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擅長隱匿身形的公孫家傳人一箭釘在地麵上的殺手小頭目暴斃後,剩餘六人幾乎沒有形成有效的抵抗,這讓段瑤琴勃然大怒,臉色漲的通紅,大罵養了一群吃白飯的飯桶。


    柳如是也算經曆過不少,從最初的驚懼漸漸恢複平靜,從頭到尾她都被動的對發生的一切冷眼旁觀,因為有段瑤琴在旁邊,讓她失去了分析局勢以及評論局勢的機會,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會在心底對當局之人做出一個較為全麵的評估與打分,越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位享譽大理世家圈子的段瑤琴就越是被她看輕,私底下給了他一個“膽子不大,野心不小”的結論。


    那位唯一幸存的黑衣人被曲劍近拖進了玉麝樓,關蜀則被陳銅雀叫去白獅樓“做客”,天生一副漂亮皮囊的關蜀大有早死早超生的覺悟,一咬牙一跺腳跟在了隻叫了他一聲的陳銅雀背後,走進大門,越過曲功成的刹那,分明看見這位剛才匆匆見過一麵後又見麵的男人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這種微笑中帶著輕視的表情,身為大理天字號紈絝的關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曲劍近十分明白陳銅雀為何將這位昏迷過去的黑衣人交給自己,一方麵自然是讓他與段瑤琴徹底決裂,世界上永遠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想要得到什麽,就得付出與之大抵相等甚至更大的代價,曲劍近理解,也做好了與段瑤琴決裂的準備。


    另一方麵,應該是想要借助他在大理的潛在勢力,讓黑衣殺手反水,嚐試看看是否能挖出其它更加重要的東西。當然,陳銅雀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其實更傾向於從關蜀這裏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關上房門,段瑤琴的爪牙也就被關在了門外,屋內唯一不能確定身份的就隻有小鈴鐺這位從小都待在李師師身邊的婢女,三位女子醉酒未醒,屋內實際上也就隻有陳銅雀、曲功成兄弟與關家二公子關蜀以及端茶送水的小鈴鐺,落上門栓,陳銅雀便自言自語道:“你說你堂堂一個大理地頭龍何必在我這條巴蜀過江蛇麵前唯唯諾諾,我再有本事還真能鬥的過你們這些根深蒂固身份地位又不差的大紈絝?”


    關蜀似乎也察覺到剛才有些太過急於拉攏這位盟友,低聲下氣了些,想要取得合作並不是一味的低三下四就行,姿態放的過低,難免讓對方覺得你手上沒有過硬的籌碼而更加看輕。


    陳銅雀能讓他進門,其中的原因他心知肚明,不是因為自己的低聲下氣,而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的皇城巡檢司,念及此處,不由得豪氣縱橫,笑道:“良禽擇木而棲,如今大理局勢複雜,三子奪嫡不論是誰登上帝位都會引來朝堂震蕩,隻因如今三皇子承襲皇位幾率最高,所以段瑤琴這才跟著水漲船高,而小蛐蛐兒的父親被二皇子提拔,所以才被我們三人拉來喝這一頓送行酒,我們四人,在大理境內,哪個又非得是哪個的跑腿兒?哪個又會心甘情願聽命於其它三人?陳公子說我是地頭龍,實則在心裏隻當我們是一隻都算不得大的地頭蛇而已,又怎麽會入得了您這條過江龍的法眼,哪怕是我們四人的父輩,在您麵前恐怕都得恭恭敬敬,我這種享父輩榮光的二世祖,又如何能夠與膽敢孤身入大理的未來蜀皇相媲美?”


    陳銅雀轉過身子,歪著頭看著因為那道疤痕而顯得有些麵目猙獰的關蜀,說道:“你是打定了主意對我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關蜀“膽大妄為”的直盯著陳銅雀,說道:“聽聞巴蜀曾經有位諸葛先生,足不出門便能算盡天下事,就連北魏那位開國皇帝都讚歎不已,大理曆來不爭刀兵,不過既然能在這亂世立足,肯定也有自己獨一套的方式,陳公子可能會對素有‘小諸葛’之稱的齊大哥抱懷疑態度,可我卻是深信不疑哩!”


    “這麽說來你僅僅因為齊宗羽的一句話就打定了主意認為我就是劉秀的私生子了?”陳銅雀微微一笑,說道:“你如何能夠確定這位齊半仙不是信口雌黃,故意讓你錯把枯枝當大樹,一個不小心就在這個亂世中摔的粉身碎骨?”


    關蜀皺了皺眉,顯然沒有了剛才的自信,考慮片刻,這才說道:“我與齊大哥情同兄弟,實在找不出他有什麽理由要把我往錯誤的路上引。”


    “兄弟?”陳銅雀哈哈大笑,指向南方,說道:“你這話是在損段家那三位準備相互殘殺的手足還是在嘲諷你們四位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哥們兒?”


    剛才還信誓旦旦的關蜀再一次麵露疑惑,思忖道:“沒錯,這個圈子可沒有永遠的朋友,一旦利益相衝,當麵稱兄道弟,背後下刀使絆的事可實在不少。”


    陳銅雀沒有等他開口,又接著道:“你不是想要理由嗎?二皇子段威自小便被視為帝位的有力爭奪者,這麽多年在大理苦心孤詣的培植黨羽,如今段熙睿將他取而代之,掌握著全大理近乎七成的兵馬,你真覺得段威會坐以待斃或者安心逃亡西雙版納做一個逃犯?未來蜀皇究竟有沒有來大理,又究竟是不是你眼前這個侃侃而談與你年紀相差無幾的年輕人,你就僅聽他一個人前鐵麵無私為百姓主持正義,人後衣冠禽獸殘殺青樓女子的人一句話,就心甘情願的被別人當棍使?嗬嗬,無人時總是自嘲卦不敢算盡,自詡胸中謀略似錦繡的關家二少爺,不過一直都在自娛自樂而已。”


    關蜀今天第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敗感,而在下午晚上連續兩次都讓他感到無力的年輕人就站在他的麵前,自己卻想不出一句反駁的話,這讓他不僅順其自然的開始懷疑齊宗羽的目的時,也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能否擔起父親寄予自己的重擔,這時,他隻能抱著一絲希望的輕聲問道:“陳公子的意思是你並非蜀皇劉秀的私生子,並不是未來蜀皇的唯一繼任者?”


    陳銅雀輕輕一笑,抬頭看向北方那片巴蜀天空,說道:“我可從來都沒這樣說過。”


    關蜀從出生後便含著金湯匙長大,與曲家不同,關家是大理少有的名門望族,隻要不被當朝帝王區別對待,哪怕朝代更迭也不能傷其家族根本,與段瑤琴所在的段家類似,非常注重後輩心智與毅力的培養,從小到大耳濡目染過太多權力傾軋的關蜀自認哪怕麵對大理王段正峰也能做到泰然自若,但今天與陳銅雀的相處似乎完全顛覆了他從小培養起來的自信,帝王之術就當真這麽深不可測?


    曲功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靜靜看著陳銅雀策劃演出了一場貓戲老鼠的好戲,吐蕃軍即將窮盡全國之力舉國入侵,巴蜀隻要能在這個時候先吐蕃一步穩定後院,就能在兩國交鋒之前掌握先機,曲繼光在一次微醺時候說過,關家掌控的皇城巡檢司一旦開始聽命於段熙睿,那大理三皇子將能兵不血刃的拿下另外兩位皇子,隻有如此,大理才能將這場三子奪嫡爭奪戰的損失降到最低,三皇子登基一旦成為大勢所趨,唯一效忠二皇子的黑苗也就沒了虎口拔牙的膽量,段熙睿也就能像收編白苗一樣將黑苗視為囊中之物。很明顯,現在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關蜀父親掌控的皇城巡檢司,要知道,在大理城方圓五十裏的範圍內,皇城巡檢司可是掌控著超越皇城禁軍的部隊,這支隻受限於大理王的部隊在段正峰消失之後一家獨大,段熙睿如果拉攏不了,便隻有踩在關家的屍體上登上皇位,甚至於關家一旦投入段威的陣營,加上黑苗、西雙版納以及南蠻十八溪,誰勝誰負恐怕隻有天曉得。


    現在陳銅雀的目的就是要將這位關家最受長輩器重的二公子心甘情願靠攏段熙睿的陣營,但又不能太過直白,這些二世祖一旦看清了事態,首先就會想到自身以及家族的利益,所以陳銅雀隻有擺出一副高人姿態,讓他在自己麵前失去計算能力,失去對最親近之人的信任,這種時候最忌諱什麽就要讓他想什麽,於是他又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我不是巴蜀皇子,而是吐蕃間諜,你今天與段瑤琴對著幹,不僅會失去段熙睿的信任,反而站在了他的對立麵,你們關家再家大業大,能真正左右這一場皇位爭奪戰?退一萬步講,就算真能拚盡家族勢力與黑苗、西雙和南蠻一起將段威扶上帝位,對於大理就是好事?對於你的家族就是好事?”


    關蜀有個叫做關懷的親哥哥,按照一般世家規律,嫡生長子都會被當做下一任家主來培養,但關家那位老祖宗卻將關懷送到了皇城之外的馬耳鎮,將表麵上縱情酒色的關蜀留在了家中,老祖宗的意思不言而喻,就差指名道姓要求關振邦將家主之位傳給關蜀,為此嫡長子關懷還鬧過情緒,不然也不會親弟弟到了自己的地麵卻避而不見了。能讓打個噴嚏都能讓朝野上下噤若寒蟬的關老爺子如此看重,關蜀自然不是隻會喝酒吹牛的二百五,最初被陳銅雀連環炮問的有些發懵,漸漸的開始咂摸出了味道,於是說道:“陳公子遠來是客,在下一直以來都禮讓三分,甚至不惜為了公子與從小到大的玩伴撕破臉皮,但若是公子覺得如此便能將在下玩弄於股掌之間,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齊宗羽是什麽人在下心知肚明,我存了什麽心思公子恐怕也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樣公子也不用千方百計的從我身上撈好處,我也不至於在這芙蓉帳暖的白獅樓如坐針氈。”


    以前那個老和尚總是在早晨很早就起床,采集露水泡茶喝,好幾次被老和尚拉著一起喝茶,他總是給自己倒七分滿,不至於太少,也不會溢出,陳銅雀總覺得那是老和尚在心疼茶水,害怕辛苦采集的露水滴在地上可惜了,後來才知道,喝茶其實和說話是一個道理,滿則溢,所以他也不再多說,隻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曲功成感覺一個頭兩個大,這些家夥一個個腦袋比猴精,關蜀就不說了,好在是世家子,但陳銅雀一個從小都在江湖大染缸裏麵長大的孩子從哪裏學了那麽多官場上的彎彎繞?


    陳銅雀沒有搭話,表現出了送客的態度,小鈴鐺準備上前引路,畢竟今夜這棟白獅樓屬於陳銅雀。


    關蜀咬了咬牙,說道:“公子難道真的認為能夠憑借你一人之力在大理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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