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鳳——?”哈利剛要發問。


    “別在這兒說,孩子!”穆迪厲聲吼道,“等我們進去再說!”


    他抽走了哈利手裏的那張羊皮紙,用魔杖頭把它點燃了。紙片卷曲著燃燒起來,飄落到地上。哈利抬頭打量著周圍的房屋,他們此時正站在11號的前麵。他望望左邊,看見的是10號,望望右邊,卻是13號。


    “可是怎麽不見——?”


    “想想你剛才記住的話。”盧平輕聲說。


    哈利專心地想著,剛想到格裏莫廣場12號,就有一扇破破爛爛的門在11號和13號之間憑空冒了出來,接著肮髒的牆壁和陰森森的窗戶也出現了,看上去就好像一座額外的房子突然膨脹起來,把兩邊的東西都擠開了。哈利看得目瞪口呆。11號的立體聲音響還在沉悶地響著,顯然住在裏麵的麻瓜們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走吧,快點兒。”穆迪粗聲吼道,捅了一下哈利的後背。


    哈利一邊走上破爛的石頭台階,一邊睜大眼睛望著剛變出來的房門。門上的黑漆都剝落了,布滿左一道右一道的劃痕。銀質門環是一條盤曲的大蛇形狀。門上沒有鑰匙孔,也沒有信箱。


    盧平抽出魔杖,在門上敲了一下。哈利聽見許多金屬撞擊的響亮聲音,以及像鏈條發出的嘩啦嘩啦聲。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


    “快點兒進去,哈利,”盧平小聲說,“但是別往裏走得太遠,別碰任何東西。”


    哈利跨過門檻,走進幾乎一片漆黑的門廳。他聞到了濕乎乎、灰撲撲的氣味,還有一股甜滋滋的腐爛味兒。這地方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座廢棄的空房子。他扭頭望望後麵,看見其他人正跟著魚貫而入。盧平和唐克斯抬著他的箱子,拎著海德薇的籠子。穆迪站在外麵最上麵一級台階上,把剛才熄燈器從路燈上偷來的一個個光球釋放出去。光球一個接一個地跳進了各自的燈泡,轉眼間廣場又被橘黃色燈光照得通亮了。穆迪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關上前門,這下子門廳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這兒——”


    他用魔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哈利的腦袋。這次哈利覺得仿佛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後背流淌下去,他知道幻身咒被解除了。


    “好了,大家都待著別動,我給這裏弄出點兒亮光。”穆迪輕聲說。


    聽到別人這樣壓低聲音說話,哈利產生了一種奇怪的不祥之感,就好像他們走進了一座快要死的人的房子。他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牆上一排老式氣燈都亮了,投下一片晃晃悠悠的不真實的亮光,照著長長的陰森森的門廳裏剝落的牆紙和磨光綻線的地毯。頭頂上一盞蛛網狀的枝形吊燈閃爍著微光,牆上歪歪斜斜地掛著一些因年深日久而發黑的肖像。哈利聽見壁腳板後麵有什麽東西急匆匆跑過。枝形吊燈和旁邊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的枝形燭台都做成了大蛇的形狀。


    隨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羅恩的母親韋斯萊夫人從門廳另一端的一扇門裏走了出來。她三步並作兩步地朝他們走來,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不過哈利注意到,她比他上回見到她時消瘦和蒼白了許多。


    “哦,哈利,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她低聲說,一把將他摟到懷裏,差點兒把他的肋骨都摟斷了,然後又把他推開一點,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你看上去瘦了;你需要多吃點東西,不過恐怕你得等一會兒才能吃晚飯。”


    她又轉向哈利身後的那夥巫師,口氣急促地小聲說:“他剛來,會議已經開始了。”


    哈利身後的巫師們都發出了關注和興奮的聲音,開始從他身邊朝韋斯萊夫人剛才出來的那扇門走去。哈利正要跟著盧平過去,韋斯萊夫人把他拉住了。


    “不行,哈利,隻有鳳凰社的成員才能參加會議。羅恩和赫敏都在樓上呢,你可以跟他們一起等到會議結束,然後我們就吃晚飯。在門廳裏說話要壓低聲音。”她又用急促的語氣小聲說。


    “為什麽?”


    “我不想吵醒任何東西。”


    “你說什——?”


    “我待會兒再給你解釋,現在我得趕緊過去了,我應該在會上的——我來告訴你睡在什麽地方。”


    她用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領著哈利躡手躡腳地走過兩道長長的、布滿蟲眼的窗簾——哈利猜想那後麵一定是另外一扇門,接著他們繞過一個看上去是用巨怪的一條斷腿做成的大傘架,然後順著黑暗的樓梯往上走,旁邊牆上的飾板上聚著一排皺巴巴的腦袋。哈利仔細一看,發現那都是些家養小精靈的腦袋。他們都長著同樣難看的大鼻子。


    哈利每走一步,內心的困惑就更多一層。他們在這座看上去屬於最邪惡的黑巫師的房子裏做什麽呢?


    “韋斯萊夫人,為什麽——?”


    “羅恩和赫敏會把一切都給你解釋清楚的,親愛的,我真的得趕緊過去了,”韋斯萊夫人心煩意亂地小聲說,“到了——”他們來到了樓梯的第二個平台上,“——你在右邊的第二個門。會開完了我來叫你們。”


    說完,她就急匆匆地又下樓去了。


    哈利走過昏暗的樓梯平台,轉動了一下蛇頭形狀的臥室門把手,把門打開了。


    他隻匆匆掃了一眼這個光線昏暗的房間,高高的天花板,並排放著的兩張單人床,就聽見一陣刺耳的吱吱叫聲,既而是一聲更尖厲的驚叫,接著他的視線就被一大堆毛茸茸、亂糟糟的頭發完全擋住了。赫敏猛地撲到他身上,差點兒把他撞得仰麵摔倒,羅恩的那隻小貓頭鷹小豬,興奮地在他們頭頂上一圈一圈飛個不停。


    “哈利!羅恩,他來了,哈利來了!我們沒有聽見你進來!哦,你怎麽樣?你一切都好吧?你是不是生我們的氣了?肯定生氣了。我知道我們的信都是沒用的廢話——但是我們什麽也不能告訴你,鄧布利多要我們發誓什麽都不說的。哦,我們有太好的事情要告訴你啊,你也有好多事情要告訴我們——攝魂怪!當我們聽說——還有那個到魔法部受審的事兒——真是太不像話了。我仔細查過了,他們不能開除你,絕對不能,《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裏規定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可以使用魔法——”


    “讓他喘口氣吧,赫敏。”羅恩一邊說一邊微笑著在哈利身後把門關上。在他們分開的這個月裏,他似乎又長高了幾英寸,這使他比以前顯得更瘦長、更笨拙了,不過那個長鼻子、那頭紅色的頭發,還有那一臉的雀斑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樣。


    赫敏放開了哈利,仍然滿臉喜色,但沒等她再說什麽,就聽見傳來一陣輕微的呼呼聲,一個白色的東西從黑黑的衣櫃頂上飛過來,輕捷地落在哈利肩頭。


    “海德薇!”


    哈利撫摸著這隻雪白的貓頭鷹的羽毛,它的嘴巴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愛憐地輕輕啄著哈利的耳朵。


    “它一直煩躁不安,”羅恩說,“它捎來你最後那兩封信時,差點把我們啄個半死,你看看這個——”


    他舉起右手的食指給哈利看,上麵有一個已經快要愈合但顯然很深的傷口。


    “哎呀,”哈利說,“真是對不起,但我想得到回信,你知道——”


    “我們也想給你回信啊,哥們兒,”羅恩說,“赫敏擔憂得要命,她不停地說,如果你一直困在那裏,得不到一點兒消息,你肯定會做出什麽傻事來的。但鄧布利多讓我們——”


    “——發誓不告訴我,”哈利說,“是啊,赫敏已經說過了。”


    見到兩個最要好朋友時的那種熱乎乎的喜悅現在慢慢熄滅了,一股冷冰冰的東西湧進了他的內心深處。突然之間——雖然整整一個月眼巴巴地渴望見到他們——他覺得情願羅恩和赫敏走開,讓他獨自待著。


    一陣令人緊張的沉默,哈利機械地撫摸著海德薇,眼睛連看都不看他們倆。


    “他似乎覺得這樣做最合適,”赫敏呼吸有點急促地說,“我指的是鄧布利多。”


    “是啊。”哈利說。他注意到赫敏的手上也留著被海德薇啄傷的疤痕,而他卻沒有絲毫歉意。


    “我想,他大概認為你跟麻瓜待在一起是最安全的——”羅恩說道。


    “是嗎?”哈利揚起眉毛反問道,“你們這個暑假裏誰遭到攝魂怪的襲擊啦?”


    “噢,沒有——正因為那樣,他才派了鳳凰社的人隨時跟蹤你呀——”


    哈利感到心裏猛地忽悠一下,好像下樓梯時一腳踏空了。這麽說大家都知道他被人跟蹤,隻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


    “看來並不怎麽管用,是不是?”哈利說,拚命使聲音保持平靜,“我還是得自己保護自己,是不是?”


    “他氣極了,”赫敏用一種幾乎戰戰兢兢的口吻說,“鄧布利多。我們看見他了。當他弄清蒙頓格斯不到換崗時間就擅自離開時,他那副樣子簡直嚇人。”


    “噢,我倒巴不得他離開呢。”哈利冷冰冰地說,“如果他不離開,我就不會使用魔法,鄧布利多大概會讓我整個暑假都待在女貞路吧。”


    “你對……對到魔法部受審不感到擔心嗎?”赫敏輕聲問。


    “不。”哈利倔強地沒說實話。他從他們身邊走開了,四下打量著,海德薇心滿意足地歇在他的肩頭,但這個房間似乎並不能使他的情緒有所好轉。這裏陰暗、潮濕。牆皮剝落的牆麵上空蕩蕩的,隻有一張空白的油畫布鑲在一個華麗的像框裏。哈利從它旁邊經過時,仿佛聽見有誰躲在暗處輕聲發笑。


    “那麽,鄧布利多為什麽這樣熱心地把我蒙在鼓裏呢?”哈利問,仍然竭力保持著淡漠的聲音,“你們——呃——有沒有費心問問他呢?”


    他一抬頭,正好瞥見他們倆交換了一個眼神,似乎在說他的表現正像他們所擔心的一樣。這並沒有使他的情緒好轉一點。


    “我們對鄧布利多說,我們很想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羅恩說,“我們真的這麽做了,哥們兒。但他現在忙得要命,我們到這裏之後隻見過他兩次。他沒有多少時間,他隻是叫我們保證寫信時不把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他說貓頭鷹可能會被人半路截走。”


    “如果他真的願意,還是可以把消息告訴我的。”哈利粗暴地說,“難道除了貓頭鷹,他就不知道還有其他送信的辦法嗎?”


    赫敏掃了羅恩一眼,然後說道:“這點我也想過。但他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任何事情。”


    “也許他認為我不可信任。”哈利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們的表情。


    “別說傻話啦。”羅恩說,顯得有點兒驚慌失措。


    “或者認為我不能照顧好自己。”


    “他當然不是這麽想的!”赫敏焦急地說。


    “那麽我為什麽不得不留在德思禮家,而你們倆卻參與了這裏發生的每件事情?”他的話一句接一句地噴了出來,聲音越來越高,“為什麽你們倆就允許知道所有發生的事情?”


    “不是這樣的!”羅恩打斷了他,“媽媽不讓我們走進他們開會的地方,她說我們年紀太小——”


    哈利不知不覺地喊了起來:


    “這麽說你們沒能參加會議,真是太遺憾了!但你們一直待在這裏,是不是?你們一直待在一起!而我呢,我被困在德思禮家整整一個月!可我經曆過的事情比你們倆都多,鄧布利多明明知道這一點——是誰保住了魔法石?是誰除掉了裏德爾?是誰從攝魂怪手裏救了你們兩個人的命?”


    過去一個月裏哈利有過的每一個痛苦、怨恨的想法現在都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得不到消息時的焦慮不安,得知他們一直待在一起、唯獨把他撇在一邊時的委屈,被人跟蹤、自己卻蒙在鼓裏的憤怒——所有這些令他有一種屈辱的感覺,現在這種感覺終於像決堤的洪水一樣衝了出來。海德薇被他的聲音嚇壞了,抖抖翅膀飛回到衣櫃頂上去了。小豬驚慌地吱吱叫著,在他們頭頂上嗖嗖地越飛越快。


    “是誰去年不得不穿越火龍和斯芬克司以及其他每一種令人惡心的東西?是誰親眼看見了那家夥的複活?是誰不得不逃脫他的魔爪?是我!”


    羅恩站在那裏,半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赫敏看上去快要哭了。


    “可是,我憑什麽知道現在的情況呢?別人憑什麽要費心告訴我正在發生什麽事情呢?”


    “哈利,我們是想告訴你來著,我們真的——”赫敏急切地說。


    “大概也不是特別想吧,不然你們就會派一隻貓頭鷹給我送信了,可是鄧布利多叫你們發誓——”


    “是啊,他確實——”


    “我被困在女貞路整整四個星期,從垃圾箱裏撿報紙看,就為了弄清情況到底怎麽——”


    “我們想——”


    “我想你們一定開心得要命,是不是,舒舒服服地一塊兒藏在這裏——”


    “不,說老實話——”


    “哈利,我們真的很抱歉!”赫敏不顧一切地說,眼睛裏已經閃著淚花,“你說得非常對,哈利——換了我也會生氣的!”


    哈利氣衝衝地瞪著她,仍然急促地喘著粗氣,然後一轉身離開了他們倆,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海德薇在衣櫃頂上悶悶不樂地尖叫著。一陣長長的沉默,隻有哈利腳下的地板發出哀怨的嘎吱聲。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他向羅恩和赫敏拋出了這個問題。


    “鳳凰社。”羅恩毫不遲疑地回答。


    “有沒有誰能行行好,告訴我什麽是鳳凰社——”


    “這是一個秘密社團,”赫敏趕緊說道,“由鄧布利多負責,是他創建的。都是上次同神秘人作鬥爭的一些人。”


    “裏麵都有誰?”哈利停住腳步,雙手插在口袋裏。


    “有好些人呢——”


    “我們見過其中的二十來個,”羅恩說,“但肯定不止這些。”


    哈利向他投去憤怒的目光。


    “然後呢?”他問道,目光從一個轉向另一個。


    “呃,”羅恩說,“然後什麽?”


    “伏地魔!”哈利氣憤地喊道,羅恩和赫敏都嚇得縮起了脖子,“發生了什麽事?他想幹什麽?他在哪兒?我們采取什麽辦法阻止他?”


    “我們已經對你說過了,鳳凰社不讓我們參加他們的會議,”赫敏不安地說,“所以一些具體細節我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好歹知道一點兒大概。”看到哈利臉上的表情,她趕緊補充道。


    “弗雷德和喬治發明了伸縮耳,明白嗎,”羅恩說,“真的很管用。”


    “伸縮——?”


    “伸縮耳,對呀。可是我們最近隻好不用它們了,因為媽媽發現了,氣得要命。弗雷德和喬治隻好把它們藏了起來,免得媽媽把它們扔到垃圾箱裏去。不過在媽媽發現是怎麽回事之前,我們可用它們派了大用場呢。我們知道鳳凰社的一些成員正在跟蹤那些已暴露身份的食死徒,密切注意他們的行蹤,你知道——”


    “他們當中有些人正在吸收更多的人加入鳳凰社——”赫敏說。


    “還有些人正在為什麽事情站崗放哨,”羅恩說,“他們一直在談論什麽警衛任務。”


    “不會是保護我吧,啊?”哈利譏諷地說。


    “哦,沒錯。”羅恩說,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哈利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又在房間裏一圈圈地踱起步來,看看這裏看看那裏,就是不看羅恩和赫敏。“那麽你們倆最近在做什麽呢,既然不讓你們參加會議?”他問道,“你們說你們一直很忙啊。”


    “是很忙啊,”赫敏急忙說,“我們給這座房子來了個徹底大掃除,這房子已經空了許多年頭,裏麵滋生繁殖了許多東西。我們總算把廚房和大部分臥室打掃幹淨了,我想明天該去對付客廳——哎呀!”


    啪、啪,隨著兩聲刺耳的爆響,羅恩的兩個雙胞胎哥哥——弗雷德和喬治突然出現在房間中央。小豬吱吱地叫得更慌亂了,嗖地飛過去和海德薇一起歇在衣櫃頂上。


    “不許這麽做!”赫敏驚魂未定地對雙胞胎說。他們和羅恩一樣長著一頭紅得耀眼的頭發,不過身材比羅恩壯實,個頭比羅恩略矮一些。


    “你好,哈利,”喬治一邊說一邊朝哈利開心地笑著,“我們剛才好像聽見你悅耳動聽的演說了。”


    “你用不著那樣壓抑自己的怒火,哈利,把它都發泄出來吧,”弗雷德也是滿臉帶笑,“五十英裏之外大概還有兩個人聽不見你的聲音呢。”


    “這麽說,你們倆通過幻影顯形的考試啦?”哈利沒好氣地問。


    “成績優異。”弗雷德說,他手裏拿著一個東西,像是一根長長的肉色細繩。


    “從樓梯上下來也就不過多花三十秒鍾。”羅恩說。


    “時間就是金加隆。”弗雷德說,“不管怎麽說,哈利,你幹擾接收了。伸縮耳,”他看到哈利揚起眉毛,又接著解釋道,並舉起了那根細繩,哈利這才看到它一直通到外麵的樓梯平台上,“我們想聽聽樓下的動靜。”


    “你們可得小心點兒,”羅恩盯著伸縮耳說,“如果又給媽媽看見了……”


    “值得冒險,他們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弗雷德說。


    門開了,露出一頭紅色的長發。


    “噢,你好,哈利!”羅恩的妹妹金妮高興地說,“我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


    她又轉向弗雷德和喬治,對他們說:“伸縮耳不管用了,媽媽竟然給廚房門念了個抗擾咒。”


    “你怎麽知道的?”喬治問,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是唐克斯告訴我怎麽驗證的,”金妮說,“你隻要往門上扔東西,如果東西碰不到門,就說明念了抗擾咒。我一直在樓梯頂上往門上扔糞彈,可它們全都避開門飛到了別處,所以伸縮耳根本不可能從門縫底下鑽進去了。”


    弗雷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可惜。我真想知道斯內普那老家夥想幹什麽。”


    “斯內普!”哈利立刻問道,“他也在這兒?”


    “是啊,”喬治說著小心地關上房門,坐在一張床上。弗雷德和金妮也跟了過來。“念一份報告。絕密的。”


    “蠢蛋。”弗雷德懶洋洋地說。


    “他現在是我們這邊的人了。”赫敏責備地說。


    羅恩哼了一聲:“那也不能說他就不是蠢蛋了。瞧他看著我們時的那種眼神。”


    “比爾也不喜歡他。”金妮說,似乎這就一錘定音了。


    哈利不知道自己的火氣是不是熄滅了,但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的情況,這份渴望壓過了他大叫大嚷的衝動。他一屁股坐在其他人對麵的那張床上。


    “比爾也在這兒?”他問,“他不是在埃及工作嗎?”


    “他申請了一個坐辦公室的工作,這樣就能回家,為鳳凰社做事了。”弗雷德說,“他說他很想念那些古墓。不過,”他調皮地笑了,“也有所補償啊。”


    “什麽意思?”


    “還記得那個芙蓉·德拉庫爾嗎?”喬治說,“她在古靈閣找了一份工作,為了提高英語——”


    “比爾一直在給她許多個別輔導。”弗雷德咯咯地笑著說。


    “查理也加入了鳳凰社,”喬治說,“但他人還在羅馬尼亞。鄧布利多希望盡量多地吸收國外的巫師,所以查理在不上班的時候就與人廣泛接觸。”


    “珀西不能那麽做嗎?”哈利問。據他上次所知道的情況,韋斯萊家的第三個兒子在魔法部的國際魔法合作司工作。


    聽了哈利的話,韋斯萊家的幾個兄妹和赫敏交換了一個憂鬱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可千萬別在媽媽和爸爸麵前提到珀西。”羅恩用緊張的口氣對哈利說。


    “為什麽呢?”


    “因為每次提到珀西的名字,爸爸就把手裏拿的東西砸得粉碎,媽媽就放聲大哭。”弗雷德說。


    “真是太可怕了。”金妮悲哀地說。


    “我想我們總算擺脫他了。”喬治說,臉上露出一副很難看到的怪相。


    “出什麽事了?”哈利問。


    “珀西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弗雷德說,“我從沒見過爸爸跟誰吵成那樣。平常總是媽媽大吵大嚷。”


    “那是學期結束後的第一個星期,”羅恩說,“我們正準備來加入鳳凰社。珀西回家了,告訴我們他被提拔了。”


    “你在開玩笑吧?”哈利說。


    哈利雖然很清楚珀西一直野心勃勃,但他有個印象,似乎珀西在魔法部的第一份工作幹得不是很成功。珀西犯了比較嚴重的失察罪,他沒有發現他的上司是受伏地魔控製的(就連魔法部也不相信——他們都以為克勞奇先生瘋了)。


    “是啊,我們也都感到很意外,”喬治說,“因為珀西在克勞奇的事情上惹了一大堆麻煩,後來又是調查又是什麽的。他們說珀西應該意識到克勞奇精神失常,並及時向上級報告。但你是了解珀西的,克勞奇讓他獨當一麵,他正巴不得呢。”


    “那他們怎麽還會提拔他呢?”


    “我們也為這個感到納悶呢。”羅恩說,看到哈利不再大嚷大叫,他似乎特別願意讓談話正常地進行下去,“他回家時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比平常還要得意,你就想象一下吧——他告訴爸爸,他們給了他一個福吉部長辦公室裏的職位。對於一個從霍格沃茨剛畢業一年的人來說,這真是一份求之不得的好差使:部長初級助理啊。我想,他大概指望爸爸會很高興呢。”


    “可是爸爸沒有。”弗雷德憂鬱地說。


    “為什麽呢?”哈利問。


    “嗯,似乎是因為福吉在部裏大發雷霆,禁止任何人跟鄧布利多有任何接觸。”喬治說。


    “這些日子鄧布利多在部裏名聲掃地,知道嗎?”弗雷德說,“他們都認為他散布神秘人回來了的消息是故意製造事端。”


    “爸爸說福吉明確指出,凡是與鄧布利多有任何瓜葛的人都不能再待在部裏。”喬治說。


    “問題是,福吉懷疑到爸爸頭上了。他知道爸爸跟鄧布利多關係不錯,而且福吉一直覺得爸爸有點兒古怪,居然對麻瓜那麽著迷。”


    “可那跟珀西有什麽關係呢?”哈利迷惑不解地問。


    “我正要說到這一點上呢。爸爸琢磨,福吉把珀西安排在自己的辦公室,是想利用他監視我們家——監視鄧布利多。”


    哈利輕輕吹出一聲口哨。


    “我猜珀西肯定很愛聽這話。”


    羅恩發出空洞的笑聲。


    “他簡直氣瘋了。他說——唉,他說了一大堆可怕的話。他說自從他進了部裏,就一直不得不拚命掙紮,擺脫爸爸的壞名聲;他還說爸爸沒有一點抱負,害得我們一直過得——你知道的——我指的是一直沒有多少錢——”


    “什麽?”哈利不敢相信地說,金妮發出一種怒貓般的叫聲。


    “我知道,”羅恩放低聲音說,“後來更糟糕了。他說爸爸與鄧布利多為伍真是蠢到了家,還說鄧布利多眼看著就要有大麻煩了,爸爸會跟著他一塊兒倒黴的,還說他——珀西——知道自己應該為誰效忠,他要忠於魔法部。他還說,如果媽媽和爸爸硬要背叛魔法部,他就要讓每一個人知道他已經不再屬於我們這個家了。當天晚上他就收拾行李走了。他眼下就住在倫敦這兒呢。”


    哈利不出聲地罵了幾句。在羅恩的幾個哥哥中間,他一直最不喜歡珀西,但他壓根兒也想不到珀西居然對韋斯萊先生說出那樣的話。


    “媽媽一直煩躁不安,”羅恩說,“你知道,哭哭啼啼的。她趕到倫敦,想和珀西談談,但珀西當著她的麵把門重重地關上了。我不知道他上班時碰見爸爸是怎麽做的——大概假裝沒看見吧。”


    “但是珀西肯定知道伏地魔回來了,”哈利說,“他不是傻瓜,他肯定知道如果沒有證據,你們的爸爸媽媽是不會輕易冒險的。”


    “是啊,後來,你的名字就被扯到爭吵裏來了,”羅恩說著偷偷瞥了哈利一眼,“珀西說,唯一的證據就是你說的話,而……我也說不好……他認為光憑這個是不夠的。”


    “珀西把《預言家日報》當真了。”赫敏尖刻地說,其他人都點了點頭。


    “你們在說什麽呀?”哈利問,挨個兒看看他們每個人。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


    “你不是——你不是一直收到《預言家日報》嗎?”赫敏不安地問。


    “是啊,一直收到!”哈利說。


    “你有沒有——呃——沒有仔細看它嗎?”赫敏問,口氣更加不安了。


    “沒有從頭到尾地看。”哈利敏感地說,“如果他們要報道伏地魔的事情,肯定是頭版頭條的新聞,是不是?”


    聽到那個名字,其他人都嚇得一縮脖子。赫敏急匆匆地說了下去:“噢,你需要從頭到尾看一遍才會發現,他們——呃——他們每星期都要提到你一兩次呢。”


    “但我沒有看見——”


    “你如果光看第一版,是不會看到的。”赫敏說著搖了搖腦袋,“我說的不是大塊文章。他們隻是順帶著提你一筆,把你當成一個笑料。”


    “你說什——?”


    “確實,這非常可惡,”赫敏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他們的根據就是麗塔的那些胡言亂語。”


    “但她不是不再給他們寫稿了嗎,是不是?”


    “噢,不寫了,她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呀,”赫敏得意地解釋道,“但是她為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打下了基礎。”


    “他們要做什麽?”哈利不耐煩地問。


    “是這樣,你知道她在文章裏說你到處惹是生非,嚷嚷你的傷疤疼什麽的嗎?”


    “是啊。”哈利說,他不太可能一下子就忘記麗塔·斯基特編派他的那些鬼話。


    “現在他們在文章裏提到你的時候,似乎你就是這樣一個受愚弄的、千方百計引起別人注意的人,以為自己是個悲壯的大英雄什麽的。”赫敏說,語速很快,似乎讓哈利很快聽到這些事實就會減少一些不快似的,“他們不斷假裝不經意地說幾句關於你的刻毒評論。碰到一篇毫無根據的報道,他們就會說‘這隻有哈利·波特才編得出來’之類的話;如果有人出了點可笑的事故什麽的,他們就會說‘但願他的額頭上別弄出一道傷疤,不然接下來他就會要求我們崇拜他了——’”


    “我並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崇拜——”哈利氣憤地說。


    “我知道你不想,”赫敏似乎嚇壞了,趕緊說道,“我知道,哈利。但你明白他們在做什麽嗎?他們是想把你變成一個誰都不會相信的人。福吉是幕後操縱者,我敢打賭。他們想使外麵的巫師都認為你隻是一個蠢笨的男孩,是個笑料,盡說一些荒唐的無稽之談,就為了使自己出人頭地,使這種狀況保持下去。”


    “我沒有要求——我不想——伏地魔殺死了我的父母!”哈利氣急敗壞地說,“我出名是因為他殺死了我的親人卻沒能殺死我!誰想為了這個出名?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寧願從來沒有——”


    “我們知道的,哈利。”金妮真誠地說。


    “當然啦,他們一個字也沒有提到攝魂怪攻擊你的事。”赫敏說,“準是有人叫他們對這件事隱瞞不報。不然那應該是一個轟動性的好題材啊。失控的攝魂怪!他們甚至沒有報道你違反《國際保密法》的事。我們猜想他們肯定是願意報道的,那太符合你作為一個愛出風頭的傻瓜的形象了。我們認為他們是在等到你被開除的那一天,然後他們就真的可以肆無忌憚了——我的意思是,萬一你被開除了,但顯然,”她急急忙忙地往下說,“實際上你不會,隻要他們遵守他們自己的法律,情況就不會對你不利。”


    他們又回到受審的話題上來了,而哈利不願意去想這件事。他想重新換個話題,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他也就沒必要費心去找話題了。


    “哎喲。”


    弗雷德使勁扯了一下伸縮耳。隨著又一聲爆響,他和喬治都不見了。幾秒鍾後,韋斯萊夫人出現在臥室門口。


    “會開完了,現在你們可以下樓來吃晚飯了。哈利,大夥兒都盼著見到你呢。對了,誰在廚房門外丟了那麽多糞彈?”


    “克魯克山。”金妮毫不臉紅地說,“它最喜歡玩糞彈了。”


    “噢,”韋斯萊夫人說,“我還以為是克利切呢,他總是做出這種古怪的事情。好了,在門廳裏別忘了壓低聲音說話。金妮,你怎麽兩隻手這麽髒,幹什麽去了?快去洗幹淨再吃晚飯。”


    金妮朝其他人做了個鬼臉,跟著媽媽走了出去,房間裏隻留下哈利和羅恩、赫敏。那兩人都憂心忡忡地望著哈利,似乎擔心其他人一走,他又會大吵大嚷起來。看到他們倆神情這麽緊張,哈利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


    “這個……”他吞吞吐吐地說,但羅恩搖了搖頭,赫敏輕聲說道:“我們知道你會生氣的,哈利,我們真的不怪你,但你一定要理解,我們確實試著說服鄧布利多——”


    “好啦,我知道了。”哈利煩躁地說。


    他想趕緊換一個與校長無關的話題,每次一想到鄧布利多,哈利的內心就又呼呼地冒怒火。


    “克利切是誰?”他問。


    “一個住在這裏的家養小精靈,”羅恩說,“一個瘋子。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


    赫敏衝羅恩皺起眉頭。


    “他不是瘋子,羅恩。”


    “他人生的最大理想就是像他媽媽那樣把腦袋割下來,粘在一塊飾板上。”羅恩不耐煩地說,“那正常嗎,赫敏?”


    “這個——可是,就算他有點兒古怪,那也不是他的過錯。”


    羅恩朝哈利翻翻眼睛。


    “赫敏仍然沒有放棄她的‘嘔吐’。”


    “不是‘嘔吐’!”赫敏惱火地說,“是家養小精靈權益促進會。而且不光是我,鄧布利多也說我們應該仁慈地對待克利切。”


    “是啊,是啊,”羅恩說,“快走吧,我都餓壞了。”


    他領頭出了房門來到樓梯平台上,但沒等他們開始下樓——


    “慢著!”羅恩輕聲說,伸出一隻胳膊不讓哈利和赫敏再往前走,“他們還在門廳裏,說不定我們能聽見什麽呢。”


    他們三個小心翼翼地從欄杆上往下看。下麵昏暗的門廳裏擠滿了巫師,包括先前給哈利當警衛的那幾個人。他們都在激動地小聲議論著什麽。在人群的最中間,哈利看到了那個頭發烏黑油亮的腦袋和那個突出的大鼻子,那是他在霍格沃茨最不喜歡的老師——斯內普教授。哈利從欄杆上探出腦袋,他很想知道斯內普究竟在為鳳凰社做些什麽……


    一根細細的肉色繩子在哈利眼前垂了下去。他一抬頭,看見弗雷德和喬治正在上一層樓梯平台上小心地把伸縮耳降落到下麵黑壓壓的人群中間。然而,沒過一會兒,那夥人就開始朝前門走去,很快就不見了。


    “見鬼!”哈利聽見弗雷德小聲罵了一句,把伸縮耳又拽了上去。


    他們聽見前門打開了,然後又關上了。


    “斯內普從不在這裏吃飯,”羅恩小聲地告訴哈利,“謝天謝地。我們走吧。”


    “在門廳裏別忘了壓低聲音說話,哈利。”赫敏悄聲說。


    他們經過牆上那一排家養小精靈的腦袋時,看見那些人離開後,盧平、韋斯萊夫人和唐克斯站在門前用魔法給門上加了許多道門鎖和門閂。


    “我們在下麵的廚房裏吃飯。”韋斯萊夫人在樓梯底下等他們時壓低聲音說,“哈利,親愛的,你隻要輕手輕腳地穿過門廳,再穿過這裏的這道門——”


    砰。


    “唐克斯!”韋斯萊夫人惱火地喊道,轉身去看身後。


    “對不起!”唐克斯慘叫道——她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都怪那個倒黴的傘架,我已經是第二次被它絆倒——”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可怕的、震耳欲聾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淹沒了。


    哈利先前經過的那兩道布滿蟲眼的天鵝絨帷幔,現在突然被掀開了,但後麵並沒有門。哈利一刹那間以為那是一扇窗戶,窗戶後麵一個戴黑帽子的老太太正在拚命地尖叫,一聲緊似一聲,好像正在經受嚴刑毒打——接著他才意識到,這隻是一幅真人大小的肖像,但是他有生以來從沒見過這麽逼真、這麽令人不快的肖像。


    那老太太流著口水,眼珠滴溜溜地轉著,臉上的黃皮膚因為尖叫而繃得緊緊的。在他們身後的門廳裏,其他肖像都被吵醒了,也開始尖叫起來,那聲音簡直把人的耳朵都吵聾了。哈利隻好緊緊閉上眼睛,用手捂住耳朵。


    盧平和韋斯萊夫人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想拉上帷幔,把老太太遮在裏麵,但怎麽也拉不上。老太太的叫聲越發刺耳了,她還揮動著利爪般的雙手,好像要來抓他們的臉。


    “畜生!賤貨!肮髒和罪惡的孽子!雜種,怪胎,醜八怪,快從這裏滾出去!你們怎麽敢玷汙我祖上的家宅——”


    唐克斯一個勁兒地道歉,一邊把那條龐大而笨重的巨怪腿重新拖到原來的位置。韋斯萊夫人不再試著拉上帷幔了,而是轉身匆匆朝門廳那頭走去,一邊用魔杖給其他肖像都念了昏迷咒。接著,一個留著一頭黑色長發的男人從哈利對麵的一扇門裏衝了出來。


    “閉嘴,你這個可怕的老巫婆,閉嘴!”他吼道,一把抓住韋斯萊夫人剛才丟下的帷幔。


    老太太頓時臉色煞白。


    “你—你!”她一看見那個男人就瞪大了雙眼,厲聲叫道,“敗家子,家族的恥辱,我生下的孽種!”


    “我說過了——閉——嘴!”那男人吼道,他和盧平一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帷幔又拉上了。


    老太太的尖叫聲消失了,接著是一片餘音回蕩的寂靜。


    微微喘著粗氣,撩開擋著眼睛的長長黑發,哈利的教父小天狼星轉過身來看著哈利。


    “你好,哈利,”他板著臉說,“看來你已經見過我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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