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明朗的藍天開始出現在城堡塔樓上空,但這些夏天來臨的跡象未能讓哈利心情好起來。他既沒能偵察出馬爾福在幹什麽,也沒能跟斯拉格霍恩單獨談上話,讓他交出看樣子已經隱藏數十年的記憶。


    “說最後一遍,忘掉馬爾福吧。”赫敏果斷地對哈利說。


    這是午飯後,他們和羅恩坐在院中一個陽光明媚的角落裏。赫敏和羅恩都捏著一份魔法部的小冊子:《幻影顯形常見錯誤及避免方法》,今天下午就要考試了,但小冊子基本上未能鎮定他們緊張的神經。一個女孩從拐角走了出來,羅恩一驚,忙躲到赫敏身後。


    “不是拉文德。”赫敏厭倦地說。


    “哦,還好。”羅恩說著放鬆下來。


    “哈利·波特?”那女孩說,“有人讓我把這個帶給你。”


    “謝謝……”


    哈利接過那小卷羊皮紙,心猛地往下一沉。那女孩走開後他說:“鄧布利多說過在我搞到記憶之前不上課了呀!”


    “也許他想問問你進展如何。”赫敏猜測道,哈利打開紙卷。上麵不是鄧布利多那細長的斜體字,而是淩亂潦草的字跡,紙上還有大團墨漬,字跡很難辨認。


    親愛的哈利、羅恩、赫敏:


    阿拉戈克昨天夜裏死了。哈利和羅恩,你們見過他,知道他多麽特殊。赫敏,我知道你也會喜歡他的。如果你們今晚能來參加葬禮,對我意義很大。我打算黃昏時分舉行葬禮,這是一天中他最喜歡的時間。我知道你們不允許那麽晚出來,但可用隱形衣。我本來不想提這個要求,可是我無法獨自麵對。


    海格


    “你看。”哈利把紙條遞給了赫敏。


    “哦,上帝。”她迅速掃了一遍後遞給了羅恩,他也讀了一遍,臉上露出越來越不敢相信的表情。


    “他瘋了!”羅恩激烈地說,“那畜生叫它的同伴把哈利和我吃掉!說是隨便吃!現在海格卻要我們去對著它那恐怖的、毛森森的屍體痛哭!”


    “不僅如此,”赫敏說,“他還要我們晚上離開城堡,明知道保安措施已經嚴了一百萬倍,被抓到會有多大的麻煩!”


    “我們以前也在夜裏去看過他。”哈利說。


    “去過,可是為這種事?”赫敏說,“我們為海格冒過很多風險,可是畢竟——阿拉戈克已經死了。如果是為了救他——”


    “——我更不想去,”羅恩堅決地說,“你沒見過它,赫敏。相信我,死了會使海格好得多。”


    哈利拿回紙條,盯著那滿紙的墨漬,顯然曾有大滴大滴的淚水掉在羊皮紙上。


    “哈利,你不會打算去吧?”赫敏問,“為這個關禁閉太不值了。”


    哈利歎了口氣。


    “是,我知道,我想海格隻能自己安葬阿拉戈克了。”


    “就是。”赫敏看上去鬆了口氣,“哎,今天下午魔藥課要沒人了,我們都去考試……想辦法軟化斯拉格霍恩吧!”


    “你覺得第五十七次會幸運嗎?”哈利苦澀地說。


    “幸運,”羅恩突然說,“哈利,對了——幸運!”


    “你說什麽呀?”


    “用幸運藥水!”


    “羅恩,對——對了!”赫敏似乎驚呆了,“當然!我怎麽沒想到呢?”


    哈利瞪著他們倆。“福靈劑?我不知道……我還想留著呢……”


    “留著幹什麽?”羅恩不解地問。


    “哈利,還有什麽比這個記憶更重要的嗎?”赫敏問。


    哈利沒有回答。那個小金瓶已在他腦際縈繞了一段時間,一些模糊而不成形的想法(金妮和迪安分手,羅恩高興地看到她有新男友)在他的腦海深處醞釀,隻有在夢中或半夢半醒的矇矓時刻才會意識到……


    “什——?是,當然,”他回過神來,“嗯……好吧。如果今天下午還不能讓斯拉格霍恩開口,我晚上就帶一些福靈劑去再試一次。”


    “那就這麽定了,”赫敏活潑地說,她站了起來,踮起腳尖做了個優雅的旋轉動作,一邊念念有詞,“目標……決心……從容……”


    “哦,停止,”羅恩央求道,“我已經夠暈的了——快,掩護我!”


    “不是拉文德!”赫敏不耐煩地說,又一對女孩出現在院中,羅恩急忙躲到她身後。


    “漂亮,”羅恩說著從赫敏肩頭偷偷看了一眼,“嘿,她們好像不大開心,是不是?”


    “她們是蒙哥馬利姐妹,當然不開心了,你沒聽說她們小弟弟的事嗎?”赫敏說。


    “說實話,我已經不了解別人家人的情況了。”羅恩說。


    “她們的弟弟被狼人咬了,據說是因為她們的母親拒絕幫助食死徒。總之,那男孩才五歲,死在聖芒戈醫院了,他們救不了他。”


    “死了?”哈利震驚地問,“可狼人不殺人啊,他們不是隻會把你變成狼人嗎?”


    “有時也殺,”羅恩表情異常嚴峻,“我聽說過狼人失去控製的時候就會。”


    “那狼人叫什麽?”哈利忙問。


    “聽說是那個芬裏爾·格雷伯克。”赫敏說。


    “我知道——那個喜歡襲擊小孩的瘋子。盧平跟我說過的!”哈利憤怒地說。


    赫敏黯然地看著他。


    “哈利,你必須搞到那段記憶。這都是為了阻止伏地魔,是不是?現在發生的這些可怕的事都要歸到他頭上……”


    城堡裏的鍾聲響了,赫敏和羅恩跳了起來,顯得很害怕。


    “你們沒問題,”他們倆走向門廳去跟其他參加幻影顯形考試的學生會合時,哈利說,“祝你們好運!”


    “你也是!”赫敏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哈利朝地下教室走去。


    那天下午魔藥課上隻有三個學生:哈利、厄尼和德拉科·馬爾福。


    “你們都不到幻影顯形的年齡?”斯拉格霍恩和藹可親地問,“還沒滿十七歲?”


    三人點了點頭。


    “那好,”斯拉格霍恩快活地說,“既然人數這麽少,我們來做點兒好玩的,我要你們每人給我配一點有趣的東西!”


    “聽起來很棒,先生。”厄尼搓著手奉承道。馬爾福卻沒有一絲笑容。


    “什麽意思,‘有趣’的東西?”他煩躁地問。


    “哦,給我一個意外。”斯拉格霍恩輕鬆地答道。


    馬爾福沉著臉打開了他的《高級魔藥製作》,再明顯不過的是,他認為這門課是白耽誤工夫。哈利越過自己的課本偷偷地看著他,想道,馬爾福無疑是在吝惜本來可以去有求必應屋的時間。


    是幻覺嗎,馬爾福怎麽似乎像唐克斯一樣變瘦了?他無疑是更加蒼白了,皮膚仍帶著那種暗灰色,也許是由於他這些天很少見陽光。他沒有了得意、興奮或高傲的神氣,也全無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公開吹噓伏地魔給他的任務時那種趾高氣揚,在哈利想來,隻可能有一個結論:那個任務,不管它是什麽,進行得不順利。


    受了這個念頭的鼓舞,哈利翻開他的《高級魔藥製作》,找到了一個被混血王子改動了很多的叫做歡欣劑的魔藥,它似乎不僅符合斯拉格霍恩的要求,而且(想到這兒,哈利心髒狂跳起來)如果能讓他嚐上一點的話,或許可以讓他心花怒放,交出記憶……


    “啊,看上去妙極了。”一個半小時後,斯拉格霍恩盯著哈利坩堝中陽光般金黃的液體拍手叫道,“歡欣劑,是不是?那是什麽味道?嗯……你加了小小一枝椒薄荷,是不是?不大正統,然而這是多麽天才的靈感,哈利。當然啦,這可以抵消唱歌太多和擰鼻子等偶爾引起的副作用。我真不知道你從哪兒得到的這些奇思妙想,我的孩子……除非——”


    哈利用腳把混血王子的課本往書包深處塞了塞。


    “——就是你母親的基因在你身上顯出來了!”


    “哦……也許吧。”哈利鬆了口氣。


    厄尼一臉怨氣,他決心要勝過哈利一次,急急忙忙發明了自己的魔藥,可它卻在坩堝底凝結成紫色的湯團狀的東西。馬爾福已經板著臉收拾好書包,斯拉格霍恩說他的打嗝藥水隻是“還過得去”。


    下課鈴一響,厄尼和馬爾福馬上就走了。


    “先生,”哈利開口道,但斯拉格霍恩立刻左右望了望,看到屋裏隻剩下了他和哈利,趕緊用最快的速度溜掉了。


    “教授——教授,你不想嚐嚐我的魔——?”哈利絕望地問。


    但斯拉格霍恩已經走了。哈利失望地倒空坩堝,收拾好東西,離開了地下教室,慢慢地上樓回公共休息室了。


    羅恩和赫敏下午很晚才回來。


    “哈利!”赫敏鑽過肖像洞口時叫道,“哈利,我考過了!”


    “好樣的!羅恩呢?”


    “他——他隻差一點兒。”赫敏小聲說。羅恩無精打采地鑽了過來,看上去頹喪極了。“真是倒黴,因為一丁點大的事——考官剛好看到他落下了半根眉毛……斯拉格霍恩怎麽樣?”


    “沒戲吧。”這時羅恩走了過來,哈利說,“不走運,夥計。但你下次一定能通過——我們倆可以一起考。”


    “我想是吧。”羅恩鬱悶地說,“就半根眉毛!好像多要緊似的!”


    “我理解,”赫敏安慰道,“是很苛刻……”


    他們吃晚飯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罵幻影顯形考官,到走回公共休息室的時候,羅恩的心情似乎略微好了一點兒,現在話題轉到了斯拉格霍恩和他的記憶這個老問題上。


    “那,哈利——你要不要用福靈劑?”羅恩問。


    “嗯,我想最好用一下。”哈利說,“我覺得不需要全用掉,因為要不了十二個小時,要不了一個通宵……我隻要喝一口,兩三小時應該就夠了。”


    “那種感覺美妙極了,”羅恩懷念地說,“好像你幹什麽都不會出錯。”


    “你說什麽呀?”赫敏笑道,“你又沒喝過!”


    “是啊,可我以為喝過,是不是?”羅恩煞有介事地說,“其實差不多……”


    他們剛才看到斯拉格霍恩進了禮堂,知道他喜歡慢慢用餐,就在公共休息室等了一會兒,計劃是等斯拉格霍恩回去之後哈利去他的辦公室。


    太陽落到禁林的樹梢上時,他們判斷時間到了,看準納威、迪安和西莫都在休息室之後,偷偷溜進了男生宿舍。


    哈利拿出箱底的襪子,抽出了一個閃閃發光的小瓶子。


    “找到了。”哈利舉起小瓶,掐好量喝了一口。


    “感覺如何?”赫敏小聲問。


    哈利一時沒有回答,接著,慢慢地但是確確實實地,一種無比振奮的感覺流向全身,仿佛有無限的機會。他感到自己能做任何事,一切事……從斯拉格霍恩那裏搞到記憶突然好像不僅可能,而且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微笑著站了起來,充滿自信。


    “妙極了,真是妙極了。好……我要去海格那兒。”


    “什麽?”羅恩和赫敏大吃一驚。


    “哦,哈利——你要去見斯拉格霍恩,還記得嗎?”赫敏說。


    “不,”哈利自信地說,“我要去海格那兒,我對這件事感覺很好。”


    “你對埋葬一隻巨蜘蛛感覺很好?”羅恩驚愕地問。


    “對,”哈利從包裏抽出隱形衣,“我感覺今天晚上應該去那兒,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羅恩和赫敏一起說,兩人現在都很驚恐了。


    “這是福靈劑嗎?”赫敏擔心地問,一邊把瓶子舉到光前,“你不會還有一瓶——什麽——”


    “瘋狂素?”羅恩猜測道,這時哈利已經把隱形衣披到了肩上。


    哈利哈哈大笑,他們倆好像更害怕了。


    “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或至少……”他自信地朝門口走去,“福靈劑知道。”


    他把隱形衣拉到頭上,往樓下走去,羅恩、赫敏緊跟在後麵。下了樓梯,哈利從敞開的門裏溜了出去。


    “你跟她在上麵幹什麽?”拉文德·布朗尖叫道,目光越過哈利盯著從男生宿舍下來的羅恩和赫敏。哈利聽到羅恩結結巴巴地分辯著,他快步穿過房間,甩掉了他們。


    過肖像洞口很簡單,他走近時,金妮和迪安正好爬進來。哈利從他們兩人之間鑽了過去,不小心碰了金妮一下。


    “請別碰我,迪安,”她說,語氣有些惱火,“你老是這樣,我自己能爬進去……”


    肖像在哈利身後旋上,但他聽到迪安在生氣地反駁……他的快感在增強。哈利在城堡中大步流星地走著,不需要躡手躡腳,因為路上沒碰到一個人,但這一點也不令他奇怪。今晚他是霍格沃茨最幸運的人。


    為什麽有把握該去海格那兒,他也不知道,仿佛魔藥一次隻能照亮幾步,他看不到最後會通向哪裏,看不到斯拉格霍恩會從哪兒進來,但他知道自己是在能搞到記憶的正確道路上。到了門廳,他看到費爾奇忘了鎖大門,哈利微笑著打開門,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和青草的氣味,然後下台階走入了暮色中。


    到了台階底下,他才想起途中到菜園裏走走會是多麽愜意。雖然不完全順路,但哈利清楚地感到他應該聽從這一衝動。於是他立刻邁動雙腳朝菜園方向走去。到了那裏,他高興但並不十分驚訝地發現斯拉格霍恩教授在跟斯普勞特教授說話。哈利躲在低矮的石牆後麵,心境平和地聆聽著他們的對話。


    “……真是謝謝你費心,波莫娜,”斯拉格霍恩客氣地說,“多數權威認為此藥在黃昏時采摘藥效最佳。”


    “哦,我同意,”斯普勞特熱情地說,“夠了嗎?”


    “足夠,足夠,”斯拉格霍恩連聲道謝,哈利看見他抱了一大捧葉子,“我的三年級學生每人都可分到幾片,還能餘下一些,防止有人煮過頭……好,祝你晚安,再次感謝!”


    斯普勞特教授在漸濃的暮色中朝著溫室的方向走去,斯拉格霍恩邁步朝哈利隱身的地方踱了過來。


    哈利突然感到一種想要現身的衝動,一把扯下了隱形衣。


    “晚上好,教授。”


    “我的上帝啊,哈利,你嚇了我一跳。”斯拉格霍恩猛然止步,警惕地看著他,“你怎麽從城堡裏出來了?”


    “我想費爾奇忘記鎖門了。”哈利愉快地說,他高興地看到斯拉格霍恩皺起了眉頭。


    “我要揭發那個人,依我看他更關心垃圾而不是師生的安全……可你為什麽在這兒呢,哈利?”


    “哦,先生,是海格,”哈利知道現在應該實話實說,“他很難過……你不會告訴別人吧,教授?我不想給他惹麻煩……”


    斯拉格霍恩的好奇心顯然被勾起來了。


    “這個,我不能保證,”他粗聲說,“但我知道鄧布利多對海格深信不疑,所以我相信海格不會幹太可怕的……”


    “哦,是那隻巨蜘蛛,海格養了好多年了……它住在林子裏……會說話和做好多事——”


    “我也曾聽說林子裏有八眼巨蛛。”斯拉格霍恩望著黑森森的樹林,輕聲說,“這麽說是真的?”


    “對,”哈利說,“可這一隻,阿拉戈克,是海格養的第一隻,它昨天夜裏死了。海格非常難過,他希望有人陪他埋葬阿拉戈克,我說我去。”


    “令人感動,很感人。”斯拉格霍恩心不在焉地說,他那眼皮向下耷拉著的大眼睛盯著遠處海格小屋的燈光。“八眼巨蛛的毒汁是非常珍貴的……如果那畜生剛死,毒汁可能還沒幹……當然,如果海格不高興,我不想冒昧。但如有辦法搞到一些……要知道,從活的八眼巨蛛身上搞到毒汁幾乎是不可能的……”


    斯拉格霍恩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采集它似乎太浪費了……也許一品脫能值一百加隆呢……老實說,我的薪水不高……”


    現在哈利看清該做什麽了。


    “嗯,”他裝得很像地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教授,如果你想去,海格可能會很高興的……可以更隆重地給阿拉戈克送行……”


    “是,當然,”斯拉格霍恩說,他的眼睛現在閃閃發光了,“好吧,哈利,我帶上一兩瓶酒到下麵跟你會合……我們為那可憐的畜生——不是祝壽——而是在下葬之後好好為它送行。我去換一下領帶,這條太花哨了點兒……”


    他匆匆跑回城堡。哈利加快腳步往海格那兒走去,對自己很滿意。


    “你來了。”海格打開門,看到哈利掀開隱形衣出現在他麵前,他沙啞地說。


    “是啊——羅恩和赫敏來不了,他們很抱歉。”


    “不——不要緊……但你來了他會很感動的,哈利……”


    海格大聲抽泣了一下。他給自己做了個黑袖套,好像是用破布條蘸了鞋油做的。他眼睛又紅又腫。哈利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肘,這是他不用費勁而可以夠得著的最高部位。


    “在哪兒安葬他[13]?林子裏?”


    “老天,不行,”海格說著用襯衫角擦了擦淚眼,“阿拉戈克一死,其他蜘蛛不肯讓我靠近他們的網子。看來他們隻是因為他的命令才沒有吃掉我!你能相信嗎,哈利?”


    誠實的回答是“相信”,哈利還痛苦地記得他和羅恩遭遇那些八眼巨蛛的情景,他們很清楚阿拉戈克是阻止那些巨蛛吃掉海格的唯一原因。


    “以前林子裏從來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海格搖頭道,“不容易啊,把阿拉戈克的屍體搬出來。跟你說吧——他們一般會把屍體吃掉……可是我想給他一個體麵的葬禮……好好送行……”


    他又抽泣起來,哈利一邊拍著他的胳膊肘一邊說(魔藥似乎暗示正該這麽做):“海格,我在路上碰到斯拉格霍恩教授了。”


    “沒有麻煩吧?”海格說著驚恐地抬起頭,“我知道你不該晚上離開城堡,是我的錯——”


    “不,不,他聽到我來做什麽之後,說他也想來跟阿拉戈克告個別。他去換衣服了,我想……他還說要帶點酒來祭奠阿拉戈克……”


    “是嗎?”海格說,又是驚訝又是感動,“那——那他真好,而且沒有告發你。我跟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從來沒多少交情……但他要來送阿拉戈克?嗯……他會喜歡的,阿拉戈克……”


    哈利暗想,阿拉戈克最喜歡的可能是斯拉格霍恩的一身肥肉。他走到後窗口,看到了一幕相當恐怖的情景,外麵朝天躺著一隻巨大的死蜘蛛,蛛腿彎曲糾結。


    “就葬在這兒嗎,海格,在你的花園裏?”


    “南瓜地後麵,我想。”海格哽噎道,“我已經挖了——墳墓。隻是覺得我們應該說點什麽——美好的回憶——”


    他的聲音顫抖著中斷了。敲門聲響起,他轉身去開門,一邊用斑斑點點的大手帕擤著鼻子。斯拉格霍恩匆匆跨進門,懷裏抱著幾個酒瓶,脖子上戴了一條黑色的領巾。


    “海格,”他用低沉莊重的語氣說,“我很難過。”


    “你太好了,”海格說,“非常感謝,也謝謝你不關哈利的禁閉……”


    “做夢也想不到。”斯拉格霍恩說,“悲哀的夜晚,悲哀的夜晚……那可憐的動物在哪兒?”


    “外麵,”海格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我們開始嗎?”


    三人走進了後花園,月亮在樹縫間發出慘淡的光,與海格窗口的燈光混合在一起,照著躺在一個大坑邊上的阿拉戈克的屍體,旁邊是一堆十英尺高的新土。


    “真漂亮。”斯拉格霍恩說著走近蜘蛛的腦袋,那上頭八隻乳白色的眼睛茫然地盯著蒼穹,兩隻彎曲的大鼇在月光中一動不動。斯拉格霍恩在大鼇前彎下腰,似乎在察看那毛森森的大腦袋,哈利仿佛聽到了瓶子的丁當聲。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欣賞他們的美。”海格對著斯拉格霍恩的後背說,眼淚從他那布滿皺紋的眼角流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對阿拉戈克這樣的動物感興趣,霍拉斯。”


    “感興趣?親愛的海格,我敬畏他們。”斯拉格霍恩從屍體前退回來,哈利看到瓶子的反光一閃,隱沒在他的鬥篷裏,又在那裏擦眼睛的海格全未察覺,“現在……開始葬禮吧?”


    海格點點頭,走上前去,拖起巨蜘蛛,大吼一聲,把它滾進了黑坑。屍體撞到坑底時發出一聲可怕的嘎吱吱的巨響,海格又哭了起來。


    “當然,你受不了,因為你最了解他。”斯拉格霍恩也隻夠得到海格的胳膊肘,但還是拍了拍他,“我說兩句吧。”


    哈利想,斯拉格霍恩一定從阿拉戈克身上搞了很多優質毒汁,因為他往坑邊走去時臉上帶著滿意的微笑。斯拉格霍恩用緩慢、莊嚴的語調說:“別了,阿拉戈克,蜘蛛之王,認識你的人不會忘記你長期忠誠的友誼!雖然你的肉體會腐爛,你的精神將留在你森林之家那靜謐的、蛛網交織的所在。願你多眼的後代繁衍不息,也願你的人類朋友在哀痛中得到慰藉。”


    “說得……說得……太美了!”海格號叫了一聲,倒在糞堆上,哭得更凶了。


    “好了,好了,”斯拉格霍恩說著一揮魔杖,那一大堆泥土升了起來,沉悶地壓在死蜘蛛身上,形成了一個光滑的土丘,“我們進去喝一杯吧。扶著他那一邊,哈利……對了……起來,海格……好……”


    他們把海格扶到桌前的一把椅子上,葬禮中一直躲在籃筐裏的牙牙現在輕輕走過來,像平時那樣把它那沉重的腦袋擱到哈利的腿上。斯拉格霍恩打開了一瓶他帶來的酒。


    “我全都檢查過了,沒有毒藥。”他向哈利保證說,一邊把大半瓶酒倒進了海格那水桶大小的杯子裏,“在你可憐的朋友羅伯特[14]出事後,我讓一個家養小精靈嚐了每一瓶酒。”


    哈利想象著赫敏聽了這種虐待家養小精靈的做法後會是什麽表情,決定永遠不對她提起。


    “一杯給哈利……”斯拉格霍恩說著把第二瓶酒分別倒進了兩隻杯子,“……一杯給我。好,”他高高舉起杯子,“為了阿拉戈克。”


    “阿拉戈克。”哈利和海格一起說。


    斯拉格霍恩和海格都痛飲了一大口,但哈利得了福靈劑的啟示,知道他不能喝,便假裝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到桌上。


    “我把他從一個蛋養大的,”海格悲傷地說,“剛孵出來時多小啊,才哈巴狗那麽大。”


    “真可愛。”斯拉格霍恩說。


    “以前把他養在學校的櫃子裏,直到……唉……”


    海格的臉色陰沉下來,哈利知道為什麽:由湯姆·裏德爾主使,將密室事件嫁禍於海格,結果他被趕出學校。但斯拉格霍恩似乎沒在聽,他隻是望著天花板,那兒掛著幾隻銅壺,還有一束長長的柔順光潔的白毛。


    “不是獨角獸的毛吧,海格?”


    “哦,是獨角獸的毛,”海格不在意地說,“從尾巴上扯下來的,在林子裏掛到了樹枝上……”


    “可是親愛的朋友,你知道那得值多少錢?”


    “動物受傷的時候,我用它綁繃帶,”海格說著聳了聳肩膀,“特別好使……特別結實,你瞧。”


    斯拉格霍恩又痛飲了一口,目光仔細地在小屋中搜尋著,哈利知道他是在找更多的寶物,可以給他換成好多橡木陳釀的蜂蜜酒、菠蘿蜜餞和天鵝絨的吸煙衫。斯拉格霍恩把海格和自己的杯子又斟滿了,問到現在林子裏住著的生物,又問海格怎麽能照看得過來。海格在酒精的作用和斯拉格霍恩的奉承之下開朗起來,停止了擦眼睛,開始興致勃勃地大講起護樹羅鍋的飼養來。


    福靈劑此時輕輕推了哈利一下,他注意到斯拉格霍恩帶來的酒很快要光了。哈利還不會不出聲地施續滿咒,但今晚他不能的念頭是可笑的。果然,哈利拿魔杖在桌肚裏朝空杯子一指,杯子立即滿了,海格和斯拉格霍恩都沒察覺(他們現在正在交流著非法交易恐龍蛋的故事),哈利自己咧嘴一笑。


    約一小時後,海格和斯拉格霍恩開始放縱地祝酒:為霍格沃茨,為鄧布利多,為小精靈釀的酒,為——


    “哈利·波特!”海格吼道,把第十四桶葡萄酒一飲而盡,流了一下巴。


    “對啊,”斯拉格霍恩有些口齒不清地叫道,“巴利·沃特,救世少年——嗯——差不多那個意思。”他嘟囔道,也跟著一飲而盡。


    沒過多久,海格又淚汪汪地把整條獨角獸的尾巴塞到了斯拉格霍恩手中,後者高喊著“為友誼!為慷慨!為十加隆一根!”把它揣進了衣服口袋裏。


    接下來有一會兒,海格和斯拉格霍恩並排坐著,摟住對方,唱起了一首舒緩憂傷的歌。唱的是一個垂死的巫師奧多。


    “啊,好人不長命,”海格嘟囔著趴到桌子上,有一點兒對眼了,斯拉格霍恩還在顫聲唱著。“我爸爸那麽年輕就走了……你爸爸媽媽也是,哈利……”


    碩大的淚珠又從海格那爬滿皺紋的眼角湧出,他抓住哈利的胳膊搖晃著。


    “……他們那個年紀的巫師裏頭,我見過的最好的一對……可怕……可怕……”


    斯拉格霍恩傷感地唱著:


    英雄奧多被抬回故鄉,


    抬到他兒時熟悉的地方,


    帽子翻過來,入土安葬,


    魔杖折兩段,多麽悲傷。


    “……可怕,”海格哼哼道,蓬亂的大腦袋滾到了臂彎裏,低沉地打起鼾來。


    “對不起,”斯拉格霍恩打了個嗝說,“我從來唱不準調子。”


    “海格不是說你唱歌,”哈利輕聲說,“他在說我爸爸媽媽的死。”


    “哦,”斯拉格霍恩抑製住一個大嗝說,“哦,是啊,那真是——非常可怕。可怕……可怕……”


    他似乎不知說什麽好,又去往杯裏添酒。


    “我想——你不記得了吧,哈利?”他笨拙地問。


    “不記得——他們死的時候我才一歲。”哈利說,一邊盯著在海格粗重的呼嚕中搖曳的燭火,“但我後來了解了不少。我爸爸先死的,你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斯拉格霍恩聲音微弱地說。


    “是……伏地魔殺了他,然後跨過他的屍體朝我媽媽走了過去。”


    斯拉格霍恩猛地哆嗦一下,但好像無法將他那恐懼的目光從哈利臉上移開。


    “他叫我媽媽走開,”哈利無情地說,“伏地魔告訴我她本來可以不死的,他隻想殺我,她本來可以逃走的。”


    “哦,天哪,”斯拉格霍恩輕聲說,“她本來可以……她不用……太可怕了……”


    “是啊,”哈利的聲音近乎耳語,“可是她沒有動。爸爸已經死了,她不想我也死掉。她試圖向伏地魔求情……可他隻是大笑……”


    “夠了!”斯拉格霍恩突然叫道,舉起顫抖的手,“真的,親愛的孩子,夠了……我是個老人……我不需要聽……我不想聽……”


    “我忘了,”哈利撒了個謊,福靈劑引導著他,“你喜歡她,是不是?”


    “喜歡她?”斯拉格霍恩說,眼裏又汪滿了淚水,“我不能想象有哪個見過她的人會不喜歡她……非常勇敢……非常活潑……啊,最可怕的事……”


    “可你不肯幫助她的兒子。她把她的生命給了我,你卻連一段記憶都不肯給我。”


    海格如雷的鼾聲充滿了小屋。哈利牢牢地盯著斯拉格霍恩淚汪汪的眼睛。魔藥教師似乎無法轉移視線。


    “別那麽說,”他小聲說,“如果能幫助你的話……當然不成問題……可是那東西又沒有用處……”


    “有用,”哈利清楚地說,“鄧布利多需要了解,我需要了解。”


    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福靈劑告訴他,斯拉格霍恩明天早上什麽也不會記得。哈利直視著斯拉格霍恩的眼睛,身子微微前傾。


    “我是救世之星,我必須殺死他,我需要那段記憶。”


    斯拉格霍恩臉色更加蒼白,腦門上亮晶晶的全是汗。


    “你是救世之星?”


    “當然,”哈利鎮靜地說。


    “可是……親愛的孩子……你要求得太多了……實際上,你在要我幫你摧毀——”


    “你不想除掉殺死莉莉·伊萬斯的巫師?”


    “哈利,哈利,我當然想,可是——”


    “你害怕他會發現你幫了我?”


    斯拉格霍恩沒說話,但神色恐懼。


    “希望你像我媽媽一樣勇敢,教授……”


    斯拉格霍恩舉起胖手,把顫抖的手指按到嘴上,他一時看上去像個龐大的嬰兒。


    “我覺得不光彩……”他從指縫間小聲喃喃道,“我為——為那段記憶顯示的事情而感到羞恥……我想我那天可能造成了很大危害……”


    “你把記憶交給我就一切都抵消了,”哈利說,“這是非常勇敢和高尚的事。”


    海格在夢中抽搐了一下,繼續打著呼嚕。斯拉格霍恩和哈利隔著流淚的蠟燭對視著,沉默持續了很久,福靈劑告訴哈利不要打破它,再等一等。


    最後,斯拉格霍恩很慢很慢地把手伸進兜裏,抽出了魔杖,另一隻手從鬥篷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空瓶子。他仍然盯著哈利的眼睛,將魔杖尖抵在太陽穴上,然後拿開了。杖尖帶出一縷長長的銀絲般的記憶。它越拉越長,終於斷了,銀光閃閃地在杖尖上飄蕩。斯拉格霍恩把它放進瓶中,銀絲卷了起來,繼而展開了,像氣體一樣盤旋著。他用顫抖的手塞緊瓶蓋,隔著桌子遞給了哈利。


    “非常感謝您,教授。”


    “你是個好孩子,”斯拉格霍恩說,淚水順著他肥胖的麵頰流進了他的海象胡須中,“你有她那樣的眼睛……看了這個之後別把我想得太壞……”


    他也把腦袋擱到臂彎裏,長歎一聲,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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