自然是說梁氏,他將酈南溪輕輕摟進懷裏,“倘若香奴和二老爺的事情也是她安排的,她定然會提前想方設法的讓香奴聚集起對你的敵意。”


    那樣的話,等到香奴進了重家,不隻是能夠攪亂了二房那邊,還順帶著會影響到酈南溪,一舉兩得。


    之前酈南溪和重廷川就商議過杉哥兒的身份問題。有了齊茂和紅奴的供詞後,結合著香奴變為“孟蔓羽”的“巧合”,他們對梁氏在其中所做的事情有已經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隻不過即便已經有了把握,這些也不能直接揭露出來,因為梁氏的真正目的真正的原因她們還不知曉。


    酈南溪有些煩躁的在重廷川懷裏挪動了下.身子,低歎道:“真希望這些事兒早些解決掉。”


    她的小寶寶就快出生了。她可不希望孩子睜眼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就是重家一團糟的情形。


    重廷川微微笑著,在酈南溪的額邊輕輕落下一個吻,“你放心。不會太久的。”


    旁的不說,單就香奴那邊就不會再隱瞞多少時候。就算旁人沒空,二太太徐氏可還清閑得很。


    這整件的事情早已連成了一串。隻要戳開其中一個突破口,後麵的事情便會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來。


    如今隻等著那個開端了。


    說實話,徐氏最近其實十分的“忙碌”。她一直在四處找能夠在戶籍上尋出蛛絲馬跡的人來。可是,一直無果。


    徐氏有些著急了。最終怎麽都尋不到辦法後,她決定還是從最先知道這件事的人那裏入手。


    那就是韓婆子。


    作為一個接生了好些年且技術不錯的穩婆,韓婆子在京裏小有名氣。不然的話梅太太也不至於大老遠的派了人去韓婆子的老家將人再請回來了。


    徐氏琢磨著,韓婆子既然有點聲望,那她說的話應當是能夠作準的。這便湊了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下了請帖給梅家,把韓婆子給請了過來。未免對方不肯放人,她還特意點明了是“隻請來一天幫忙”。


    而這個“幫”的“忙”,徐氏一時之間尋不到旁的合適借口,就用正有孕的國公夫人酈南溪來做了回“餌”。


    說實話,倘若是旁的事情,徐氏肯定不會利用酈南溪來說事兒。但此時她真的是沒轍了,若再拖下去,杉哥兒和孟女那邊還指不定是個什麽情形。與其沒有辦法的幹等著,她寧願自己被國公爺給狠狠斥責一番。


    隻要能給那個不要臉的外室瞧瞧好看,隻要能讓那個小野種徹徹底底的在眼前消失。


    徐氏拿定了主意也就這般去做了。


    用了國公夫人的名義果然不同凡響。梅家那邊很快就來了消息,說是韓婆子過了晌午就會過來。又道是不知國公夫人身體如何了,特意派了個媽媽過來問候。


    徐氏沒料到梅家這麽重視酈南溪,聽聞重家請了韓婆子還特意派了媽媽來。生怕酈南溪那邊會耽擱了事情,徐氏顧不得等韓婆子了,先去了中門那邊去看酈南溪和那媽媽到底說了什麽。


    誰料她剛往那邊去,就聽中門的人說六奶奶剛才臥床未起,那位媽媽並沒有見到六奶奶。她在石竹苑稍微坐了片刻就走了,未多逗留。如今人已經離了國公府。


    徐氏暗道運氣好,躊躇了下就沒往石竹苑去。


    過了晌午後,韓婆子果然過來了。


    因著徐氏一早就和門房的人打了招呼,所以韓婆子來了後直接請到了舊宅這邊。


    韓婆子的嗓門不小,一見到徐氏就高聲急火火的問道:“不知六奶奶哪裏不適?我雖然書讀的少,不過有孕時候需要注意的事項卻清楚得很。六奶奶的情況與我細說了,我趕緊給幫忙瞧瞧。”


    “六奶奶今日睡得多還未起身。”徐氏特意繞了個圈兒,把先前酈南溪沒有見梅家那位媽媽的理由給用了,又請了韓婆子去老太太的香蒲院,“您不若在我們這裏稍微等等。待到六奶奶起來了再過去瞧瞧。”


    說著,徐氏就吩咐了身邊一個丫鬟,“你去六奶奶那邊說一聲,就說韓婆子來我這裏了,等會兒奶奶起來了就過去。”


    這丫鬟本就是徐氏身邊最信得過的。剛才徐氏已經提前叮囑過她了。如今聽到徐氏這樣講,丫鬟躬身說了聲“是”,然後就轉身急急走了。


    不過,丫鬟並未去到中門那邊往石竹苑走,而是依著徐氏的吩咐,在旁邊的小道上一轉就回了徐氏的紫露院。


    徐氏遠遠看到了丫鬟的行路方向,暗鬆了口氣,笑著和韓婆子說著話到了老太太這裏。


    老太太午睡醒了正由呂媽媽她們服侍著穿衣裳。聽小丫鬟稟說二太太來了,還帶來了一位穩婆。


    重老太太並未太放在心上,隻淡淡“嗯”了聲就沒了言語。


    不多時,小丫鬟又匆匆過來稟道:“老太太,聽聞二老爺在往這邊趕過來。二太太和那位韓婆子在外頭正吵著。”


    這時候老太太才察覺了不對勁,“怎麽就吵起來了?”


    “婢子也不知道。”小丫鬟年紀不大,還沒留頭,不算熱的天氣裏已經急得鼻尖都冒了汗,“剛才二太太和那婆子說著什麽早的晚的,然後那婆子說什麽不早不晚不認識……”


    小丫鬟急得快哭了,還是想不起來兩個人到底吵的是什麽話,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給老太太磕了個頭,“老太太,婢子、婢子也不曉得她們說的是什麽。”


    雖然她沒講清楚,不過重老太太還是有些聽明白了。仔細想想,那韓婆子好像就是當初徐氏說的給孟蔓羽接生的那一個?


    重老太太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咬著牙說了聲“糊塗”,這就站起身來朝外行去。


    呂媽媽不明所以趕緊上前去攙老太太。


    重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走的急了就有些喘的厲害。快步行到院子裏,她還沒有走進那兩個人,就已經聽到了爭執的聲音。


    “當初你明明說那金老爺的孩子不是早產兒,你明明就是說過!”徐氏氣呼呼的說道。


    韓婆子的聲音稍微平穩一些,“您怕是聽錯了。什麽金老爺不金老爺的,我接生過那麽多孩子,哪裏記得。”


    徐氏和她爭執了好半晌,那韓婆子都是油鹽不進。


    徐氏也是氣狠了,最終脾氣也上來了。眼看著自己這麽些天的“籌謀”又要毀於一旦,她什麽也顧不得,高聲喊道:“你可給我說仔細了!半點兒謊話都別有!要知道,那時候那個金老爺,可是我家老爺!那個金太太,分明就是他在外頭養的人!”


    韓婆子聽了這話就是一怔。


    徐氏看她愣住,心裏頭莫名的升起了一陣快意,高聲道:“你若是不信的話,等會兒看看。我就讓你瞧瞧我們老爺是不是那個金老爺!”


    重老太太見了這一幕後氣不打一處來。


    她最近心裏總覺得不太踏實,連睡覺都不□□穩。她總覺得那香奴和阿查來自西疆有些太過巧合,隻不過事情沒有得到確認,她也不能自亂了陣腳。最緊要的是,現在家裏頭不能亂。一旦家裏亂了,有些人或許就會趁機搗鬼。


    特別是那個梁氏。梁氏一直都想要做重家的當家人,讓她兒子來做重家的男主人。可這事兒哪能成?倘若現在二房這邊鬧出了什麽亂子,怕就怕梁氏借機做些事情來。


    正因為這種種顧慮,所以即便知道孟女那孩子或許不是老二的,重老太太也暫時忍下了這口氣,想著把事情前因後果弄清楚了再說。


    誰料如今倒好。她忍了這滿腹的氣才將這事兒給壓下來沒提起,如今老二家的卻自己吵吵著把事情鬧大了!


    看著周圍竊竊私語的丫鬟仆婦,看著韓婆子那陰晴不定的神色,重老太太氣極,抬手一巴掌就朝徐氏扇了過去。


    “混賬!這些話也是能隨便說的麽!你個毒婦,家裏頭好好的,你亂吵吵什麽。別再鬧了。家裏安穩比什麽都重要。”


    老太太是想警告徐氏,家以和為貴,別再鬧出亂子來了。


    誰曾想原先韓婆子還不肯承認自己曾說過那些話,如今看到堂堂重二太太被老太太打了,她心裏反倒是升起了一絲愧疚來。


    隻因重二太太沒有說謊,她確實講過那些話。而且,她先前也沒想到那金老爺就是重二老爺,所謂的金太太是重二老爺養的外室。


    認真算來,這事兒到底是二太太委屈了。


    如今再看到徐氏被老太太扇了巴掌又受了更多一層委屈,韓婆子到底是沒法再說謊下去了,朝老太太福了福身道:“老太太,您可是冤枉了二太太了。那事兒,倒也不是二太太空口亂說。孩子……那孩子真的不是早產孩子,定然就是足月的。”


    說罷,她側頭看了眼二太太。平日裏那麽端莊的一位太太,此刻卻鬢發有些散亂,臉上一個巴掌銀子。


    韓婆子又福身說道:“老太太,我接生了那麽多年,孩子多大總不會認錯的。倘若那一位真是個外室,您還是好好查一查的好。”


    重老太太憤怒的抬指指了韓婆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重二老爺剛剛趕到恰好聽到了這一番話,氣極道:“你胡說!孩子怎麽可能不是我的!”


    徐氏看他到的正是時候,心裏反倒是爽快了點,挨了的那一巴掌好似也沒有那麽疼了。


    “就可能不是你的。”徐氏看著他冷笑道:“你也不瞧瞧,那孩子眉清目秀的和你一點都不像。帶出去給外人看,恐怕都沒人信是你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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