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站起身的陳銅雀有些抑製不住的搖搖欲墜,他此時腦海中一團亂麻,幾乎完全喪失了判斷力,但依靠想要活命和保護黃鶯的本能,在木嘎香踏著拍子走進燕雲樓時體內真氣便開始瘋狂運轉,可能包括木嘎青戌和阿措木央在內的小神仙都無法明白這個年輕人如何能夠憑借而立初期的境界釋放出足以對他們造成生命威脅的殺招。


    木嘎香既然被木嘎青戌視為最後底牌而且敢當麵叫板黃萬清,自然有過人的本事,眼界之開闊肯定不是針鋒相對的兩位家主所能媲美,但她看著此時搖搖晃晃站立起身的陳銅雀,卻依然有太多的疑惑。不過雖有疑惑,卻根本不顧忌她這一退有可能退掉的就是蒼鷹堡的核心掌控權,他的父親木嘎青戌也有可能終身不得染指唾手可得的族長之位,但這些都不重要,這一步退了最大的意義就是木嘎家最大的靠山將會對他們徹底失望,沒有這個靠山,木嘎香想在十六歲的年紀觸碰到古稀境門檻?癡人說夢。


    哪怕背負這麽多的壓力,哪怕根本就不知道普通人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危險的陳銅雀有什麽威脅,她卻還是沒有絲毫猶豫,腳尖在本就龜裂的地板上重重一點,將鎮樓板踩出一個窟窿,身子隨著這股力道倒飛出去。失去的東西再多,也沒有命值錢,木嘎家不管再如何萬劫不複,隻要她木嘎香不死,想要重建和複興也不過是幾年的事情,大理彝族的掌控權?誰想要誰去搶,木嘎香可沒有瘋狂到為了在自己麵前唯唯諾諾的父親爭權奪勢到不要命的地步!


    窗外那幾柄脫離木嘎香掌控的鐵劍陡然間發出陣陣龍吟,陳銅雀身上剛剛被黃萬清封住的筋脈開始節節寸斷,七竅開始不可抑製的淌出黑色血液,地仙一劍所承受的境界不足帶來的反噬便讓他重傷差點昏迷,那集老和尚畢生精華的“天神下凡盡失色”給他帶來的反噬他真的能承受的住?


    原本已經結痂的背部傷口被直接崩開,把守在他身旁的黃鶯嚇的麵無血色,黃萬清輕喝一聲佛家真言,黃鶯隻感覺一陣心神清明,在窗外飛舞旋轉的鐵劍出現了短暫的凝滯,隨即氣勢更甚,已經完全退出了燕雲樓的木嘎香隻感覺一股無形的氣機將自己牢牢鎖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都能被一劍封喉。


    燕雲樓下,那些參加比武招親的俠客眼中,在蒼鷹堡一顧傾城的木嘎香本應該在擂台上方的帷幕後,此時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跌跌撞撞的衝出燕雲樓。不過這些俠客絲毫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還有些人半眯著眼睛陶醉道:“對,就是這股香味兒!”


    木嘎香此時卻隻想盡快斬斷那股牽引在她身上的氣機,在人群中蝴蝶穿花,然後就連黃萬清也不能鎖定她的具體方位了,就在她以為已經逃離了危險而輕舒一口氣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隻有她能聽見的輕斥聲:“死!”


    眾人眼中,燕雲樓後方,一堆鐵劍相互撞擊著衝向天空,帶起的虹光猶如出水蒼龍,嘶吼咆哮著在天空中停留片刻,陡然間俯衝而下,人群四散奔逃,木嘎香在原地呆若木雞,這個大理彝族不管是模樣還是境界都出類拔萃的女子,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七柄最先由自己祭起卻被別人生生割斷氣機牽引的鐵劍裹攜著蒼龍之勢朝他奔湧而來。


    西南角的那個小院。


    千葉尚亭堵在屋門口,那十幾個所謂的千葉家家奴都圍在屋外,其中一人冷聲道:“少爺,我勸你還是除掉這個禍根,不然後患無窮。”


    “後患無窮?”千葉尚亭一隻手抵住門框,一隻手緊握長劍,說道:“他一個幾歲大的娃娃是能把你們全殺了報仇雪恨還是能攔住木嘎青戌反叛的腳步?再說,他的母親和童爺爺都是我一個人動的手,報仇也找不到你們身上,老子都不怕你們怕什麽?”


    那人麵上泛起一抹譏諷,說道:“木嘎族長可給我們說的是一個不留,少爺你的任務是完成了,自己去向木嘎族長討功就行了,但我們的任務可還沒有完成,您如果再攔住門口不讓我們進去,木嘎族長行事是什麽風格恐怕您比我們更清楚,到時候可就不管你功勞有多大了。”


    千葉尚亭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布條,慢慢的纏繞在劍柄和手上,緩緩道:“鍾離震,看不出來啊,這麽快就改換門庭了?我也實在沒想到,一碗飯救下了一隻白眼狼。”


    鍾離震沒有因為被辱罵而氣急敗壞,笑道:“良禽擇木而棲,不管少爺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我鍾離震既然今天開這個口勸你離開了,也就是想要報那一碗飯的恩情,今夜之後,便各為其主了。”


    千葉尚亭沒有開口,隻是緊了緊纏住劍柄和手掌的布條。門外響起一道嘶啞的聲音:“你還是去閻王殿找你的主子吧。”


    就像憑空刮起了一陣大風,這在地處山坳中的蒼鷹堡而言很常見,但那種陰冷感覺鍾離震和身後十幾人都不曾體會過。旋風中間,雙眼猩紅猶如淌出血淚的紮木合猶如被狂風裹攜,又如同攜帶著巨風,眨眼間便出現在了鍾離震的麵前。


    紮木青魚見到父親後,緊繃的小臉這才略微鬆弛,從袖口中抽出一把很短的匕首,無聲無息的刺穿了千葉尚亭的腰部,千葉尚亭扭過頭,一臉疼惜的摸了摸紮木青魚的腦袋,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紮木青魚攥著那把匕首在他的身上狠狠攪出一個大洞,沒有絲毫憐憫。


    紮木合與十幾位名義上的千葉家奴纏鬥在一起,沒有太大優勢,反而因為對方人手太多顯得有些左支右拙,不過好在因為他的出現這十幾個人分不出心來解決紮木青魚,就連千葉尚亭已經死在這孩子手上了也不得而知。


    首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坐在那個三層小樓上的大胖子美髯公,在他的視線中,千葉尚亭微微轉身,一隻手放在紮木青魚的腦袋上,笑容溫暖,而紮木青魚臉龐倔強,一隻手始終藏在千葉尚亭沒有倒下的身子背後。


    美髯公想要確信他的判斷沒錯,忍不住的挪動身子到了窗口,一直沒有看向三層小樓的紮木青魚,露出了一個和他年齡根本不沾邊的陰冷笑容,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用一直藏在千葉尚亭背後的小手抹了抹鼻子,然後鼻子下方一片猩紅。


    一直遊離在這次權利爭鬥之外,卻在權利爭鬥結束後肯定會分一杯羹的美髯公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要將紮木青魚這個不滿十歲的小屁孩五馬分屍的衝動,他拖著一身肥肉臉色陰沉的可怕,一言不發的走下閣樓,另外三人怎麽問他都不回答。


    一盞茶過後,從小閣樓的旁邊走出十多名彝族武士,朝紮木合的家趕去。當肥碩的美髯公回到三層閣樓,看著十多位勇士出發的另外三人麵色陰沉,阿措弱水更是直接一隻茶杯朝那坨肥肉扔了過去,罵道:“老子跟你說過,想要在這次權利鬥爭中分一杯羹,就安安靜靜等著就好,沒有人逼著你去火中取栗。行,你坐不住,就他媽一個人去,去了就別回來拖我們下水,這下好,逼著我們集體向木嘎青戌倒戈是吧?嗬,胖子,下棋水平不高,坑人的手段倒是一流。”


    美髯公有些不明就裏,無辜道:“紮木青魚那小子在你哥心中什麽地位你不是不知道,剛才我在窗口被他盯的毛骨悚然的,現在不趁著他沒有成文解決掉,以後有的是咱們的好果子吃,你是阿措家的人,他可能不會拿你怎麽樣,但我得為自己和另外兩位老哥負責,反正被紮木青魚那小王八羔子看見了,沒了退路,還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向木嘎青戌表忠心,將紮木家父子斬草除根,日後領賞也好有個投名狀不是?”


    阿措弱水依舊怒發衝冠,但另外兩人卻有些傾向於大胖子美髯公。


    不過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美髯公派出了十多人回到小閣樓後,這座三層小樓旁邊便躥出去了一個黑影,不多時,便有一支族長親衛悄無聲息的將這座閣樓圍了個水泄不通!


    蒼鷹堡中,還有好幾支衛戍部隊圍住了與這座三層小樓類似的幾座閣樓,也有一些在大街上被捕獲的小頭目與大長老,讓這些被捕獲之人不解的是,彝曆年這個夜晚,到底從哪裏鑽出來這麽多族長親兵。


    蒼鷹堡城主府。


    木嘎鸞衛在擺脫了木嘎家親衛之後,一路不曾停歇的奔至城主府邸,在會客廳見到了坐立不安的阿措木央。


    見到木嘎鸞衛後,老族長心情放鬆了不少,給這個政見一致他也比較看好的晚輩倒了一杯茶,擠出一張笑臉說道:“這還是我去年厚著臉皮在你父親那裏要來的茶,味道清淡,不適合茶道老饕,但對於你這種喝茶少的年輕人而言,評價頗高!”


    彝族人其實沒有喝茶的習慣,木嘎鸞衛和大部分彝族人一樣,也沒有這個習慣,接過阿措木央遞過來的茶杯,淺嚐輒止。放下茶杯後說道:“如果他沒有這麽大的野心,又或許您不是族長,或許你們倆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阿措木央手上動作一滯,笑著搖頭道:“或許吧。不過你父親如果知道了你背叛他,可能會很傷心。”


    木嘎鸞衛麵色有些無奈,說道:“我其實隻想讓蒼鷹堡不要走錯路,僅此而已!”


    阿措木央看著他微笑不語。


    木嘎鸞衛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便挪開了視線,這才說道:“好吧,還有個原因就是因為這把劍。”


    碧血、青霜。


    大理彝族最有名的兩把寶劍,青霜下落不明,據說幾年前出現在了推崇胡服騎射的趙王手中之後是藏進了寶閣中還是賞賜給了誰就不得而知了。碧血在木嘎鸞衛成年之時便被阿措木央作為成人禮賜予了他。可以說在那個木嘎青戌還沒有萌生叛念的時候,阿措木央對麵前這個不怎麽愛喝茶的孩子,比對阿措連城都還要好上三分。而木嘎青戌之所以這麽看重木嘎鸞衛甚至一度想要把他扶上木嘎家主的位置,其中與阿措木央的親眼相加不無關係。


    阿措木央抬頭看了一眼蒼鷹堡的西南方,神情悲傷。


    這場決定了大理彝族走向,也影響著大理王位繼承人走向的叛亂,不知會以什麽樣的荒唐方式結束。


    天色已經開始泛著蒙蒙亮,在城主府邸的後院,那一掛銀色的瀑布下,阿措連城依舊撅著屁股逗弄水中的魚兒,但木嘎龍涎包括他紫蘭閣的所有屬下,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一場木嘎家挑唆不少世家與長老一起發動的叛亂,經過一夜的博弈,似乎已經到了收網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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