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遭到攝魂怪的襲擊,而且我可能會被霍格沃茨開除。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


    哈利走進黑暗的臥室,來到書桌前,立刻把這幾句話抄在三張羊皮紙上。第一封信寫給小天狼星,第二封信寫給羅恩,第三封信寫給赫敏。他的貓頭鷹海德薇出去捕食了,空空的籠子放在桌上。哈利在臥室裏踱來踱去,等著它回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盡管眼睛累得又疼又澀,但思緒一片混亂,根本不可能睡覺。剛才把達力一路拖回家,現在後背疼得厲害;在這之前腦袋被窗戶撞了一下,又挨了達力一拳,這時兩個腫包一跳一跳地疼著。


    他踱過來踱過去,內心充滿了火氣和沮喪。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拳頭捏得緊緊的,每次經過窗口,都把憤怒的目光投向外麵群星閃爍的空蕩蕩的夜空。攝魂怪被派來抓他,費格太太和蒙頓格斯·弗萊奇在偷偷跟蹤他,然後又被霍格沃茨暫時停學,還要到魔法部去受審——而且仍然沒有一個人告訴他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還有,那封吼叫信說的是什麽意思?是誰的聲音那麽可怕、那麽氣勢洶洶地在廚房裏回蕩?


    他為什麽仍然被困在這裏,得不到半點音訊?為什麽每個人都像對待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那樣對待他?不要再施魔法,待在那所房子裏……


    他走過上學用的箱子時,狠狠地踢了它一腳,可是非但沒有緩解他憤怒的心情,反而更糟糕了,現在他不僅要忍受身上其他地方的疼痛,腳趾也感到鑽心的疼。


    當他一瘸一拐地經過窗口時,海德薇像一個小幽靈似的輕輕撲棱著翅膀飛進了窗戶。


    “回來得是時候啊!”哈利看到它輕盈地落在籠子頂上,沒好氣地說,“趕緊把那玩意兒放下,我有活兒等著你幹呢!”


    海德薇嘴裏叼著一隻死青蛙,一雙圓溜溜的琥珀色大眼睛責備地望著他。


    “過來。”哈利說著拿起那三小卷羊皮紙和一根皮帶子,把羊皮紙拴在海德薇長滿鱗片的腿上,“把這些直接送給小天狼星、羅恩和赫敏,必須等拿到長長的回信再回來。如果需要,就不停地用嘴啄他們,逼他們寫出長度合適的回信。明白了嗎?”


    海德薇發出一聲含混的叫聲,嘴裏仍然被青蛙塞得滿滿的。


    “好啦,快走吧。”哈利說。


    海德薇立刻出發了。它剛一離開,哈利連衣服都沒脫就一頭倒在床上,眼睛呆呆地凝視著天花板。現在除了其他痛苦的感覺外,他還為自己剛才對海德薇惡劣的態度而感到內疚。它是他在女貞路4號唯一的朋友。不過,等它拿到小天狼星、羅恩和赫敏的回信回來時,他會好好補償它的。


    他們肯定會很快給他回音的。他們不可能對攝魂怪的攻擊無動於衷。沒準兒他明天一早醒來,就會看到三封厚厚的信,裏麵寫滿了對他的同情,以及安排他立刻轉移到陋居的計劃。這個想法令他放寬了心,睡意隨之襲來,淹沒了所有的思緒。


    然而,第二天早晨海德薇沒有回來。哈利一整天都待在自己的臥室裏,隻有上廁所時才出去一下。佩妮姨媽一天三次把飯菜通過那扇小活板門塞進他的房間,那還是弗農姨父在三年前的夏天裝上的。哈利每次聽見佩妮姨媽的腳步聲走近,都想問問她那封吼叫信是怎麽回事,但這些問題與其問她,還不如去問那隻門把手呢。除了送飯,德思禮一家人從不走近他的臥室。哈利也覺得硬跟他們待在一起沒有什麽意思。再大吵大鬧一番不會有任何收獲,大概隻會惹得自己勃然大怒,忍不住違反法律動用魔法,一錯再錯。


    這種情況整整持續了三天。有時候哈利焦躁不安,根本不能靜下心來做任何事情,隻是在臥室裏踱來踱去,為他們所有的人讓他在這裏忍受煎熬而氣憤。有時候他又完全無精打采,整小時整小時地躺在床上,眼睛失神地望著空中,因為想到要去魔法部受審而惶恐不安。


    如果他們的判決對他不利怎麽辦呢?如果他真的被開除,魔杖被折斷成兩截怎麽辦呢?他將怎麽做?他將去哪裏?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整天跟德思禮一家生活在一起,因為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另一個世界,一個真正屬於他的世界。那麽,他能不能搬到小天狼星那裏去呢?一年前,小天狼星被迫逃避魔法部的追捕之前,曾經提出過這樣的建議。現在哈利還沒有成年,他們會允許他獨自住在那裏嗎?還是他以後住在哪裏的問題也將由別人替他做決定?難道他違反《國際保密法》的行為這麽嚴重,使得他不得不到阿茲卡班去坐牢?每次一想到這兒,哈利總忍不住從床上爬起來,又在房間裏踱來踱去。


    海德薇離開後的第四個夜晚,哈利正處於無精打采的狀態,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疲倦的大腦裏幾乎一片空白,這時弗農姨父走進了他的臥室。哈利慢慢地轉過臉來望著他。弗農姨父穿著他那套最好的西裝,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我們要出去。”他說。


    “對不起,你說什麽?”


    “我們——也就是說,你姨媽、達力和我——要出去。”


    “好吧。”哈利幹巴巴地說,眼睛重又望著天花板。


    “我們不在的時候,你不許走出你的房間。”


    “好的。”


    “不許碰電視,碰音響,碰我們的任何東西。”


    “行。”


    “不準偷吃冰箱裏的東西。”


    “好的。”


    “我要把你的門鎖起來。”


    “你鎖吧。”


    弗農姨父朝哈利瞪著眼睛,顯然懷疑哈利這樣聽話有些不對頭。然後他踏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間,回手把門關上了。哈利聽見鑰匙在鎖眼裏轉動,又聽見弗農姨父的腳步嗵嗵嗵地下樓去了。幾分鍾後,他聽見了重重的關車門聲,發動機隆隆作響,還聽見了汽車駛出車道的確切無疑的聲音。


    哈利對德思禮一家的離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對他來說,他們在不在家沒有多少差別。他甚至都打不起精神下床把臥室的燈打開。房間裏越來越黑了,他躺在那裏,傾聽著一直敞開的窗口傳進來的夜的聲音,等待著海德薇歸來的喜悅時刻。


    空蕩蕩的房子在他周圍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管子裏的水汩汩流淌。哈利躺在床上,仿佛處於一種麻木狀態,腦子裏什麽也不想,心裏焦躁不安。


    突然,他清楚地聽見下麵廚房裏傳來嘩啦一聲響。


    他騰地坐起,側耳細聽。德思禮一家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了,而且他並沒有聽見他們汽車駛回的聲音。


    幾秒鍾的寂靜,然後傳來說話的聲音。


    盜賊,他想,一邊悄悄地從床上下來——但緊接著他又想到,盜賊肯定不敢大聲說話,而在廚房裏走動的人顯然並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


    他一把抓起床頭櫃上的魔杖,臉衝臥室的門站著,全神貫注地傾聽。接著,鎖哢嚓一響,臥室的門猛地開了,他嚇得跳了起來。


    哈利一動不動地站著,通過洞開的房門望著漆黑的樓梯平台,豎起耳朵捕捉動靜,但再也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他遲疑片刻,然後飛快地、悄沒聲兒地走出自己的房間,來到樓梯口。


    他的心一下子躥到了嗓子眼兒。下麵昏暗的門廳裏站著好幾個人,從玻璃門透進來的路燈的光照出了他們的輪廓。一共有八九個人,而且在哈利看來,他們都在抬頭望著他。


    “放下你的魔杖,孩子,免得把什麽人的眼睛挖出來。”一個粗聲粗氣的低沉聲音說。


    哈利的心無法控製地狂跳著。他聽出了那個聲音,但並沒有放下魔杖。


    “穆迪教授?”他不敢肯定地問。


    “教授不教授的,我可不太知道。”那個粗粗的聲音吼道,“我一直沒有撈到多少教書的機會,是不是?下來吧,我們想好好看看你呢。”


    哈利把魔杖稍微放低了一點兒,但仍然用手攥得緊緊的,腳下也沒有動彈。他完全有理由心存懷疑。就在最近,他曾跟那個他以為是瘋眼漢穆迪的人一起待了九個月,結果發現那根本就不是穆迪,而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家夥,而且,那家夥在暴露身份前還想殺死他。哈利還沒想好下一步該怎麽做,這時第二個微微沙啞的聲音從樓下飄了上來。


    “沒問題的,哈利。我們是來帶你走的。”


    哈利的心歡跳起來。這個聲音也是他熟悉的,盡管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聽到了。


    “盧——盧平教授?”他不敢相信地問,“是你嗎?”


    “我們幹嗎都摸黑站著?”第三個聲音說話了,這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熒光閃爍。”


    一根魔杖頭上突然有了亮光,照亮了門廳。哈利眨了眨眼睛。下麵的人都擠在樓梯口,抬頭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有幾個人還使勁伸長了脖子,好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萊姆斯·盧平站得離他最近。盧平盡管年紀很輕,但顯得十分疲憊,神色憔悴。他的白頭發比哈利上次跟他分手時更多,身上的長袍也比以前多了幾塊補丁,更加破舊了。不過,他望著哈利時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哈利呢,盡管心裏吃驚得不行,也勉強對他笑著。


    “噢,他的模樣正跟我原先想的一樣。”那個高高舉著發光魔杖的女巫說。她似乎是那幾個人裏最年輕的,有著一張蒼白的、心形的臉,一對閃閃發光的黑眼睛,那一頭尖釘般的短發是一種鮮豔奪目的紫羅蘭色。“你好,哈利!”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萊姆斯,”站在最後麵的一個黑皮膚、禿腦袋的巫師說——他的聲音低沉、緩慢,一邊耳朵上戴著一隻金環——“他看上去簡直和詹姆一模一樣。”


    “除了那雙眼睛,”後麵一個滿頭銀發、說話呼哧呼哧的巫師說,“是莉莉的眼睛。”


    瘋眼漢穆迪留著一頭長長的花白頭發,鼻子上缺了一大塊肉,此刻正眯起兩隻不對稱的眼睛懷疑地盯著哈利。他的一隻眼睛又小又黑,晶亮如珠,另一隻眼睛則又大又圓,閃爍著電光般的藍色——這隻魔眼能夠看穿牆壁、房門和穆迪自己的後腦勺。


    “你能保證這就是他嗎,盧平?”他粗聲大氣地吼道,“如果我們帶回去一個冒充他的食死徒,可就鬧出大麻煩了。我們最好問他一點隻有波特本人才會知道的事情。除非有人帶著吐真劑?”


    “哈利,你的守護神是什麽樣子的?”盧平問道。


    “一頭牡鹿。”哈利緊張地說。


    “沒錯,就是他,瘋眼漢。”盧平說。


    這麽多人直瞪瞪地盯著自己,哈利感到有些緊張。他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把魔杖插進牛仔褲後麵的口袋裏。


    “別把魔杖插在那兒,孩子!”瘋眼漢叫道,“如果它著起火來怎麽辦?你知道,比你厲害的巫師都把自己的屁股給燒掉過!”


    “你知道誰把屁股給燒掉啦?”紫羅蘭色頭發的女人很感興趣地問瘋眼漢。


    “不用你管,隻是別把魔杖放在褲兜裏就是了!”瘋眼漢氣衝衝地說,“這是基本的魔杖安全守則,現在誰也不理會它了。”他腳步重重地朝廚房走去。“我算是看明白啦。”那女人衝天花板翻眼珠時,他惱怒地加了一句。


    盧平伸出手來,跟哈利握手。


    “你怎麽樣?”他問,一邊仔細地打量著哈利。


    “還——還好……”


    哈利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四個星期毫無音訊,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顯示要將他從女貞路轉移出去,可是突然之間,一大群巫師一本正經地站在這個家裏,就好像這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他望望圍在盧平身邊的那些人,他們仍然眼巴巴地盯著他。他想起自己已經四天沒有梳頭,不由得很不好意思起來。


    “我——你們來得真巧,德思禮一家出去了……”他吞吞吐吐地說。


    “真巧,哈!”紫羅蘭色頭發的女人說,“是我把他們引出去的,免得礙事兒。通過麻瓜郵局給他們寄了一封信,說他們在全英格蘭最佳近郊草坪大獎賽中入圍了。他們現在正急著去領獎……或者自以為是去領獎呢。”


    哈利眼前閃過當弗農姨父得知根本就沒有什麽全英格蘭最佳近郊草坪大獎賽時臉上的那副表情。


    “我們要離開這裏,是不是?”他問,“很快就走?”


    “差不多立即動身,”盧平說,“我們在等平安無事的信號。”


    “我們去哪兒呢?陋居嗎?”哈利滿懷希望地問。


    “不去陋居,那裏不行,”盧平說著示意哈利朝廚房走去;那一群巫師都跟在後麵,仍然好奇地打量著哈利,“太冒險了。我們在一個別人發現不了的地方建了指揮部。花了一些時間……”


    瘋眼漢穆迪已經坐在廚房的桌子邊,大口大口地喝著弧形酒瓶裏的酒,那隻魔眼滴溜溜亂轉,把德思禮家那許多節省勞力的用具盡收眼底。


    “哈利,這是阿拉斯托·穆迪。”盧平指著穆迪繼續說道。


    “是啊,我知道。”哈利尷尬地說。一個自己以為認識了一年的人,又被別人介紹來重新認識,這感覺真是很奇怪。


    “這位是尼法朵拉——”


    “萊姆斯,別叫我尼法朵拉。”那個年輕女巫打了個冷戰說道,“是唐克斯。”


    “尼法朵拉·唐克斯更喜歡別人隻稱呼她的姓。”盧平把話說完。


    “如果你的傻瓜媽媽管你叫尼法朵拉[3],你也會這樣的。”唐克斯嘟噥道。


    “這位是金斯萊·沙克爾,”他指的是那位高個子、黑皮膚巫師,那人欠了欠身。“埃非亞斯·多吉。”那個說話呼哧呼哧的巫師點了點頭。“德達洛·迪歌——”


    “ 我們以前見過。”愛激動的迪歌尖聲尖氣地說,他那頂紫色高頂大禮帽掉了下來。


    “愛米琳·萬斯。”一位披著深綠色披肩、端莊典雅的女巫微微點了點頭;“斯多吉·波德摩。”一個長著一頭厚厚的稻草色頭發的方下巴巫師眨了眨眼睛;“還有海絲佳·瓊斯。”一位頭發烏黑、麵頰粉嘟嘟的女巫從烤麵包爐旁朝他們揮了揮手。


    介紹到每個人時,哈利都笨拙地朝他們點頭打招呼。他真希望他們能把目光投向別處,別老盯著他看。他感到自己好像突然被請到了舞台上。而且,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


    “沒想到那麽多人主動提出要來接你。”盧平說,似乎讀出了哈利的心思,兩個嘴角微微動了動。


    “是啊,是啊,越多越好。”穆迪悶悶不樂地說,“我們是你的警衛,波特。”


    “現在就等發信號來告訴我們一切平安我們就可以出發。”盧平說著朝廚房窗外望了望,“我們大概還有十五分鍾。”


    “弄得真幹淨啊,這些麻瓜,是不是?”那個姓唐克斯的女巫懷著極大的興趣打量著廚房說道,“我爸爸也是麻瓜出身,他是個典型的邋遢鬼。我想麻瓜也是多種多樣的,就像巫師一樣。”


    “呃——是啊。”哈利說,“對了——”他重新轉向盧平,“發生了什麽事,誰也不給我一點兒消息,伏地——?”


    幾個巫師嘴裏發出古怪的噓噓聲,德達洛·迪歌的帽子又掉了下來,穆迪低吼道:“閉嘴!”


    “怎麽啦?”哈利問。


    “在這裏什麽也不能說,太危險了。”穆迪說,那隻正常的眼睛轉向哈利,而那隻魔眼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該死,”他惱火地說,舉起一隻手去掏魔眼,“老是卡住——自從那個卑鄙小人戴過以後就出毛病了。”


    隨著一陣刺耳的嘎吱嘎吱聲,就像從洗滌池裏摳出活塞一樣,穆迪把那隻魔眼掏了出來。


    “瘋眼漢,你這樣做怪叫人惡心的,是不是?”唐克斯親切隨和地說。


    “勞駕,給我一杯水,哈利。”穆迪要求道。


    哈利走到洗碗機前,拿出一隻幹淨杯子,在水池邊接滿了清水,而那幫巫師仍然眼巴巴地注視著他。他們這樣毫不留情地盯著他看,他開始有點惱怒了。


    “謝謝。”哈利把杯子遞過去時穆迪說。他把那隻魔眼丟進水裏,用手捅得它一沉一浮。那隻眼睛嗖嗖地轉動著,挨個兒瞪著屋裏的每個人。“在回去的路上,我希望我能有三百六十度的視野。”


    “我們怎麽去——我們要去的地方?”哈利問。


    “騎掃帚,”盧平說,“隻有這個辦法。你年紀太小,還不能幻影移形,飛路網會遭到他們的監視,而如果起用一個未經批準的門鑰匙,那要搭上我們的性命還不夠呢。”


    “萊姆斯說你飛得很出色。”金斯萊·沙克爾用低沉的聲音說。


    “他飛得棒極了,”盧平說,他不停地看著手表,“不管怎樣,哈利,你最好去收拾一下東西,等信號一來,我們就要上路。”


    “我去幫幫你吧。”唐克斯歡快地說。


    她跟著哈利回到門廳,往樓上走去,一路興趣盎然、充滿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地方真好玩,”她說,“弄得也太幹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點不自然了。哦,這還差不多。”當他們走進哈利的臥室、哈利把燈打開時,她說道。


    他的房間確實比家裏其他地方亂得多。整整四天閉門不出,情緒惡劣,哈利根本沒有心思收拾自己的東西。他的大部分書都散落在地板上,因為他為了分散注意力,把每本書都翻開看了看,然後又隨手扔到一邊。海德薇的籠子需要清理了,已經開始發出臭味。他的箱子敞開著,可以看見麻瓜衣服、巫師長袍在裏麵堆得亂七八糟,有的還散落在周圍的地板上。


    哈利開始把書一本本地撿起來,匆匆扔進箱子裏。唐克斯停在他打開的衣櫃前,挑剔地照著櫃門內側的鏡子。


    “知道嗎,我覺得實際上紫羅蘭色並不適合我,”她扯著一綹尖釘般的頭發憂慮地說,“你說,它是不是使我的臉顯得太尖了點兒?”


    “呃——”哈利的視線越過一本叫《不列顛和愛爾蘭的魁地奇球隊》的書望著她。


    “沒錯,是這樣。”唐克斯果斷地說。她緊緊地閉上眼睛,臉上是一種緊張的表情,似乎在拚命回憶什麽事情。一秒鍾後,她的頭發變成了泡泡糖般的粉紅色。


    “你怎麽辦到的?”哈利問,吃驚地望著她,這時她把眼睛睜開了。


    “我是個易容馬格斯,”她說,重新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腦袋轉來轉去,從各個角度看著自己的頭發,“也就是說,我能夠隨心所欲地改變我的外貌。”她在鏡子裏看到身後的哈利臉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便又補充道:“我天生就是。在傲羅培訓時,我根本不用學習就得到了隱藏和偽裝的最高分,很了不起呢。”


    “你是個傲羅?”哈利十分震驚地問道。對於從霍格沃茨畢業以後的職業,他唯一考慮過的就是做一個專門逮捕黑巫師的人。


    “是啊,”唐克斯顯出很驕傲的樣子說,“金斯萊也是,不過他的級別比我還要高一點兒。我是去年才取得資格的。潛行和跟蹤這門課差點兒不及格。我總是笨手笨腳的,你聽見我們剛到樓下時我打碎那隻盤子的聲音了嗎?”


    “能通過學習成為一個易容馬格斯嗎?”哈利問道。他直起身來,把收拾行李的事兒拋到了腦後。


    唐克斯輕輕地笑了。


    “我敢說,你不反對有時候把你的傷疤隱藏起來吧,嗯?”


    她的目光捕捉到哈利額頭上的閃電形傷疤。


    “不反對,我巴不得呢。”哈利嘟噥著把臉轉開了。他不喜歡別人盯著他的傷疤看。


    “噢,那你恐怕得靠自己的努力去學習了。”唐克斯說,“但易容馬格斯是很稀罕的,都是天生的,不是後天培養的。大多數巫師都需要用魔杖或藥劑才能改變自己的外貌。不過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哈利,我們是來收拾行李的。”她望了望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愧疚地說。


    “噢——是啊。”哈利說著又抓起幾本書。


    “別犯傻了,可以快得多呢,讓我來——收拾!”唐克斯大喊一聲,同時用魔杖幅度很大地掃過地麵。


    書、衣服、望遠鏡和天平紛紛飄到空中,雜亂無章地飛進了箱子。


    “不太整齊。”唐克斯說著走到箱子旁邊低頭看了看裏麵那亂糟糟的一堆,“我媽媽有一個訣竅,讓東西自己歸攏整齊——她還能讓襪子自己疊起來呢——但我一直沒弄清她是怎麽做的——好像是迅速地一抖——”她滿懷希望地抖了一下魔杖。


    哈利的一隻襪子軟綿綿地扭動了一下,又落回到箱子裏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上。


    “唉,算啦,”唐克斯說,把箱子蓋砰的一聲合上了,“至少東西都進去了。那玩意兒也需要打掃了。”她用魔杖指著海德薇的籠子。“清理一新。”幾片羽毛和一些糞便頓時消失了。“哈,這下子好多了——對這些家務活兒方麵的咒語,我一向不太在行。好了——東西都帶齊了嗎?坩堝?掃帚?哇!——火弩箭?”


    她的目光落在哈利右手拿著的飛天掃帚上,頓時瞪大了眼睛。這是哈利的驕傲和歡樂,是小天狼星送給他的禮物,一把國際標準的飛天掃帚。


    “我騎的還是一把彗星260呢。”唐克斯羨慕地說,“啊,好了……魔杖還插在你的牛仔褲裏?兩邊的屁股還都在?好吧,我們走!箱子移動。”


    哈利的箱子飄浮到離地麵幾英寸的高度。唐克斯像指揮家拿著指揮棒一樣舉著她的魔杖,讓箱子在他們前麵搖搖晃晃地飄過房間,飄出房門,她的左手拎著海德薇的籠子。哈利拿著他的飛天掃帚跟著她下了樓梯。


    他們回到廚房時,穆迪已經把魔眼裝上了,清洗過的眼睛轉得飛快,哈利看了隻覺得惡心想吐。金斯萊·沙克爾和斯多吉·波德摩在仔細研究微波爐,海絲佳·瓊斯剛才在抽屜裏東翻西翻,發現了一個削土豆器,現在正對著它哈哈大笑。盧平給德思禮一家寫了封信,正在封口。


    “太好了,”盧平抬頭看到唐克斯和哈利走進來,說道,“我們大概還有一分鍾。我們應該到外麵的花園裏去做好準備。哈利,我留下了一封信,告訴你的姨媽和姨父不要擔心——”


    “他們不會擔心的。”哈利說。


    “——說你很安全——”


    “這隻會讓他們感到失望。”


    “——還說你明年夏天再來看他們。”


    “非得這樣嗎?”


    盧平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過來,孩子,”穆迪聲音粗啞地說,同時用魔杖示意哈利到他跟前去,“我需要給你幻身。”


    “你需要什麽?”哈利不安地問。


    “幻身咒。”穆迪說著舉起魔杖,“盧平說你有一件隱形衣,但待會兒我們飛起來,它不會很貼身的。用幻身咒會把你偽裝得更好。這就開始啦——”


    他重重地敲了敲哈利的頭頂,哈利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穆迪在他腦袋上敲碎了一個雞蛋,仿佛有一股冷冰冰的東西從魔杖敲打的地方流進了他的身體。


    “幹得漂亮,瘋眼漢。”唐克斯瞪大眼睛望著哈利的上腹,欣賞地說。


    哈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確切地說,是自己以前的身體。現在它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屬於他了,倒沒有隱形不見,但是顏色和質地變得與他身後的廚房設備一模一樣。他似乎成了一隻人形的變色龍。


    “走吧。”穆迪說著用魔杖打開了後門的鎖。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出了門,來到弗農姨父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坪上。


    “晴朗的夜空,”穆迪嘟噥著,那隻魔眼掃視著天空,“需要來點兒雲彩做掩護。好了,你聽著,”他粗聲粗氣地對哈利說,“我們排成緊密的隊形往前飛。唐克斯在你的正前方,你緊緊跟在她後麵。盧平在下麵掩護你。我在你後麵。其他人把我們圍在中間。不管怎樣都不能亂了隊形,明白嗎?如果我們中間有誰遇害——”


    “那可能嗎?”哈利擔憂地問,但穆迪沒有理睬他。


    “——其他人繼續往前飛,不能停下,不能亂了隊形。如果他們把我們都幹掉了,隻有你還活著,哈利,還有後續的警衛隨時準備接替上來。不停地往東飛,他們就會與你會合。”


    “不要這樣興高采烈的,瘋眼漢,不然他會以為我們不是當真的。”唐克斯一邊說,一邊把哈利的箱子和海德薇的籠子綁在她掃帚上掛著的一根吊帶上。


    “我隻是在把計劃告訴孩子。”穆迪沒好氣地說,“我們的工作是把他安全地護送到指揮部,如果我們半路就死了——”


    “沒有人會死的。”金斯萊·沙克爾用平靜的低沉聲音說。


    “騎上掃帚,那是第一個信號!”盧平指著天空果斷地說。


    在他們頭頂上空很高很高的地方,群星中突然綻開一片鮮紅色的火花。哈利立刻看出那是魔杖變出的火花。他把右腿跨在火弩箭上,緊緊地抓住掃帚把,感覺到掃帚在微微顫動,似乎它也和他一樣迫不及待地渴望再次飛上天空。


    “第二個信號,我們走吧!”盧平大聲說,高空中又綻開一片火花,這次是綠色的。


    哈利使勁蹬離地麵。黑夜裏涼爽的微風吹拂著他的頭發,女貞路上那些方方正正的花園越來越遠,迅速縮小成一幅由墨綠和黑色拚綴而成的圖案,到魔法部受審的事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似乎嗖嗖掠過的空氣把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裏吹跑了。他覺得他的心快樂得都要爆炸了。他終於又飛上了天空,終於離開了女貞路,這可是他整個暑假都夢寐以求的事啊,他要回家了……一時間他心花怒放,似乎所有的煩惱都不存在了,都在星光燦爛的遼闊夜空中變得微不足道了。


    “快向左,向左,有個麻瓜在抬頭往上看呢!”穆迪在他後麵喊道。唐克斯猛地一拐,哈利緊緊跟上,望著自己的箱子在唐克斯的掃帚底下劇烈地晃來晃去。“我們需要飛得再高一些……再飛高四分之一英裏!”


    他們忽忽地上升,哈利的眼睛被寒冷的空氣刺得湧出了淚水。下麵什麽也看不見了,隻有一個個針孔般的亮點,是路燈和汽車前燈發出的光亮,其中兩個亮點可能屬於弗農姨父的汽車……此刻德思禮一家大概正在趕回他們的空屋子呢,一路上為那個並不存在的草坪大獎賽氣得肚子鼓鼓的……想到這裏,哈利開心地大笑起來,但是其他巫師長袍飄動的呼呼聲、那根拴住他箱子和鳥籠的吊帶的嘎吱聲,以及飛速掠過夜空時灌進他們耳朵裏的呼嘯風聲,把他的笑聲淹沒了。一個月來,他從沒有感覺過這樣快活、這樣揚眉吐氣。


    “向南!”瘋眼漢大叫,“前麵是小鎮!”


    他們向右一拐,以免直接從蛛網般的萬家燈火上空飛過。


    “向東南飛,繼續上升,前麵有一片低雲,我們可以飛進去,隱藏在裏麵!”穆迪喊道。


    “可別在雲裏頭飛!”唐克斯氣呼呼地大聲說,“我們會變成落湯雞的,瘋眼漢!”


    哈利聽她這麽說,鬆了一口氣。他的雙手一直抓著火弩箭的掃帚把,已經有點發麻。他真後悔剛才沒想到再穿一件外套,他禁不住打起哆嗦來。


    他們根據瘋眼漢的指令,不時地改變路線。凜冽的寒風迎麵吹來,哈利不得不緊緊眯起眼睛,耳朵也凍得生疼。在他的記憶中,隻有一次也是這麽冷騎在掃帚上,那是三年級時跟赫奇帕奇的那場魁地奇比賽,是在暴風雨中進行的。警衛們不停地在他周圍繞著圈子,像一隻隻巨大的猛禽。哈利已經失去了時間概念。他不知道他們已經飛了多長時間,感覺至少有一個小時了。


    “轉向西南!”穆迪嚷道,“我們要避開高速公路!”


    哈利已經感到冷得不行了,他渴望地想到下麵公路上疾駛的汽車裏舒服幹爽的環境,他甚至更渴望地想到撒飛路粉旅行時的感覺。在壁爐裏轉來轉去也許不太舒服,但至少是熱乎乎地被火焰烤著的呀……金斯萊·沙克爾忽忽地繞著他飛,禿腦袋和耳環在月光下微微閃爍……這時候愛米琳·萬斯飛到他的右邊,舉著魔杖,警惕地轉動著腦袋……然後她也嗖的一聲超過了他,斯多吉·波德摩立刻補了上來……


    “我們最好原路折回去一段,以確保沒有被人跟蹤!”穆迪大聲說。


    “你瘋了嗎,瘋眼漢?”唐克斯在前麵尖叫道,“我們都快在掃帚上凍僵了!如果這樣不停地偏離路線,大概下個星期都到不了那兒!而且,我們差不多已經到了!”


    “是應該開始降落了!”盧平的聲音傳了過來,“哈利,跟牢唐克斯!”


    哈利跟著唐克斯俯衝下去。他們朝著一大片光亮飛去,哈利從沒見過這麽多燈光匯集在一起,縱橫交錯,星羅棋布,向四麵八方延伸,其間點綴著一個個深黑色的方塊。他們飛得越來越低,最後哈利能夠看清一盞盞車燈和路燈、一個個煙囪和一根根電視天線了。他多麽渴望趕緊落到地麵啊,盡管他可以肯定需要有人先給他解凍,他才能從掃帚上下來。


    “我們到了!”唐克斯大喊一聲。幾秒鍾後,她落在了地麵上。


    哈利緊跟在她後麵降落下來,在一個小廣場中央一片淩亂荒蕪的草地上跨下掃帚。唐克斯已經把哈利的箱子從吊帶上解了下來。哈利渾身發抖,四下張望著。周圍的房屋門臉陰森森的,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有些房屋的窗戶都破了,在路燈的映照下閃著慘淡的光,許多門上油漆剝落,還有幾戶的前門台階外堆滿了垃圾。


    “這是什麽地方?”哈利問。


    可是盧平小聲說:“等一等。”


    穆迪在他的鬥篷裏翻找著,骨節粗大的雙手已經凍得不聽使喚了。


    “找到了。”他嘟噥著舉起一個像是銀色打火機一樣的東西,哢噠摁了一下。


    最近的一盞路燈噗的一聲熄滅了。他又哢噠摁了一下那滅燈的玩意兒,第二盞燈也滅了。他不停地哢噠哢噠,最後廣場上的所有路燈都熄滅了,隻有那些拉著窗簾的窗戶裏透出亮光,還有夜空中彎彎的月亮灑下的清輝。


    “向鄧布利多借的,”穆迪一邊粗聲粗氣地說,一邊把熄燈器裝進口袋,“防止麻瓜從窗戶裏往外看,明白嗎?現在走吧,快點兒。”


    他拉著哈利的胳膊,領著他走出那片草地,穿過馬路,來到人行道上。盧平和唐克斯搬著哈利的箱子跟在後麵,其他人都拿出魔杖,在兩側掩護他們。


    從最近一座房屋的樓上窗戶裏隱隱傳來立體聲音響的隆隆聲。一股腐爛垃圾的刺鼻臭味兒從破敗的大門裏那堆鼓鼓囊囊的垃圾口袋裏散發出來。


    “這兒,”穆迪粗聲說著,把一張羊皮紙塞進了哈利被幻身的手裏,並舉起他發光的魔杖湊過來照亮了紙上的字,“快讀一讀,牢牢記住。”


    哈利低頭看著那張羊皮紙,上麵細細長長的筆跡似乎在哪兒見過,寫的是:


    鳳凰社指揮部位於倫敦格裏莫廣場1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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