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萬清以仙人姿態降臨蒼鷹堡時,阿措木央沒有動身,因為他知道這位大理最德高望重的釋門聖人不會插手大理彝族的權力與利益爭鬥;做了二十多年貼身護衛的童源鏗被千葉尚亭開膛破肚時,他依舊沒有動身,他知道想要治療蒼鷹堡的頑疾,必須要下猛藥,在那些想要將阿措家分而食之的潛藏勢力沒有全部浮出水麵之前,他這個明麵上的壓箱底可不能太早動手,但木嘎青戌以天命巔峰的姿態躍上城樓,近乎將他的自信擊得粉碎,一山不容二虎,看來木嘎青戌是抱著和他同樣的想法而發動的叛亂,隻不過雙方都不知道對手都隱藏了實力,這一場誰都沒有必勝把握的叛亂,如果沒有外部因素糾葛,在族內造成的傷害估計想要痊愈至少需要二十年的安穩期。


    千葉尚亭一腳踹開房門,不到七歲的紮木青魚就坐在房門後麵,不哭不鬧,隻是臉色冰冷的盯著闖進屋中的千葉尚亭,要將這個殺母仇人的模樣刻入骨髓。他年紀還小,不明白千葉尚亭為何要殺自己的母親,但他不笨,知道嚴厲而慈祥的母親就死在這個家夥的劍下。但那個親手殺了童爺爺和母親的罪魁禍首,此時卻蹲在他的麵前,背對著外麵十多人的臉頰上淌滿淚水,將他的身子扳正了、站直了,久久不語。


    族長府後院。


    桃花、麝香二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木嘎龍涎是出了名的紈絝,也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憐香惜玉,但女人如果太不聽話,他也不介意用鞭子來馴服烈馬,在床上來馴服這種事他可不怎麽喜歡,隻得上床之前就讓她們服氣,但這兩個女子倔強的有些過頭,想來要讓她們心甘情願的供自己玩樂還要很長的時間,不過他等得起,沒有太大野心的他最不缺的就是調教女人的時間。


    他緩緩蹲下,忍住一腳踹在撅著屁股鬥魚的阿措模樣屁股上的衝動,嗤笑道:“說你命好,你偏偏是個傻子;說你命不好你卻又是阿措木央的兒子。我實在不想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傻子,但父命難違,你變了鬼可別找我。”


    阿措連城突然扭回頭,把蹲在地上的木嘎龍涎嚇的差點坐在地上,誰知對方卻隻是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憨笑一聲,又扭過頭去不再理他。他罵罵咧咧的站起身,一腳踹在阿措連城的屁股上,原以為這沒怎麽使力的一腳能講這個癡傻兒踹進湖中,誰曾想阿措連城竟然紋絲不動,如同一根鑲嵌在地上的樹樁。


    蒼鷹堡最寬最長的那條街上,木嘎鸞衛在目送阿措木央長虹貫日般消失在視線範圍後,長呼出一口氣,沒有說話,隻是怒氣衝衝的盯著父親那支近衛軍中兩位不惑巔峰高手,似乎實在責怪二人為何不拚死將阿措木央攔下反而放虎歸山,二人自知技不如人不是理由,難得的沒有如開始那般咄咄逼人,想來也在考慮如何向木嘎青戌交差。


    半晌後,木嘎鸞衛才怒斥道:“既然沒能攔下阿措木央,還杵這裏幹嘛,一群丟人現眼的東西!”


    其中一個脾氣暴躁的親衛差點就要衝出去給這個狐假虎威吃裏扒外的家夥一拳,好歹讓同伴拉住,悻悻的扭頭就走。


    一群人罵罵咧咧的消失在一條小巷的轉角處,木嘎鸞衛身子一閃,陡然消失不見,罵聲最大差點跟木嘎鸞衛動手的那個家夥嘴角翹起一絲冷笑。


    燕雲樓客房。


    房間內亂糟糟的,檀木小桌已經被紛亂劍氣攪成碎屑,梨木幾案也被砍成了幾塊,背後那副淡墨山水畫也被噴了很多猩紅的血點,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木嘎布鐵被黃鶯捅死後,陳銅雀便感覺蹦了太久的弦突然放鬆,然後沉沉睡去,就連黃萬清的突然出現他也沒有察覺,可以說,此時如果是木嘎家或者跟隨他們的任意一個叛軍出現在這個房間中,就能將這兩個放在哪裏都能攪出一潭渾水的煊赫之人一勺燴。


    黃萬清一隻手搭在陳銅雀的肩頭,手掌之上泛著蒙蒙黃光,陳銅雀身上的傷口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不過黃鶯用絲巾幫他把臉擦淨後依然能夠看到嘴唇蒼白沒有血色,但好歹呼吸恢複了正常,不再像剛才那般微弱。


    黃萬清收回了手,差點眼前一黑栽倒在地,看來這次療傷對他的傷害也不小。不過黃鶯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陳銅雀身上,對自己父親的這個小動作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根本就沒有看在眼裏,在她心中,自己的父親一直都是最頂天立地的存在,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打倒。黃萬清自嘲的笑了笑,輕聲念叨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這都還沒過門,就不管爹的死活了。”


    黃鶯瞬間炸毛,柳眉輕豎道:“這把戲玩了這麽多年你覺得還能騙我?”


    黃萬清一溜煙跑到窗口,喊了一聲“得嘞”正準備躍下窗口,陡然望向破碎到幾乎快要掉落的木門方向,安靜而凝滯的空氣中,舒緩而有節奏的腳步聲步步扣擊在房內三人的心口,黃鶯最先沒有忍住噴出一口鮮血,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沒有了規律,而是跟隨這腳步聲忽快忽慢,昏迷的陳銅雀臉色陡然間薄如金紙,如果沒人阻攔,本就受傷不輕的他說不定就跟著腳步聲去見閻王了。


    來人腳步忽急忽徐,看似沒有規律,實則其中蘊含天大的玄機,別說不會武功的黃鶯和被那一劍反噬而身受重傷的陳銅雀,就連以仙人姿態踏碎城牆的黃萬清也感覺一陣氣悶,胸口那股真氣仿若錢塘江潮水一般噴湧卻找不到發泄口。不過來人也小瞧了名震大理的黃萬清,或者說她根本都不知道被稱為黃大家的蟬鳴院主人在這間客房中。


    黃萬清疊指彈窗,聲音輕微,但那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卻如同塤鍾失去了音調,再也沒有了以音傷人的效果。門外有人咦了一聲,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緊接著便是腳在地上一跺,本就支離破碎的木門如同承受著肆虐巨風,被轟然吹向屋內,木屑翻飛,黃萬清袖袍一揮,將那些碎裂的木屑挽成一團直接砸向倒在旁邊的木嘎布鐵身上,原本還有些呼吸的木嘎家四子直接被砸去了閻王殿。


    門口瓔珞紛飛,還未見人,便已聞到一股幽幽奇香,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謝謝這位公子讓我四哥不再受臨死之苦!”


    黃萬清眼角一抽,木嘎布鐵是來人的四哥?那這個女子的身份就顯而易見了,不過蒼鷹堡第一美人木嘎香僅僅十六歲,就連他父親木嘎青戌都還禁錮在天命境,她一個都沒有完全長開的小女娃為何能有這般修為?不過心中雖然震撼,語氣卻表現的古井無波,笑道:“判官都在生死簿上劃掉了他的名字,怎麽,你木嘎香還想去閻王殿搶人?你是天縱奇才,可並不代表你現在有這個本事!”


    木嘎香此時已經出現在了門外,單論五官,其實並不出彩,但組合在她那張不大不小的臉上,卻讓她有一種百看不厭的感覺,不過眉眼之間有一股掩飾不住的陰氣,在普通人眼中卻是英氣十足。她提著一壺酒,眼神冷冽,仰頭灌了一口,臉頰上飛起一片紅霞,盯著黃萬清冷笑道:“嗬!是說我這沒出息的四哥為什麽失敗,原來是黃大家在以大欺小啊,不過黃大家,活的久也並不一定就修為深,我勸你還是不要管太寬,萬一哪天陰溝裏翻了船,你這蟬鳴院的金字招牌可就蒙垢了!”


    黃萬清背靠著窗口,兩肘墊在窗欞上,細細打量隻有十六歲但修為卻有些深不可測的木嘎香,笑道:“以前小時候師傅跟我說在江湖上,一定要小心三種人,這麽些年,我也沒有遇到過誰能讓我陰溝裏翻船,不知道你屬不屬於這三類人其中一類?”


    木嘎香哈哈大笑,指著黃萬清說道:“三種人,看來咱倆是師兄妹啊?”


    黃萬清嗤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師傅可教不出來你這麽陰損的徒弟!”


    “喲?”木嘎香有些錯神,有些驚訝的說道:“我還以為還是那麽輕鬆就能殺人呢,看來是我小瞧大家了!”


    黃萬清靠著窗戶的背後,幾柄長劍劍氣迸發,卻毫無聲息的懸浮在空中,隨時都有可能將放言要對木嘎家斬盡殺絕的黃萬清捅成馬蜂窩,黃萬清心底有些震撼,這個女子可不止突破了武夫與修者的隔閡,看她幾乎沒有動作便馭劍七八而且讓普通兵刃劍氣通天的本事,想來也不僅僅是被譽為小神仙境界的天命境,難怪木嘎青戌有膽魄做大理彝族第一個叛亂之人,原來這個最小的女兒才是他的殺手鐧!


    黃萬清腳後跟輕輕在牆壁上一磕,笑道:“原本打算將木嘎家連根拔除,不過你可能讓我改變計劃,隻要你束手就擒,看在你天賦確實出眾的情況下,做我的徒弟,日後天天參禪悟佛,消除一身戾氣,並不是沒有得道成仙的可能!”他身後,那幾柄依舊懸空的長劍陡然間氣衝牛鬥,但木嘎香卻麵色大變,因為她發現她與這些兵刃的聯係已經被硬生生切斷。


    突然間,黃萬清和木嘎香目光警惕的朝那副濺滿鮮血的山水畫盯去。梨木椅子上仰躺著的陳銅雀,在旁邊嘴唇溢出鮮血的黃鶯驚愕的眼神中,掙紮著站起了身,他的眼睛依然緊閉,但身上的氣勢卻直衝霄漢。


    秋夜,原本已經閉雷的天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沉悶的雷聲,但在黃萬清的耳中,卻又哪裏是雷聲。


    老和尚教會了陳銅雀三劍,第二劍便在地仙之下無敵手了,第三劍會有多大的威力?陳銅雀自己都不知道。


    第三劍給他帶來的反噬又有多重?天底下,恐怕隻有現在還在極北之地的老和尚一人清楚。但那個唯一尊稱陳銅雀的娘親為娘娘的老和尚,此時在極北之地,麵對著身前的龐然大物,不得寸進。


    極北之地,那個叫北冥的地方,向來都是天然的英雄塚,有記載以來,還沒有聽說誰能從那裏全身而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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