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極其失禮的指出了那位先生的行為,並打算如果他辯解,我便套用它的理論。


    結果我沒想到的是那先生直接認了。


    他似乎認識我,要麽就是他這人的性格是自來熟。


    他不但認了,還語氣熟練度像我解釋他玩的花樣。就好像……好像我們認識好多年了。


    所以我怎麽會認識這些人?我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周圍怎麽盡是些奇葩?


    那先生告訴我他用的這紙名曰“跟頭幅子”。


    這跟頭幅子是四層。他事先在各層張之上寫好“父母雙全,父母不全,兄弟幾位,妻宮有無”的字樣。


    四層紙共為八麵,有七麵寫好了字的,剩下一麵隨用隨寫。


    使用的時候,必須“護托”(即是不叫人看見)。把手中的一束紙,按層翻著使用,故此這玩意叫“跟頭幅子”。所以與其說算命不如說是手彩(用手技變戲法)。


    練好這個手技,再加上一點“把(bǎ)簧”(通過觀察看出人的底細),用話術留個馬樁兒(用話留人,讓人不想走),基本上就沒有忽悠不到的人。


    忽悠人?這不就是騙人嗎?騙人是不對的!


    麵對我義正嚴辭的指責,那先生先是一驚,仿佛我沒有認同他是很不尋常的行為。接著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配說這話嗎?”


    然後他像意識到什麽似的,將眼神移到我身後的青身上,仿佛在詢問什麽。


    青對著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接著他的眼神回到了我身上,眼底盡是戲謔,但表情寫滿了刻意的同情。


    還沒等我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眉頭一挑,正麵回應了我的指責。


    “我就擺個卦攤,掙錢就吃飯,存體驗。如若學擺局式,費一年半載的光陰,得有多大的墊辦(下本錢籌辦)?我感興趣的是擺卦攤的這個經曆,又不是術學。


    更何況我就算真的閑著沒事,研究醫卜星相,找幾個高明人指教,消磨歲月。等學到個文學豐富,術理精通,,給人算著玩,消遣解悶還行,掙錢估計不行。我就玩玩,看些《玄關》即可。什麽《淵海子評》,《卜筮(shi)正宗》,《萬年曆》,《麻衣相》,《玉匣記》大可不必。現代人都很忙的好不好,我又不是對卦相感興趣。”


    在聽完了它的翻譯後,我眉頭微皺。


    “你這不是騙人嗎?雖然現在算命的客人幾乎都是獵奇,但如果有真信這個的人呢?你可能輕則破壞他們的信仰,重則讓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更甚至遇到對中國文化感興趣的外國人,你這是影響我國文化輸出。”


    那先生微微睜開眼,豔麗的眉眼頓時鋒芒畢露。他打量了我一會,就在我感覺渾身上下不舒服時,他突然一笑。“你這點倒是一點都沒變。可惜以前你是腹笥甚廣,所言有理有據,叫人信服。可如今沒了學識支撐,所言竟是些譫諄之言,不過徒添笑話。


    首先,你是不懂行。我們的目標是掙錢,不是專研古人的智慧。隻知學理,不知掙錢的訣竅就是個外行。如果我對社會裏的人情世故是不通的,就算我有真本事,也掙不了錢。


    這市井中賣卦的都是使腥盤。除測字、周易、奇門,那是一種術學的尖局的(真正的好東西叫尖局的),餘者有一多半是生意。我隻是其中一個罷了。


    更何況,我們一般都是使老合的手段,見了什麽人說什麽話,迎合他人的心理,句句話說出來叫人可心。我算錯了,他們最多覺得我這人算的不行,破毀信仰什麽的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如果信仰那麽容易被破壞那還算信仰嗎?


    我算的一般都是別人已知的事,比如姓名什麽的,那些涉及重大決定的我一概不亂說,省得到時候他們做出錯誤決定後來怪我。比起某些同行,我已經夠有良心了。


    至於影響我國文化輸出,這個帽子扣的還不是一般的大。這句話沒什麽邏輯可言,你急了。國外就沒有騙人的靈媒了嗎?光基於這個點我就可以給你扣幾個帽子。


    考慮到如今你的見識屬於未成年的水準,我不跟小孩計較。


    另外學習我國文化也不會跑到市井中吧。如果真對我國術學文化感興趣,應該會去一些道觀考研。那時看的可不是算的準不準,而是對背後的理論感興趣。


    我知道你提出這個點是因為苗銀。


    那些商家在景區賣假銀,結果有些外國學者買回去放博物館裏了。最後發現是假的,於是總結苗家的銀子是假的。那是某些學者太隨意了。根本沒用嚴謹的態度對待。該被譴責的是這種荒謬的高傲,而不是謀生的人民。


    真正的苗銀是工匠用傳統手藝打造,不同的花紋有不同的寓意,有機會我也想學學。真正對文化感興趣的人是不會如此隨意的通過被商品化,失去原本含義的東西下定論。


    最後我在這窮鄉僻壤擺攤,別說遇到外國遊客了,本土遊客也沒幾個。就算遇到了,大家都受過教育,你該不會認為以平均人類的智商無法避免泛泛而論吧。你要真有打抱不平的精神,你該譴責是那些在人山人海處玩腥盤,還手段不精者。”


    我:“錯的東西不會因為人人都做就變成對的……有些人是生活所迫。就像你說的術學複雜難懂,想學要費不少的機遇成本,他們且不說有沒有機會學。


    現代人,除了傳承者,搞這玩意大多數是缺財。學會了,還不一定掙錢,當然不會去學。他們賣的不是術學而是投人所好。這投人所好是說話的本領,辦事辦的讓客戶滿意,是與人打交道,各行各業都在用。花錢買心安,這沒什麽錯。


    但你不一樣。你不缺錢。你隻是為了好玩。為了尋求刺激而去騙人,你這是道德敗壞。”


    “首先,你暴露出了你對行業的不理解。以玄學謀財但不缺財的不是少數。”那位先生將我的手從他的道袍上拍掉。“另外,沒必要上升到道德層麵吧。更何況我還看了《玄關》。《玄關》秘訣共有八百餘樣,也不易學。”


    “《玄關》根本不是什麽正經術學,那不過是根據人的穿著推測經曆喜好的總結。你們這樣隨意忽悠就不怕遇到行家嗎?”


    那先生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我,那眼神不言而喻。“你某非認為那些權威的玄學人士個個都是攥尖(熟讀相書,卜筮等書的人)吧?


    比起我一個低調擺攤的富二代,那些用玄學圈錢的資本不是更應該被譴責嗎?你為什麽不去張揚你的正義感呢?哦,因為你挺身而出,不是因為有著足夠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而是因為確信自己不會陷入危險,所以才無所畏懼吧?


    再重申一遍我們不是為了專研術學,是為了搞錢,或者多一個人生經曆。有人占卦,賣卜的先生拿著卦簽……將四九三十六個卦子兒排在一處,蒙住了外行人就能成了。遇到行家?行家能有多少?百年不遇。更何況現代人哪有幾個專研術學的。


    我隻是認為人活著就該體驗各式各樣的經曆。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對把(bǎ)簧感興趣,所以我打算試試。這是我熱愛生活的一種表現。更何況我又沒幹些傷天害理的事,怎麽到你這就被扭曲成什麽道德敗壞了?”


    那位先生停頓了一下,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補充一句。“比起我的某些同行,我已經算聖人了吧。人生還真是全靠同行襯托啊。”


    “那……騙人是不對的。”我突然發現我接不上話了。


    這很不對。為什麽這次我說的話聽起來這麽沒用邏輯,就好像一直在抓著一個點攻擊。


    明明應該我站理啊!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我和它辯論時不是這樣的。難道真如那先生所說我在一個我知之甚少的領域反駁這個領域中的人?


    我感覺我像一個什麽都不知道卻敢用毫無邏輯的言語跟大人頂嘴的小孩。說的好聽點叫初生牛犢不怕虎,難聽點就叫無理取鬧了。我有這麽無理取鬧嗎?


    “哦,我們又繞回來了。”那位先生無趣的閉上眼。“不用懷疑,對行情一無所知的你根本不是在有理有據的辯論,而是在無理取鬧的抬杠。


    連闊如老師在《江湖叢談》中提過算卦分尖盤和腥盤。前者是真有本事;後者則是故弄玄虛,玩的是察言觀色,看人下碟的假盤。


    有趣的是,尖盤往往賺不到錢,而腥盤卻能賺得盆滿缽滿。為什麽?為什麽呢?


    因為世上的人傾向認假不認真。真東西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這個東西是不是這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認為是不是這樣。迎合顧客,定製化才能掙錢。


    正因為是假的,所以才能千變萬化。這不是什麽大道理,隻是些街頭智慧,但它也可以上升至博弈論的層麵。《鬼穀子》裏寫了拿住別人的心意才可引而東,可引而西,可引而南,可引而北,可引而反,可引而覆。反正所謂的真相,隻是一種用來左右他人的詮釋而已。


    更何況你可知你口中的騙術那行都適用?賣家為買家提供滿足買家需求的商品,買家支付賣家所需的報酬。沒規定賣家隻能賣事物吧?沒法律說買家不能購買心裏滿足吧?各取所需,何須愧疚。”


    我倒吸了一口氣,沒有在反駁了,因為我知道我詞窮了。


    雖然我總感覺他的理論有問題,所支持的觀點我不認可。這很明顯涉及騙人,利用消費者心理。雖然商家不但在做,還有一批人在專研,這合理,但這不代表這是正確的。不過抨擊這種現象太過憤世嫉俗了,除非是烏托邦不然此現象必定存在。


    利用他人的好感這種事我現在就在做,我並不反感,因為這是人際交往。人必定會對自己喜歡的人或事多些寬容,而接收者是主動要求的嗎?難道不會回禮嗎?用利用這個詞不合適,但我想不到更好的詞了。


    ‘所謂的真相,隻是一種用來左右他人的詮釋而已’,講述的是信息傳播。它指的是語言或許永遠不可能完美的轉述真相。


    因為傳播必然導致信息缺失,信息接受者的三觀必然不同,所以沒有所謂的客觀真相。所謂真相很大程度上基於大家對客觀事實的主觀理解。


    簡單來說,文字是對客觀事實的評價,至於他人從評價中得到什麽,這因人而異。


    從某個角度,我們或許永遠無法達到那個真實的世界。


    這是無意的必然,而非故意利用輿論迎合他人所好達到自己目的行為。這位先生用這句話來支持自己的論點,著實是在扭曲這句話的含義。


    我有很多想法,但我卻意外的發現我無法組織起有效的語言來溝通我的想法。


    這位先生不會順著我的思路走。我突然發現我極度缺乏準確表達自己觀念的能力,過去我自以為清晰的轉述不過都是依靠它與我之間的心有靈犀。


    這……雖然我不認同那位先生的觀點,但我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第一次我意識到我是如此的幼稚。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如此自信。什麽時候我竟成了這種狂三詐四之輩。如此高傲。一個外行人竟然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挑釁行家。這……我怎麽會如此無理取鬧?


    原來世界存在不同聲音的同時,還有不同的推理方式。


    同樣的種子不一定會開出同樣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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