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危險的天然警覺讓陳銅雀與曲功成哪怕在這樣一個兄弟重逢卻又麵臨馬上分離的晚上依舊保留著清醒。


    曲功成是因為經曆過太多的暗殺,從最開始害怕的瑟瑟發抖到後來有閑情逸致跟那些殺手玩貓捉老鼠的遊戲,鶴邊城三十萬鐵騎,哪一個人是吃白飯的?


    陳銅雀年幼時過的相對平安,不過自從他的真實身份浮出水麵後,一些聞到腥的貓也就跟著躍躍欲試,死在那個將慈悲隨時放在口邊的老和尚手上的刺客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偏偏老和尚佛氣太足,總是在陳銅雀耳邊念叨著“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不過隨著老和尚成了陳銅雀的護身符之後,這些殺手也就漸漸不再那麽猖狂了,直到離開大理之前也沒有再遇到一次,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那個金剛怒目後總要靠酒來壓製心中暴怒的老和尚在北邙山與陳銅雀見了一麵後便孤身前往極北之地,那個隕落了太多成名高手的地方,跺一跺腳便能讓巴蜀江湖甚至廟堂抖三下的老和尚或許已經成了一具凍硬的屍體。


    分開後兩人相視一笑,陳銅雀朝下方打了個眼色,曲功成心中雪亮,用手比了個七的手勢,陳銅雀點了點頭,經曆了蒼鷹堡的苦戰,險些跌境,曲功成也差點在白衣手下見了閻王,雖然沒有傷及筋脈,但外傷嚴重,加之連日奔波,渾身處於修複的肌肉酸癢難耐,剛才踏上房頂就差點直接摔下去,縱使如此,這兩人的戰力也不容小覷,陳銅雀既然能夠拚了命鎖死木嘎香的氣機並讓其險些喪命,哪怕隻是而立境,所處的位置與高度就絕不是如同而立境高手能夠媲美。


    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剛剛經曆了由而立巔峰掉落至初期這種小範圍跌境的陳銅雀,竟然比之前更覺耳聰目明,七位殺手剛剛在門外隱匿身形之時便已被他察覺,隻是不知為何,這幾人沒有選擇立刻動手,想來是沒有得到確切命令或者是因為想要等待更加成熟的時機,不過他們沒想到的是,小心翼翼隱匿身形想要在陳銅雀睡著後殺一個措手不及的他們卻早已經暴露在二人的視線中。


    就在陳銅雀準備躍下樓頂發動突襲時,翠玉樓大廳樓頂上發出嘣的一聲,一隻勢若流星的箭矢裹攜著風雷之勢迅若奔雷直接將領頭的那名黑衣人釘在地上,箭矢雖小,去勢卻如霸王槍,已經現在不惑境門口的黑衣人頭領竟然被這一箭直接釘在了地麵,箭尾羽翎兀自顫動,另外六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遠方又傳來“嘣”的一聲,若是有用箭高手在場,勢必能聽出這聲略帶重疊的弓弦震動聲裏麵包含了三次挽弓如滿月,始作俑者若是隻有一人,那必定已經將巴蜀公孫家的連珠箭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陳銅雀抬頭看了一眼對麵黑漆漆的屋頂,並沒有發現有人的蹤跡,這讓他驚出了一聲冷汗,對麵無人冒頭,便無法分辨是敵是友,下一箭射向的,就有可能是自己或者曲功成。


    伴隨著三聲慘叫,七名殺手瞬間隻餘三人,活著的三人不敢亂動,小心翼翼的防護著,生怕哪裏又飛出一隻追命箭,但對麵樓頂卻就此了無聲息,連殺四人的“罪魁禍首”似乎就此憑空蒸發了一般,陳銅雀一方就此與幸存的三名殺手暫時達成了一種詭異卻脆弱的平衡,任何突發情況都有可能打破現在相互之間虎視眈眈卻又不敢妄動的局麵,樓頂上那位甚至那幾位,隱匿身形的手法太過玄妙,很可能此時還風平浪靜,下一刻便飛箭殺人。


    平衡剛剛持續幾個呼吸,便被玉麝樓上的一聲暴喝打破,三名殺手聽到曲劍近的這聲暴喝後相互看了一眼,在一個呼吸間便已做好了決定,死士的素養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明明不是敵手的三位黑衣人分左、中、右三個方向同時向陳銅雀發起進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一眼威脅巨大的曲功成,被三人無視的曲功成怒喝道:“找死!”腳尖一點,撲向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名黑衣人。


    陳銅雀一直盯著翠玉樓大廳樓頂的視線詭異的移向安靜的如是樓,樓簷紅紗蔓舞,屋內散發著淡黃燭火,若是在尋常時刻,過路之人必定能夠在腦海中想象出一百種不同的奢靡場景,但在此時陳銅雀的眼中,緊閉的紙窗背後,是段瑤琴那張猙獰的臉。


    七位黑衣人原本是想靜待白獅樓中眾人醉酒後再發起暗殺,這是能夠將損失降到最低的方式,但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時候,卻被在樓頂喝酒應該已經大醉的陳銅雀發現蹤跡,更加出其不意的是翠玉樓頂那位擅長公孫連珠箭的家夥僅僅一個呼吸間就絞殺了己方四人,唯一一個觸摸到不惑境的同伴更是在勢若流光的飛箭下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找閻羅王報道去了,這種進一步可能死,退一步卻必死無疑的場麵下,僅存的三人便想著拚死一搏,隻期望麵前這兩人僅僅是警覺性高於常人。


    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事情往往是你越希望它如何,它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在道家這叫執念,在佛家謂之貪嗔,陳銅雀和曲功成所表現出的實力大大出乎了三名殺手的意料,也讓躲在如是樓角落小心翼翼觀察這場戰局的段瑤琴心底打鼓,哪怕沒有對麵樓上的天外飛箭,七人估計也沒有活下去的本事,曲劍近奔至一半便停下腳步在一旁看戲,曲功成直接一記手刀洞穿了那名黑衣人的腰腹,從後朝前,手掌在肚臍附近掙脫出皮肉,濺出滿地鮮血。


    陳銅雀以一敵二絲毫不落下風,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留幾分心思在翠玉樓頂,隻要對方一有風吹草動,必然無法再次逃過他的眼睛,他得時刻提防著那人是以四條性命做誘餌而最終目標卻是自己的可能性,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不是沒有。不過對麵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現身,陳銅雀被兩名黑衣人糾纏也分不開身,隻好一邊提放著屋頂上隨時可能出現的冷箭,一邊在兩人的圍攻下遊走。


    曲功成解決掉了一人之後,再次投入戰場,陳銅雀壓力稍減,渾身有一股火辣的疼痛感,如同被火焰灼燒,一些剛剛結好的新痂似乎又走了崩裂的跡象,但並不影響他動作的敏捷性,被曲功成分攤走一人之後幾乎眨眼之間便找到了對手的漏洞,右臂一揮,手肘直接轟在對方的頜骨,緊接著一掌排在他的腹部,黑紗蒙麵的殺手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紮著想要起身,卻被一腳重重的踢在腹部,瞬間人事不省。


    曲功成動作稍慢,但也隻是電光火石間便解決了對手,不過與陳銅雀不同,他再一次赤手空拳解決了對手的性命,雙掌如雷霆,直接將那人的腦袋像拍西瓜一樣拍的四分五裂,紅白相間,煞是驚悚。


    曲劍近一邊提防著對麵房頂一邊移步向陳銅雀,問道:“要不然我過去探探?”段瑤琴越是想要將陳銅雀置於死地,曲劍近也就愈加相信陳銅雀就是那個能拯救他一家的性命的救世主,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越是處在權力的中心,確實難有手足兄弟情,他們四人如此,三位皇子亦然。


    陳銅雀搖了搖頭,握緊右拳,將手放在胸前,輕輕在胸口錘了三下,雙眼盯著翠玉樓頂。


    一片黑暗中,輕柔鋪展開一個壯碩的身影,背負的那張巨弓竟然比他還要高出幾分,難怪那幾隻箭矢迅疾如奔雷,朦朧月色下的影子在陳銅雀他們眼中隻能看清做了一個模糊的動作,卻讓曲功成輕舒了一口氣。


    巴蜀除了皇室禁臠白馬羽衛穩坐天下第一騎之外,還有一直數量稀少但人人皆奇人異士的地下組織,這支由丞相諸葛洞燭經營了二十多年日趨完善的隊伍,不接受巴蜀皇室的管轄,卻終身效忠蜀皇,在進入這支隊伍那一刻便發誓為劉氏獻出心髒,也不知風燭殘年的老丞相用了什麽方法讓他們能夠如此忠心耿耿,不過近期陳銅雀這位未來蜀皇卻因為他們的存在而越加提心吊膽,一輩子兢兢業業的老丞相入土之後,這支被命名為“熊貓”的隊伍會不會成為第二支“流沙”,到時候這一群有組織的隊伍又有誰能掌控?


    那個壯碩的身影不再停留,腳尖一點便蕩向後方,似乎手上不止公孫連珠這一門絕學,輕功也是踏雪無痕驚鴻落雁。


    陳銅雀突然想起那個在嘉贇關口空有一身俠膽的納蘭縱橫,若是能學來這一身本事,想必能成為自己的一大助力,不過現在連他在哪裏都不知曉,又何談日後?


    曲劍近走到陳銅雀身後,問道:“公子是巴蜀人士?”


    陳銅雀猛的扭頭,似笑非笑的盯了他一眼,曲劍近瞬間感覺如芒在背,冷汗涔涔下。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時,關蜀走了過來,輕輕踹了他一腳,笑道:“不該問的別問,真惹惱了陳公子,別說你,就是你父親也沒好果子吃,咱們交情歸交情,但紀律得嚴明,到時候我就算能拉你一把也會衡量一下救你和得罪陳公子孰輕孰重。”


    曲功成暗自佩服,這家夥才到大理多久?怎的連這兩位大紈絝在他麵前小心翼翼。


    陳銅雀扭頭道:“看來關大少爺知道的不少嘛,怎麽的,和木嘎家那位一樣,將我調查了個底朝天?那我一個它國之人,日後在大理豈不是有些危險?”他看似玩笑的一番話,卻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是啊,還是有些太過小瞧了這些探子,在蒼鷹堡如此,在馬耳鎮亦是。


    關蜀生怕陳銅雀誤會自己的意思,連忙擺手道:“陳兄誤會了,我可沒有調查過你,隻不過剛才恰巧遇見一個朋友,他常年都在巴蜀,對你們那邊的事知道的多一些,這不看見我臉上有傷這才跟我多說了幾句,今日下午對陳兄多有得罪,不過不打不相識,陳兄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啊,得空還請光臨寒舍,在下府上有窖藏多年的青涯春釀,隻要陳兄不嫌酒淡水濁,保證管夠。”


    陳銅雀戲謔道:“你們大理紈絝都是這樣?下午時分還說要請去府上掃榻相迎,晚上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說到這裏,他有意無意的盯了一眼如是樓,其中意思再明白不過。


    關蜀連連叫屈,說道:“在下若是有那個心,也不會在剛才不惜得罪琴哥兒站在陳兄這邊了。”


    陳銅雀語氣輕浮,歪著腦袋似笑非笑道:“琴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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