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哈利迷惑地問。


    “他離開了!”費格太太絞著自己的兩隻手說,“去見一個人,關於一批從飛天掃帚上掉下來的坩堝的事情!我對他說,如果他敢去,我就活剝他的皮,結果你看看現在!攝魂怪!幸虧我叫踢踢給我通風報信!哎呀,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裏閑站著了!哈利,我們得趕緊把你送回去!哦,這會惹來多大的麻煩哪!我非宰了他不可!”


    “可是——”哈利突然得知這位脾氣古怪、喜歡養貓的老鄰居居然知道攝魂怪,這份驚訝不亞於他剛才在小巷裏碰見兩個攝魂怪,“你——你是個巫師?”


    “我是個啞炮,蒙頓格斯什麽都知道,所以我怎麽可能幫助你趕跑攝魂怪呢?他自個兒跑了,留下你毫無掩護,我還提醒過他——”


    “這個蒙頓格斯一直在跟蹤我?慢著——原來是他!他在我家門口幻影移形了!”


    “是啊,是啊,是啊,幸虧我安排踢踢躲在一輛汽車下麵以防萬一。踢踢跑過來告訴了我,可是等我趕到你家時你已經走了——結果現在——哦,鄧布利多會怎麽說呢?你!”她尖著嗓子衝著仍然躺在小巷裏的達力嚷道,“把你的肥屁股從地上抬起來,快點!”


    “你認識鄧布利多?”哈利吃驚地瞪著她問道。


    “我當然認識鄧布利多,誰不認識鄧布利多呢?可是快點吧——如果他們再回來,我可幫不上什麽忙。我沒有多少本事,連給一隻茶葉包變形都不會。”


    她彎下腰,用皺巴巴的手抓住達力一隻肥粗的胳膊使勁拉著。


    “站起來,你這個沒用的傻大個兒。快站起來!”


    可是達力不知是動不了還是壓根兒就不願意動彈,還是躺在地上,渾身發抖,臉如死灰,嘴巴閉得緊緊的。


    “我來吧。”哈利抓住達力的胳膊用力拽著。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達力拖得站了起來。達力似乎隨時都會昏倒,他的小眼睛在眼窩裏轉來轉去,臉上沁出粒粒汗珠。哈利剛鬆開手,他就搖晃起來,好像要摔倒的樣子。


    “快走!”費格太太心急火燎地說。


    哈利抓起達力一隻粗大無比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著他往前走去。達力的重量把他壓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費格太太跌跌撞撞地走在他們前麵,警惕地注視著拐角裏的動靜。


    “把你的魔杖拿在外麵,”他們走進紫藤路時,她對哈利說,“現在別管什麽《保密法》啦,反正是免不了受罰,為一條火龍是一死,為一個火龍蛋也是一死。說到《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這正是鄧布利多一直擔心的——路口那兒是什麽?噢,是普倫提斯先生……別把魔杖收起來,孩子,我不是一直跟你說嗎,我是不管用的?”


    既要穩穩地舉著魔杖,同時又要拖著達力往前走,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哈利不耐煩地捅了捅表哥的肋骨,可是達力似乎完全喪失了自己行動的願望。他癱倒在哈利的肩膀上,兩隻大腳拖在地上。


    “你以前為什麽沒有告訴我你是個啞炮,費格太太?”哈利問,他不敢停腳,累得氣喘籲籲,“我那麽多次到你家去——你為什麽一字不提呢?”


    “鄧布利多吩咐的,要我留心照看你,但什麽也不能說,你當時還太小呢。對不起,我那時弄得你很不開心,哈利,但如果德思禮家的人覺得你喜歡上我家來,他們就再也不會讓你來了。這挺不容易的,你知道……可是,哎呀,”她悲痛地說,又一次把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如果鄧布利多聽說了這件事——蒙頓格斯怎麽能離開呢,他應該值班到午夜的——他去了哪兒呢?我怎麽去向鄧布利多匯報這件事呢?我不會幻影顯形啊。”


    “我有一隻貓頭鷹,可以借給你。”哈利嘴裏直哼哼,懷疑他的脊椎骨都要被達力壓斷了。


    “哈利,你不明白!鄧布利多需要盡快采取行動,因為魔法部自己有一套辦法偵查未成年人使用魔法的情況,他們恐怕已經知道了,信不信由你。”


    “但我要擺脫攝魂怪呀,我不得不使用魔法——他們肯定更關心為什麽攝魂怪總是在紫藤路飄來飄去,是不是?”


    “哦,我親愛的,我也巴不得是這樣呢,但我擔心——蒙頓格斯·弗萊奇,我要宰了你!”


    啪,隨著一聲刺耳的爆響,空氣裏升起一股煙酒混合的強烈臭味,一個胡子拉碴、身穿一件破爛外套的矮胖子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兩條短短的羅圈腿,一頭又長又亂的薑黃色頭發,一雙腫脹充血的眼睛,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一隻短腿獵狗那樣愁苦。他手裏還抓著一包銀色的東西,哈利一眼認出那是一件隱形衣。


    “出什麽事了,費格?”他問,眼睛望望費格太太,望望哈利,又望望達力,“不是說不暴露身份的嗎?”


    “去你的不暴露身份!”費格太太嚷道,“攝魂怪,你這個逃避責任的沒用的大騙子!”


    “攝魂怪?”蒙頓格斯重複了一句,嚇壞了,“攝魂怪,在這兒?”


    “沒錯,就在這兒,你這堆一無是處的臭大糞,就在這兒!”費格太太尖聲嚷道,“攝魂怪襲擊了你負責監護的孩子!”


    “天哪,”蒙頓格斯輕聲叫道,看看費格太太,看看哈利,又看看費格太太,“天哪,我——”


    “你去買那些偷來的坩堝了!我不是叫你別去的嗎?是不是?”


    “我——唉,我——”蒙頓格斯顯得心煩意亂,“這——這筆生意可是機會難得啊,你看——”


    費格太太舉起拎著網袋的胳膊,用網袋使勁抽打蒙頓格斯的臉和脖子。從丁丁當當的聲音來推測,網袋裏肯定裝滿了貓食。


    “哎喲——夠了——夠了,你這隻發瘋的老蝙蝠!得派人去告訴鄧布利多呀!”


    “是的——他們——去了!”費格太太一邊嚷,一邊把那袋貓食沒頭沒腦地砸向蒙頓格斯,“最好——你——自己去——你可以——告訴他——你為什麽——沒在這裏——幫忙!”


    “把你的發網戴好了!”蒙頓格斯用胳膊護住腦袋,往後退縮著說,“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啪,又是一聲刺耳的爆響,他消失了。


    “真希望鄧布利多取了他的小命!”費格太太氣呼呼地說,“好了,快走吧,哈利,你還等什麽呀?”


    哈利已經累得氣都喘不勻了,心想還是不要浪費口舌去向費格太太解釋說達力壓得他幾乎走不動路了吧。他使勁拉了一下半昏半醒的達力,繼續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我送你們到門口,”他們拐進女貞路時,費格太太說,“以防附近還有攝魂怪……哎呀呀,真是一場大禍啊……你不得不獨自把他們趕跑……而鄧布利多說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你使用魔法……唉,得啦,藥水已經灑了,哭也沒有用……不過那隻貓這會兒已經到小精靈那兒了。”


    “這麽說,”哈利喘著氣說,“鄧布利多……一直在……派人跟蹤我?”


    “當然是這樣,”費格太太不耐煩地說,“六月份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你難道還指望他讓你一個人四處亂逛?孩子,他們告訴我說你很聰明……好了……進去吧,待著別出來。”這時他們已經到了4號門前。“我想很快就會有人跟你聯係的。”


    “你準備做什麽?”哈利趕緊問道。


    “我直接回家,”費格太太說,朝漆黑的街道張望了一下,打了個冷戰,“我需要等候新的命令。待在家裏別出來。晚安。”


    “等等,先別走!我還想知道——”


    但是費格太太已經一溜小跑走遠了,厚拖鞋啪噠啪噠,網袋丁丁當當。


    “等一下!”哈利對著她的背影喊道。他心裏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任何一個與鄧布利多有聯係的人,但是一眨眼的工夫,費格太太的身影就被黑暗吞沒了。哈利緊鎖著眉頭,重新調整了一下癱在他肩膀上的達力,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上女貞路4號的花園小徑。


    客廳裏亮著燈。哈利把魔杖重新插進牛仔褲的腰帶,摁響了門鈴。佩妮姨媽的身影越來越大,被前門上的波浪紋玻璃折射得奇形怪狀。


    “達達!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正感到非常——非常——達達,怎麽回事?”


    哈利側臉望著達力,及時地從他胳膊下脫出身來。達力原地搖晃了一會兒,臉色發青……然後他張開大嘴,哇的一口,全吐在門墊子上了。


    “達達,達達,你怎麽啦?弗農?弗農!”


    哈利的姨父拖著笨重的身體從起居室趕來,他的海象胡子亂七八糟地飄了起來,每當他激動不安時總是這樣。他三步並作兩步趕上來,和佩妮姨媽一起攙扶著膝蓋發軟的達力跨過門檻,同時小心別踩著達力吐出來的那堆髒東西。


    “他病了,弗農!”


    “怎麽回事,兒子?出了什麽事?波奇斯太太在茶點上給你吃什麽不合適的東西了?”


    “你怎麽身上都是土,親愛的?你一直躺在地上嗎?”


    “慢著——你沒有挨打吧,兒子,嗯?”


    佩妮姨媽尖叫起來。


    “給警察打電話,弗農!給警察打電話!達達,親愛的,跟媽媽說說!他們把你怎麽樣啦?”


    在一片混亂中,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哈利,這正合他的心意。他正好趕在弗農姨父重重關上房門前溜了進來。當德思禮一家鬧哄哄地穿過客廳走向廚房時,哈利小心地、躡手躡腳地朝樓梯走去。


    “這是誰幹的,兒子?快告訴我們他們的名字。我們會抓住他們的,不用擔心。”


    “噓!他正要說話呢,弗農!怎麽回事,達達?快告訴媽媽!”


    哈利的腳剛踏上第一級樓梯,達力終於發出了聲音。


    “他。”


    哈利怔住了,一隻腳踏在樓梯上,臉扭成一團,鼓起勇氣準備迎接一場大爆炸。


    “小子!你給我過來!”


    哈利懷著恐懼和憤怒交織的心情,慢慢地把腳從樓梯上撤了下來,轉身跟著德思禮一家。


    剛從外麵的夜色中進來,哈利覺得擦洗得一塵不染的廚房明晃晃的,怪異而不真實。佩妮姨媽領著達力坐到一把椅子上。達力仍然臉色發青,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弗農姨父站在滴水板前,眯起一對小眼睛,狠狠地瞪著哈利。


    “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麽?”他氣勢洶洶地吼道。


    “什麽也沒做。”哈利說,他很清楚弗農姨父根本不會相信他的話。


    “他對你做了什麽,達達?”佩妮姨媽一邊用濕海綿擦去達力皮夾克上的髒東西,一邊用發抖的聲音問道,“是——是那玩意兒嗎,親愛的?他用了——他的家夥?”


    達力顫抖著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哈利急切地說,佩妮姨媽發出一聲號啕,弗農姨父舉起兩個拳頭,“我沒有把他怎麽樣,那不是我,那是——”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長耳貓頭鷹忽地從窗戶飛進了廚房,既而擦著弗農姨父的頭頂,輕盈地從廚房那頭飛過來,把嘴裏叼著的一個羊皮紙大信封丟在哈利腳邊,然後優雅地一轉身,翅膀尖正好掃過冰箱頂,嗖的一聲飛了出去,掠過花園上空消失了。


    “貓頭鷹!”弗農姨父氣得大吼,他狠狠地把廚房窗戶砰的一聲關上了,他太陽穴上的那根經常暴起的血管又在突突跳動。“又是貓頭鷹!再也不許貓頭鷹進我的家裏!”


    哈利已經扯開信封,抽出了裏麵的信,他的心怦怦狂跳,已經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親愛的波特先生:


    我們接到情報,你於今晚九點二十三分在一個麻瓜居住區,當著一個麻瓜的麵施用了守護神咒。


    這一行為嚴重違反了《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因此你已被霍格沃茨魔法學校開除。魔法部將很快派代表前往你的住所,銷毀你的魔杖。


    鑒於你此前已因違反《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的第十三條而受到正式警告,我們很遺憾地通知你,你必須在八月十二日上午九時前往魔法部受審。


    希望你多多保重。


    你忠實的


    馬法爾達·霍普柯克


    魔法部禁止濫用魔法辦公室


    哈利把這封信連讀了兩遍。他隻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弗農姨父和佩妮姨媽在那兒說著什麽。他的腦海裏一片冰冷,一片空白。一個事實像一把致人癱瘓的飛鏢紮進了他的意識。他被霍格沃茨開除了。一切都完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頭望著德思禮一家。弗農姨父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大聲吼叫著,兩隻拳頭仍然高高地舉著。佩妮姨媽用兩隻胳膊摟著又在幹嘔不止的達力。


    哈利暫時麻木的思維似乎慢慢蘇醒了過來。魔法部將很快派代表前往你的住所,銷毀你的魔杖。隻有一個辦法。他必須逃走——事不宜遲。究竟去哪兒呢,哈利並不知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在霍格沃茨校內還是校外,他都離不開他的魔杖。在一種幾乎是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他抽出魔杖,轉身想離開廚房。


    “你打算上哪兒去?”弗農姨父嚷道。看到哈利沒有回答,他嗵嗵嗵地從廚房那頭走過來,擋在了通往客廳的門口。“你的事兒還沒完呢,小子!”


    “閃開!”哈利輕聲說。


    “你必須待在這裏,老實交代我的兒子怎麽會——”


    “如果你不閃開,我就給你念一個毒咒。”哈利說著舉起了魔杖。


    “你別想用它來對付我!”弗農姨父惡狠狠地說,“我知道,你出了那所你稱為學校的瘋人院,是不允許擺弄它的!”


    “瘋人院已經把我趕出來了,”哈利說,“所以我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現在給你三秒鍾。一——二——”


    廚房裏發出一聲爆響,回音不絕。佩妮姨媽失聲尖叫,弗農姨父吼叫著彎腰躲避,而哈利呢,他在尋找一場不是由他造成的混亂的源頭,這已經是這個晚上的第三次了。他立刻發現了:一隻昏頭昏腦、羽毛蓬亂的穀倉貓頭鷹正蹲在廚房外麵的窗台上,剛才它撞在關著的窗戶玻璃上了。


    弗農姨父痛苦地嚷道:“貓頭鷹!”哈利沒有理睬他,徑直跑到廚房那頭,猛地打開窗戶。貓頭鷹伸出一條腿,上麵拴著一小卷羊皮紙。它抖了抖羽毛,哈利一把信取下來它就飛走了。哈利顫抖著雙手,展開這第二封信,上麵用黑墨水草草地寫著幾行字,紙上汙漬斑斑。


    哈利:


    鄧布利多剛趕到魔法部,正在調查整個事件。不要離開你姨媽和姨父的家。不要再施魔法。不要交出你的魔杖。


    亞瑟·韋斯萊


    鄧布利多正在調查整個事件……這是什麽意思呢?鄧布利多有多大能耐,能夠淩駕於魔法部之上?這麽說,他還有可能重新回到霍格沃茨?一線小小的希望在哈利心中迅速升起,但幾乎立刻就被驚慌的情緒扼殺了——他不施魔法,怎麽可能拒絕交出魔杖呢?他必須與魔法部的代表展開較量。如果他那麽做了,能夠逃脫阿茲卡班監獄已算僥幸,更別說給學校開除了。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他可以趕快逃走,冒著被魔法部抓到的危險,也可以待在原地,等著他們來這裏找到他。他覺得第一條路更有吸引力,但他知道韋斯萊先生肯定考慮過怎樣對他最有利……而且,鄧布利多以前處理過比這糟糕得多的事情呢。


    “好吧,”哈利說,“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走了。”


    他飛快地撲到廚房桌子旁,麵對著達力和佩妮姨媽。德思禮一家似乎對他這樣突然改變主意吃驚不小。佩妮姨媽絕望地望著弗農姨父。他紫紅色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這些討厭透頂的貓頭鷹是誰派來的?”他凶狠地吼道。


    “第一隻是魔法部派來的,把我開除了。”哈利平靜地說。他豎起兩隻耳朵,專心地聽著外麵的動靜,生怕魔法部的代表已經來了。現在與其讓弗農姨父大發雷霆,怒吼咆哮,還不如回答他的問題更容易,也更安靜。“第二隻是我朋友羅恩的爸爸派來的,他在魔法部工作。”


    “魔法部?”弗農姨父惡聲惡氣地說,“你們這樣的人也能在政府工作?哦,我總算都明白了,都明白了,怪不得這個國家如今一天不如一天呢。”


    哈利沒有回答。弗農姨父氣呼呼地瞪著他,然後厲聲問:“你為什麽會被開除?”


    “因為我使用了魔法。”


    “啊哈!”弗農姨父吼道,拳頭重重地砸在冰箱頂上,冰箱的門忽地彈開,達力的幾包低脂肪小食品掉了出來,散落在地上,“這麽說你承認了!你對達力做了什麽?”


    “什麽也沒有,”哈利說,不像剛才那麽平靜了,“那不是我——”


    “是!”達力出人意料地蹦出了一句,弗農姨父和佩妮姨媽立刻朝哈利揮舞著胳膊讓他閉嘴,然後兩人都俯身看著達力。


    “說下去,兒子,”弗農姨父說,“他做了什麽?”


    “告訴我們,親愛的。”佩妮姨媽小聲說。


    “他用魔杖指著我。”達力含混不清地說。


    “是啊,我指著他,但並沒有用——”哈利氣憤地說,然而——


    “閉嘴!”弗農姨父和佩妮姨媽異口同聲地吼道。


    “說下去,兒子。”弗農姨父又說了一遍,小胡子上下亂舞。


    “全黑了,”達力打著寒戰,聲音嘶啞地說,“四下裏一片漆黑。然後我聽——聽見……有東西。在我——我的腦袋裏。”


    弗農姨父和佩妮姨媽交換了一個驚恐萬狀的眼神。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最不喜歡的東西是魔法——其次就是鄰居在禁用澆水軟管的問題上弄虛作假,做得比他們更過分——那麽聽到自己腦子裏有人說話,肯定也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他們顯然認為達力已經精神錯亂了。


    “你聽見什麽樣的話了,寶貝?”佩妮姨媽壓低聲音問,她臉色白得嚇人,眼裏含著淚水。


    可是達力似乎不會說話了。他又打了個寒噤,搖了搖那顆亞麻色頭發的大腦袋。盡管第一隻貓頭鷹到來後,哈利的內心因恐懼而近乎麻木了,但此刻他也感到有些好奇。攝魂怪能使人重新經曆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那麽,這個被溺愛的養尊處優的、橫行霸道的達力,會被迫聽到什麽呢?


    “你是怎麽摔倒的,兒子?”弗農姨父問道,用的是一種很不自然的輕聲細語,就像在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床邊說話。


    “絆——絆了一跤,”達力發著抖說,“後來——”


    他指了指自己肥闊的胸脯。哈利明白了。達力想起了他的希望和快樂被吸取時灌滿他肺部的那股陰森森的寒氣。


    “可怕,”達力聲音嘶啞地說,“冷。冷極了。”


    “好吧,”弗農姨父說,盡量使聲音顯得平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達力?”佩妮姨媽焦急地把手放在達力的額頭上,試試他發不發燒。


    “覺得……覺得……覺得……好像……好像……”


    “好像你再也不會感到快樂了。”哈利幹巴巴地替他說道。


    “就是這樣!”達力小聲說,仍然抖個不停。


    “知道了!”弗農姨父直起身,重新扯開了嗓子,聲音震耳欲聾,“你給我兒子念了一個古怪的咒語,害得他聽見自己腦子裏有人說話,還以為自己——自己一輩子也快活不起來了,是不是?”


    “我還要告訴你們多少遍?”哈利說,他的聲音和火氣同時上升,“不是我。是兩個攝魂怪!”


    “兩個——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攝——魂——怪,”哈利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兩個。”


    “這攝魂怪又是什麽古怪玩意兒?”


    “他們看守阿茲卡班巫師監獄。”佩妮姨媽說。


    話一出口,是兩秒鍾的死寂,然後佩妮姨媽猛地用手捂住嘴巴,似乎剛才一不小心說了一句令人惡心的髒話。弗農姨父瞪大眼睛看著她。哈利的腦子裏一片混亂。費格太太倒也罷了——可是佩妮姨媽?


    “你怎麽知道?”他驚訝極了,問道。


    佩妮姨媽似乎被自己嚇壞了。她戰戰兢兢帶著歉意地看了一眼弗農姨父,手微微下垂,露出嘴裏的長牙。


    “好多年前——我聽見——那個可怕的男孩——對她說起過他們。”她斷斷續續地說。


    “如果你是指我的媽媽和爸爸,你為什麽不說他們的名字呢?”哈利大聲問,但佩妮姨媽沒有理睬他。她似乎驚慌失措到了極點。


    哈利感到非常震驚。幾年前有一次佩妮姨媽情緒爆發,尖叫著說哈利的媽媽是個怪物,除此之外,哈利從沒聽她提起過自己的妹妹。而她居然記得魔法世界的這點細節,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忘記。哈利真是驚訝極了,平常她總是竭盡全力假裝魔法世界並不存在的呀。


    弗農姨父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接著又張了張又閉上了,然後,顯然是在掙紮著回憶怎樣說話。他第三次把嘴張開,聲音嘶啞地說:“這麽說——這麽說——他們——呃——他們——呃——真的存在,他們——呃——這些死魂怪什麽的?”


    佩妮姨媽點了點頭。


    弗農姨父的目光從佩妮姨媽身上轉向達力,又轉向哈利,似乎希望有人大喊一聲:“愚人節!”看到沒有人這麽做,他又把嘴巴張開了,而就在這時,今晚的第三隻貓頭鷹飛來了,他也就不用費力地再說些什麽了。貓頭鷹像一枚長著羽毛的炮彈,嗖的一聲飛進仍然開著的窗戶,啪噠噠地落在廚房的桌子上,嚇得德思禮一家三口都跳了起來。哈利從貓頭鷹嘴裏扯下第二封公函樣的信封,撕開封口,貓頭鷹騰身飛回了外麵的夜色中。


    “夠了——粗魯的——貓頭鷹。”弗農姨父心煩意亂地說,噔噔噔地走到窗口,又把窗戶重重地關上了。


    親愛的波特先生:


    我們約二十二分鍾前曾致函於你,之後魔法部改變了立即銷毀你的魔杖的決定。你可以保留魔杖,直到八月十二日受審的時候再做正式決定。


    經與霍格沃茨魔法學校校長商量,魔法部同意將開除你學籍的問題也留到那時再做決定。因此,你可以認為自己是暫時停學,等候進一步的調查。


    順致問候。


    你忠實的


    馬法爾達·霍普柯克


    魔法部禁止濫用魔法辦公室


    哈利飛快地將信連看了三遍。知道自己還沒有肯定被開除,他心頭那個令人難受的疙瘩總算解開了一點兒,但他的擔心絲毫沒有消除。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取決於八月十二日的受審。


    “怎麽了?”弗農姨父說,把哈利一下子拉回到了現實中,“現在又怎麽啦?他們給你判決了沒有?”他突然想起一個很有希望的念頭,跟著問了這一句,“你們那類人有沒有死刑啊?”


    “我要去受審。”哈利說。


    “他們在那兒給你判決?”


    “我想是吧。”


    “我不會放棄希望的。”弗農姨父滿臉凶相地說。


    “好吧,如果完事了的話——”哈利說著站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想清靜一會兒,好好想一想,也許還要給羅恩、赫敏或小天狼星寫一封信呢。


    “沒有,事情還沒有完!”弗農姨父吼道,“坐下去!”


    “還有什麽?”哈利不耐煩地問。


    “達力!”弗農姨父咆哮著說,“我想知道我的兒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很好!”哈利大喊一聲。他氣壞了,手裏仍然攥著的魔杖杖頭上冒出了紅色和金色的火星。德思禮一家三口紛紛後退,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


    “達力和我走在木蘭花新月街和紫藤路之間的小巷裏,”哈利語速極快地說,拚命克製著自己的火氣,“達力跟我鬥嘴,我抽出了魔杖,但並沒有用它。這時兩個攝魂怪出現了——”


    “攝魂怪是什麽東西?”弗農姨父狂怒地問,“它們是做什麽的?”


    “我告訴過你了——它們吸光你內心所有的快樂,”哈利說,“如果逮著機會,它們還會親吻你——”


    “親吻你?”弗農姨父說,眼珠子微微凸了出來,“親吻你?”


    “把靈魂從你的嘴裏吸出來,它們管這叫親吻。”


    佩妮姨媽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叫。


    “他的靈魂?它們沒有吸走——他的靈魂沒有被吸——”


    她抓住達力的兩個肩膀拚命搖晃,好像要試試能不能聽見他的靈魂在身體裏嘩啦啦作響似的。


    “它們當然沒有吸走他的靈魂,如果真是那樣,你們會知道的。”哈利氣惱地說。


    “你把它們打跑了,是嗎,兒子?”弗農姨父大聲說,看他那模樣,似乎正掙紮著把談話拖回到一個他能理解的水平上,“你給了它們一個‘左直拳接右直拳’,是不是?”


    “你不可能給攝魂怪一個左直拳接右直拳。”哈利從牙縫裏擠出聲音說道。


    “那他怎麽會沒事?”弗農姨父氣勢洶洶地問,“他怎麽沒有被吸空,嗯?”


    “因為我念了守護神——”


    呼呼。隨著一陣撞擊聲、翅膀的扇動聲,以及灰塵輕輕落下的聲音,第四隻貓頭鷹從廚房的壁爐裏衝了出來。


    “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弗農姨父大叫,把一撮撮胡子連根拔了下來,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逼到這份兒上了,“不許貓頭鷹到這裏來,我受不了啦,你給我聽著!”


    可是哈利已經從貓頭鷹腳上扯下了一卷羊皮紙。他相信這封信肯定是鄧布利多寄來的,而且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了——攝魂怪、費格太太、魔法部的勾當,還有他鄧布利多打算怎樣把事情擺平——因此,平生第一次,他看到小天狼星的筆跡後感到非常失望。他沒有理睬弗農姨父繼續對貓頭鷹的事情大叫大嚷,剛來的貓頭鷹撲扇著翅膀從煙囪裏飛出去時又攪起一片灰塵,他隻好眯起眼睛,讀著小天狼星的來信。


    亞瑟剛剛把事情告訴了我們。無論如何,你千萬別再離開那所房子。


    哈利覺得,對今晚發生的事情做出這樣的反應實在是太不夠意思了。他把羊皮紙翻了過來,以為反麵還有話,但什麽也沒有。


    他的火氣又上來了。他隻身一人打跑了兩個攝魂怪,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對他說一聲“幹得漂亮”?看韋斯萊先生和小天狼星的反應就好像他做了什麽錯事,他們要等到弄清他造成了多大的破壞,再好好地訓斥他一頓。


    “……一堆,我的意思是,一群貓頭鷹在我的家裏飛進飛出。我不允許,小子,我不——”


    “貓頭鷹要來,我也沒有辦法。”哈利沒好氣地說,使勁把小天狼星的來信捏在手心裏。


    “我想知道今晚事情的真相!”弗農姨父厲聲吼道,“如果是攝魂怪傷害了達力,為什麽你會被開除呢?你幹了那事兒,你已經承認了!”


    哈利深深吸了口氣,鎮定了一下情緒。他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最渴望的就是離開這間廚房,離開德思禮一家三口。


    “為了擺脫攝魂怪我念了守護神咒,”他說,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靜,“對付它們隻有這個辦法管用。”


    “可是攝魂怪跑到小惠金區來做什麽?”弗農姨父怒不可遏地問。


    “沒法告訴你。”哈利疲倦地說,“不知道。”


    現在他的腦袋突突作響,眼前好像閃過一道道耀眼的強光。他的憤怒逐漸消退,人覺得特別疲倦,渾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德思禮一家三口都在瞪著他。


    “是你,”弗農姨父惡狠狠地說,“肯定跟你有點關係,小子,我知道。不然它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不然它們為什麽會跑到那條小巷子裏?方圓多少英裏內,你是唯一的一個——唯一的——”顯然,他沒有勇氣說出“巫師”這個詞,“一個你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麽會上這兒來。”


    但是聽了弗農姨父的話,哈利已經極度疲勞的大腦又開始吱吱嘎嘎地運轉起來。攝魂怪為什麽到小惠金區來?它們正好落在哈利所在的那條小巷裏,這怎麽可能是巧合呢?它們是被派來的嗎?難道魔法部失去了對攝魂怪的控製?難道攝魂怪擅自逃離了阿茲卡班,加入了伏地魔一夥,就像鄧布利多曾經預言的那樣?


    “這些死魂靈是看守一家古怪監獄的?”弗農姨父問,吃力地緊跟著哈利的思路。


    “是的。”哈利說。


    隻希望腦袋能夠不疼,隻希望能夠離開廚房,回到黑暗的臥室,好好想想……


    “啊哈!它們是來抓你的!”弗農姨父一臉得意地說,像是得出了一個不容辯駁的結論,“就是這麽回事,對不對,小子?你想逃脫法律的製裁!”


    “當然不是這樣。”哈利說,使勁晃晃腦袋,像要趕走一隻蒼蠅,現在他的腦子在快速地運轉。


    “那為什麽——?”


    “一定是他派它們來的。”哈利輕聲說,與其說他在對弗農姨父說話,還不如說是他在自言自語。


    “什麽意思?一定是誰派它們來的?”


    “伏地魔。”哈利說。


    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眼前的情景是多麽奇怪:德思禮一家聽到“巫師”、“魔法”和“魔杖”這樣的詞都會嚇得連連退縮,失聲尖叫,而聽到有史以來最邪惡的惡魔的名字,居然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


    “伏——慢著,”弗農姨父說,他的臉皺成一團,豬眼似的小眼睛裏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就是那個——”


    “殺死我爸爸媽媽的人,沒錯。”哈利說。


    “可是他走了,”弗農姨父不耐煩地說,絲毫沒有顯示出哈利父母被害是一個痛苦的話題,“那個大塊頭說的。他走了。”


    “他又回來了。”哈利語氣沉重地說。


    他站在佩妮姨媽那像手術室一樣整潔幹淨的廚房裏,挨著最高檔的冰箱和超寬屏幕電視機,心平氣和地跟弗農姨父談論伏地魔,這感覺真是非常怪異。今晚攝魂怪光臨小惠金區,似乎打破了一堵擋在女貞路這個冷漠的非魔法世界和另一個世界之間的無形高牆。哈利的兩種不同生活好像交融在了一起,一切都亂了套。德思禮夫婦在詢問魔法世界的詳細情況,費格太太居然認識阿不思·鄧布利多,攝魂怪在小惠金區上空飄來蕩去,而他恐怕再也不能回到霍格沃茨去了。哈利的腦袋一跳一跳地疼得厲害。


    “回來了?”佩妮姨媽壓低聲音問。


    她望著哈利,那目光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突然之間,哈利有生以來第一次充分意識到佩妮姨媽是他媽媽的姐姐。他說不出來為什麽此刻這樣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隻知道,這個屋子裏不止他一個人模糊地意識到伏地魔的複出意味著什麽。佩妮姨媽這輩子從沒用這種目光看過他。她那雙淺色的大眼睛(與她妹妹的眼睛如此不同)不再因厭惡和憤怒而眯起,而是睜得大大的,充滿恐懼。哈利有生以來一直看著佩妮姨媽在很激烈地維護一種假象——魔法根本不存在,除了她和弗農姨父共同生活的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另一個世界——而現在這種假相似乎消失了。


    “是的,”哈利說,現在他直接對佩妮姨媽說話了,“他一個月前回來的。我看見過他。”


    佩妮姨媽的手摸索著抓住達力那穿著皮夾克的肥闊肩膀,緊緊地抓著。


    “慢著,”弗農姨父望望妻子,望望哈利,然後又望望妻子,似乎被他們之間突然出現的前所未有的相互理解弄糊塗了,“慢著。你是說,那個叫伏地魔的家夥回來了?”


    “是的。”


    “就是殺死你父母的那個人?”


    “是的。”


    “現在他派攝魂怪來追殺你?”


    “看來是這樣。”哈利說。


    “我明白了。”弗農姨父說,目光從他麵色蒼白的妻子臉上轉向哈利,然後把褲子往上提了提。他整個人似乎正在膨脹,那張紫紅色的大臉膛在哈利眼前拉長了。“好了,這下子全解決了,”他吸足了氣,襯衫的前胸繃得緊緊的,“你可以從這個家中滾出去了,小子!”


    “什麽?”哈利問。


    “我說過了——出去!”弗農姨父吼道,就連佩妮姨媽和達力也嚇得跳了起來,“出去!出去!我好多年前就應該這麽做了!貓頭鷹把這裏當成了療養所,布丁炸開了花,半個起居室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達力長出了尾巴,瑪姬在天花板上飄來飄去,還有那輛會飛的福特安格裏亞車——出去!出去!你玩夠了!你該退出了!如果有瘋子在追殺你,你就不能留在這裏,不能威脅到我的妻子和兒子,不能給我們帶來麻煩。如果你要跟你那沒用的父母走同一條路,我受夠了!出去!”


    哈利站在原地,腳底像生了根。魔法部、韋斯萊先生和小天狼星的來信都捏在他的左手裏。無論如何,你千萬別再離開那所房子。不要離開你姨媽和姨父的家。


    “你聽見我的話了!”弗農姨父向前探過身子,那張紫紅色的大闊臉湊近了哈利的臉,哈利都能感覺到他的唾沫星子噴到了自己臉上,“快走!你半小時前不是急著要離開嗎?我支持你!滾出去,永遠不要再玷汙我們家的門檻!我真不明白當初我們怎麽會把你留下?瑪姬說得對,應該把你送到孤兒院去。我們心腸太軟了,到頭來自己倒黴,我們以為能鏟除你身上的孽根,以為能把你變成一個正常人,沒想到你從一開始就不可救藥,我受夠了——貓頭鷹!”


    第五隻貓頭鷹嗖的一聲從煙囪裏躥了下來,因為速度太快,一頭撞在地上。它尖厲地叫了一聲,又忽地騰空飛起。哈利舉起一隻手去抓那個鮮紅色的信封,可貓頭鷹掠過他的頭頂,徑直朝佩妮姨媽飛去。佩妮姨媽尖叫一聲,抬起兩隻胳膊護住臉,閃身躲避。貓頭鷹把紅信封扔在她頭上,轉身又從煙囪裏飛了出去。


    哈利衝過去撿那封信,但佩妮姨媽搶先把信拿在了手裏。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打開,”哈利說,“反正我能聽見裏麵說些什麽。這是一封吼叫信。”


    “扔掉它,佩妮!”弗農姨父大聲吼道,“別碰它,可能會有危險的!”


    “信是寫給我的,”佩妮姨媽聲音顫抖地說,“寫著我的名字,弗農,你看!女貞路4號,廚房,佩妮·德思禮夫人——”


    她喘不過氣來,完全嚇壞了。這時紅信封開始冒煙了。


    “快打開!”哈利催促道,“讓它快點結束!你逃不過去的。”


    “不。”


    佩妮姨媽的手在顫抖。她驚慌失措地環顧著廚房,似乎在尋找一條逃生之路,可是來不及了——信封躥出了火苗。佩妮姨媽失聲尖叫,扔掉了信封。


    一個可怕的聲音從落在桌上的那封燃燒的信裏傳了出來,充滿了整個廚房,在有限的空間裏回蕩著。


    記住我最後的,佩妮。


    佩妮姨媽看上去似乎要暈倒了。她跌坐在達力旁邊的椅子上,兩隻手捂著臉。信封剩下來的殘片在寂靜中化成了灰燼。


    “這是什麽?”弗農姨父聲音嘶啞地問,“什麽——我不明白——佩妮?”


    佩妮姨媽什麽也沒說。達力呆呆地瞪著他母親,嘴巴張得大大的。寂靜在可怕地升級。哈利無比驚愕地望著姨媽,腦袋疼得像要裂開一般。


    “佩妮,親愛的?”弗農姨父怯生生地問,“佩——佩妮?”


    佩妮姨媽抬起頭。她仍然抖個不停,費力地咽了口唾沫。


    “那孩子——那孩子必須留在這裏,弗農。”她有氣無力地說。


    “什——什麽?”


    “他留在這裏。”她說,但眼睛沒有望著哈利。她重新站了起來。


    “他……可是佩妮……”


    “如果我們把他趕出去,鄰居們會說閑話的。”她說。她很快恢複了平日裏那種精幹、嚴厲的做派,盡管臉色仍然十分蒼白,“他們會問一些令人尷尬的問題,他們會打聽他上哪兒去了。我們必須把他留下。”


    弗農姨父像隻舊輪胎一樣泄了氣。


    “可是佩妮,親愛的——”


    佩妮姨媽沒有理睬他,而是轉向了哈利。


    “你必須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她說,“不許離開這所房子。現在上床去吧。”


    哈利沒有動彈。


    “那封吼叫信是誰寄來的?”


    “別問東問西了。”佩妮姨媽厲聲嗬斥道。


    “你跟巫師有聯係?”


    “我叫你上床去!”


    “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記住最後的什麽?”


    “上床去!”


    “怎麽會——?”


    “聽見你姨媽的話了嗎,快上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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