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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間很渴,臉上還有些火辣得疼, 阿宓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在額頭那兒摸到濕濕一片, 像是傷口因為熱意滲出了水。


    她眼忽得睜大, 記起翠姨還有之前遇到劫匪的事,忙從榻上急忙跑下, 鞋也不記得穿就打開了門。


    這兒像是客棧,阿宓在長廊迎麵碰上一個穿著熟悉青衣的人,腳步不由慢了下來,抬頭看去。


    “姑娘就醒了啊。”青年見著她一笑,“剛準備去敲門問問的, 還想……”


    他話語漸漸遲緩, 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瞧去。


    阿宓沒穿鞋, 一雙白嫩嫩的小足站在木板上,沾了些灰塵,但腳趾根根瑩潤白皙,不減可愛。仿佛注意到了他人視線, 小腳往後縮了縮,大半被裙擺籠住。


    那人回神,望見阿宓努力的手勢和巴巴望來的眼神時笑了, 語氣又柔和幾分, “姑娘是想找與你一起的另一人吧。”


    阿宓連連點頭。


    “她就在隔壁房, 不急,先去把鞋穿上。”


    阿宓乖乖去汲了鞋,再跟著青年走去。


    翠姨果然在這房,房裏還有個老大夫和藥童,見了青年道:“無事,不過是急火攻心,又撞樹扭傷了腰。我開些藥,隻要每夜敷一敷,再喝兩碗藥,不出半月就能好。”


    說罷又補充,“我看你們像是趕路的模樣,如果要帶著這婦人,最好給她找輛馬車多墊些褥子,就不會太顛簸。”


    青年點頭,塞去一點碎銀,“有勞大夫了。”


    老大夫撫須接了,回頭撞見阿宓時一瞪眼,“怎麽成這樣了?”


    阿宓被他喝得一驚,往後退了步卻被抓著手腕拉回。老大夫看著她的臉不住搖頭歎氣,很是心痛的模樣,“小姑娘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臉,去哪兒貪玩弄這麽多傷口,留疤可就不好看了!”


    他從藥箱掏出一瓶用了許久的藥,“我小孫女也像你這麽大年紀,往日弄了傷就是敷的這藥,睡前抹上一點,少食辛辣,很快就能愈合,半點疤痕都不會留。”


    見阿宓不接,他拿起阿宓的手硬塞了過去,叫她無措得呆在原地,望望老大夫,又望望青年。


    老大夫覺得她有趣又可愛,忍不住笑了,摸摸她的小腦袋,“不收銀子,拿著。”


    青年也道:“大夫一番好意,姑娘收下吧。”


    阿宓這才放下了手。


    送老大夫出門時,青年又給他塞了塊碎銀,問道:“那位姑娘的臉,還需要些別的藥嗎?”


    “我老徐的祛疤膏在這十裏八鄉都是有名的,難道還會需要攃別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叫青年隻能哭笑不得地送客了。


    屋內安靜下來,阿宓走近了床榻,翠姨正閉眼躺在那兒。


    翠姨的模樣不見好,臉上手上的傷口比阿宓隻多不少,看得出肯定努力拖了那幾人好一會兒,手背還有殘留的血漬,眉頭在睡夢中都沒鬆開。


    握住翠姨的手,阿宓低臉柔柔蹭了蹭,縱使人還沒醒,也讓她安心不少。


    她想,應該就是那些人救了自己和翠姨。


    沒想到他們還是回頭了。


    回身準備再問問阿宓有什麽需要的青年腳剛踏進門,就得到了小姑娘望來的感激目光。


    他微微一笑沒繼續進去,慢慢收回腳,轉身把門給帶上。


    這一行青衣侍衛包了整間客棧,掌櫃見他們穿著官服煞氣騰騰的模樣也不敢招惹,陪著笑臉又送了好些東西。尤其是為首男子入住的天字號上房,格外雅致幹淨。


    “都督。”青年喚了聲,見裏麵的人有事正忙,主動合上門守在了旁側。


    男子一目十行掃過信箋,記下重要內容後就起身借著燈火把紙燒了,“醒了?”


    “醒了。”想起那個柔軟的笑,青年聲音也帶了輕快,“小姑娘沒什麽大礙,就是婦人有些麻煩,傷了腰,帶上她勢必要再雇輛馬車。”


    他們這一路回京並不趕,剛巧還有些事要辦,時辰上是很充裕的,但大人向來厭惡這種不必要的麻煩事,所以青年也拿不定主意。


    男子叩了幾下桌麵,忽然道:“是個啞巴?”


    “這……”青年遲疑了下,回想在官道上和方才的情景,小姑娘都隻會用手勢和他們交流,再急都沒發出聲音來,好像確實如此。


    “多大了?”


    青年再度停頓了下,才意識到自己見著那小姑娘居然什麽都沒問,猜測道:“約莫十三四吧,看起來年紀很小,肯定還沒及笄。”


    他赧然,“她守在那婦人房裏了,屬下等會兒就去問清楚。”


    “嗯。”男子脫了外袍,看樣子準備沐浴,“問清了再來。”


    青年應了聲,恭敬關了門,心中生出幾點糾結。他是用敬獻留侯的名義才讓都督出手救下那小姑娘的,可到了這種時候,他又忍不住同情那小姑娘,年輕貌美的少年男女在留侯手中都沒有什麽好結果,如果她真被送了過去,自己豈不也是半個罪人?


    他們手下不幹淨,人命就不知多少條,可這種強取豪奪民女的事當真少做。


    想起留侯的事跡,青年內心沉甸甸的,連帶著路過時被阿宓看了好幾眼都沒注意。


    阿宓奇怪地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望了望就繼續往小廚房去了,她要給翠姨煮藥。


    翠姨是扭傷,主要得靠敷,大夫開的藥已經拿到了,要把藥先混在一起煮半個時辰,等成了黑糊再晾溫,這時候敷上去效果最好。


    客棧通常不會幫忙煮藥,但大廚許是覺得阿宓和那些官爺在一起得好好伺候,再加上阿宓人小力小,讓她煮藥著實為難人,就把事兒全都接了過來。


    胖乎乎的大廚抹了把汗,回頭看阿宓乖乖巧巧地坐在凳上,莫名討人喜歡,忍不住搭話,“小姑娘,你怎麽和那些官爺待一塊兒啊?”


    阿宓愣了愣,不知道怎麽回,這兒不能寫字,她比手勢別人不知道看不看得懂。


    胖大廚也不定是要她答話,沒小會兒就道:“看起來凶神惡煞的,要不說是官爺,我還當是哪兒來的……”


    他忍住了沒把後麵的詞兒說出來,其實這世道,在這些老百姓的眼裏,有時候那些官府裏的和匪類也差不多,都是一個不小心小命就沒了。胖大廚沒讀過書許多事不懂,但他也聽了好些人說,說現在聖上年紀小不懂事,認了個閹人作義父,還封那閹人為侯爺,任他攪風攪雨胡作非為。


    他們這兒離京城遠要好些,那些越靠近京城的大地方啊,越亂。


    阿宓眨眨眼,也不明白胖大廚這說的什麽。她被關在小院裏十幾年,就算比別人好運多了兩年的記憶,那兩年也隻有別莊的一隅天空,世事格局什麽的,她一概不知不懂。


    胖大廚發現了這小姑娘不愛說話,就一直安安靜靜坐那兒看著,好在他也不介意。人雖然是跟著官爺一起的,但這模樣性子著實討他喜歡,煎好藥後又忍不住給人盛好了,往外叫喚一聲,沒人應,隻得不好意思道:“小二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我離不得廚房,得姑娘你自己端上去了。”


    阿宓搖搖頭,別人幫自己煮藥她已經很感激了,露出淺淺的笑後就自己接了過來。


    藥罐很重,阿宓胳膊瘦弱沒什麽力氣,就走幾步歇一會兒,有些藥汁濺出來燙了手,她也努力忍住沒鬆手,就這樣足足花了一刻鍾才回的翠姨房內。


    翠姨依然沒醒,阿宓見味兒太嗆就先去開了窗,沒想到剛打開就撞上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平淡地看著她。


    那人就在對麵的房裏,坐在窗邊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阿宓想了會兒,感覺應該是那些救自己的人之一,就努力露出笑容,對方已經別開了眼,似乎是個不大好接近的人。


    她沒再磨蹭,藥已經變溫了,得趕緊給翠姨敷上。


    阿宓動作慢,光是幫翠姨翻身就用了好一會兒,可外麵都是男子,她也不好叫人幫忙。等她滿頭大汗敷好時,那個青年又來找她了。


    他先問了阿宓會不會寫字,得到肯定後在桌麵鋪開紙筆,開口道:“姑娘是何地人氏,要去哪兒啊?”


    【原是陵西,準備去京城探親。】阿宓沒有全部如實回答,洛府在懷城,陵西就在懷城附近。


    她的字秀氣工整,這有點兒出乎青年意料,不禁笑了笑,稱讚道:“字很不錯。”


    對她的回答不疑有他,然後又問了幾個問題。對於有關來處的問題阿宓都半真半假地答了,她並非故意欺瞞,隻是不想這些人去懷城打探惹了洛府注意。


    得知她父母雙亡,青年更加意外,目光也愈發憐惜,“既然這樣,我為姑娘尋個好些的車夫,讓他護送你們去京城吧。”


    阿宓頓了下,慢慢寫道【大人不是也去京城嗎?可不可以帶我們同行?我們不需要照顧,也可以給銀子。】


    車夫完全沒有他們來得安心,畢竟他們是官府的人,又這麽多。京城那麽遠,像翠姨最初說的那樣,中途也不知還要遇到什麽事,既然正好碰到了這些人,就算路途隻是遠遠跟在他們後麵也要安全許多。


    青年不忍拒絕她,最後還是道:“我們途中還有些事,而且大人他……他也不會同意的。”


    阿宓努力說服,【我們跟得很遠,絕不打擾你們,可以嗎?】


    然而青年這麽說就是為了不讓她一起,隻得再次肯定道:“大人不會同意的。”


    阿宓低頭想了會兒,問他,【你們的大人,是住在對麵那間房嗎?】


    青年點點頭,似乎意識到了她想做什麽連忙開口,“大人很凶的,姑娘你……”


    他沒再說下去,對上阿宓懇求的目光,好像誰也狠不下心阻止。


    青年愣愣地看著她走到長廊的身影,半晌回神,大人他……不會把人丟出來吧?


    阿宓先停在了房外,手裏還拿著紙筆,提前想好了很多話後再慢慢走進去。入眼沒見著人,等轉過屏風才知道人還坐在窗邊。


    他好像在看書,見了她把書反手放在桌麵,用一種冷漠又審視的目光打量而來,叫阿宓更加緊張。


    這位大人看上去確實很凶。


    阿宓有時候對旁人情緒的感知很敏銳,就像此時,她清楚感覺到了大人對那耳墜的憎惡,這種情緒隨之蔓延,最後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都督……”秦書猶豫著開口,“此事並不確定,等到了京城再去問問也不遲。”


    問什麽?問喬府曾經有沒有嫁過女兒給南地小商戶?連秦書也明白,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內因,喬府怎麽可能當著外人的麵承認。


    這話像是突然驚醒了沈慎,他瞬間收斂起了情緒,深深望了眼阿宓就大步離開,手中還攥著那對耳墜。


    阿宓呆呆的,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麽大人的情緒會突然有這種變化,心中湧上一陣說不清的難受,愣了許久後寫道【耳墜還在大人那。】


    秦書幹笑了聲,“洛姑娘莫急,大人會還給你的。”


    說完似乎還想問什麽,又不知怎麽問,最終歎了聲也走了。


    阿宓原地待著,腦袋耷了下來,悶悶不樂。


    她雖然期待素未見麵的親人,但比起未知,當然是相處了一段時日已經開始信任的人更重要,所以此刻相較於耳墜被拿走的情況,阿宓卻是更加在意沈慎瞬間改變的態度。


    秦書沒有隱瞞此事,很快周二等人也知道了阿宓身世,俱是大吃一驚,沒想到阿宓的娘親竟是喬氏女。


    他們不約而同想著,不僅都督,連留侯也尤其不喜喬氏女,隻不過沒人知道其中緣由。如果這身世為真,不管是待在都督身邊還是被送給留侯,好像都不見好。


    問題在於,都督會那麽善意地把人送回喬府嗎?


    想到這個近日已有些熟悉的小姑娘可能的遭遇,眾人不禁沉默。


    沈慎沒有表露過他的想法,也沒人能猜到他的打算,隻知道臨近京城的最後一日間都督格外安靜,連帶整隊也都沒什麽人敢開口。受這種氛圍影響,清清楚楚更是不敢再鬧什麽小動作,她們隱約能感到,這些人是真的不在意人命。但凡她們再不懂事,他們絕不會介意多拔一次劍。


    說是不怕死,但能活著,誰會那麽輕易灑脫地趕赴黃泉。


    馬車悠悠行駛,終究到了城門口,城門守衛正在檢看來往行人路引。


    阿宓沒有路引,當初和翠姨是暗地使了銀子,如今跟在沈慎身邊就不需要擔憂這種小事。


    守衛認出秦書,自然猜到了馬車裏坐的是何人,當下畢恭畢敬地引人入內。


    剛進了城,車隊依舊沉默間,身後忽然傳來馬蹄加快聲。


    有人騎馬追了上來,定神一看,竟是那日跟在李琰身邊的侍衛,看起來似乎李琰一行人特意保持了和他們同樣的速度。


    侍衛手持一張信箋,下馬快步奔到馬車前,秦書已掀開了簾子,沈慎正冷冷望著他。


    他不慌不忙,將信箋遞給了沈慎,垂首低聲,“世子言,願以千金換此女,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考慮一番?”


    此女所指無疑是阿宓,能跟了一路,並在城門口再提出這個要求,說明李琰對阿宓實足上心了。


    阿宓卻不想要這種榮幸。


    她就在坐在馬車裏麵,聞言很是忐忑地望向沈慎,細白的手指揪住了袖口,緊張不安。如果是幾天前,她相信大人肯定不會答應,可眼下著實不能保證了。


    果不其然,沈慎沒有一口拒絕,而是垂眸細思,這代表他的態度已經開始鬆動。


    說起來他和顯王府的關係雖然本就不好,但也沒必要交惡。顯王世子對他第二次所求,是屈尊,也是暗示,如果沈慎再次拒絕,就是完全不給李琰顏麵。


    顏麵之於宗親來說何等重要,就不必說了。


    秦書有心相勸,也不知如何開口。都督對喬氏的厭憎注定無法消除,洛姑娘是被連坐之過,稱得上無辜,可誰也不可能用這點去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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