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南側的津門橋下,早市來往人群熙熙攘攘,挑子、地攤兒、吆喝聲此起彼伏,中間夾雜著各式各樣口音的討價還價聲。


    這幅熟悉的場景讓李宓眼前愈發朦朧起來,似曾相識的故鄉傳統氣息,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身處在某個橫店片場的龍套演員,一切既熟悉,又格外陌生。


    甭管這裏是大趙還是橫店,李宓胃裏不停蠕動的抗議聲愈發強烈,他團起手縮著肩,擠到一座小地攤前,“來份炒餅,多放芫荽,添個雞蛋。”


    “你要麽就跟大家一樣盡職盡責留意紅衣喇嘛的下落,要麽給所有人都買上一份。”旁邊穿著紅襖短襟、腦袋上插根筷子盤髻的大娘過來敲打著李宓,“給我也來一份,錢他出,我的不放芫荽不放雞蛋。”


    說完,大娘看了眼身後跟著的小夥子,撇嘴道:“看什麽看,這是借炒餅做偽裝,以免被紅衣喇嘛看出破綻,想吃自己買去。”


    小夥子一臉沮喪。


    大娘裝扮的正是六扇門沈落,她跟李宓一人抱著份炒餅蹲在牆角吃,兩人狼吞虎咽,活像兩個叫花子。


    “李陌熊調來的一百健銳營就位了沒有?宋宸義馬上來了,都麻利點。還有,寧旗官在那兒傻了吧唧站樁呢?讓他走走逛逛,河沿邊看過了沒有……”


    沈落抬手指指不遠處站著發呆的寧旗官,讓手下過去提醒他。


    “健銳營已就位。”


    “長弓手、弩箭手已就位。”


    “京營禁軍已接管平康坊出入門,隨時可以封鎖。”


    不時有消息傳往這邊。


    沈落又道:“站在肖記包子鋪門口東張西望那個,趕緊離開,那麽明目張膽的找凶手,生怕人家不知道咱們是六扇門的?”


    “寧旗官匯報,河沿邊無異常,北街中段有商販和百姓發生口角,正帶隊前往處理。”


    沈落點點頭,“讓大春酒坊屋頂上的弓弩手再往北兩丈,盡量別露頭。”


    “寧旗官匯報,那個賣煎餅的跟老頭兒吵得挺厲害,還推了老頭兒一把,他老伴上去還手了,打起來了!”


    沈落讓通傳過去遞話,“別處理糾紛了,等京兆府派人來,你們別暴露自己。”


    李宓倚在牆根底下,邊四處打量邊狼吞虎咽地啃著炒餅,滾燙的蛋餅混合辛辣醬汁,令人在進食過程中獲得一種近似受虐的快感。


    突然,耳邊的雞飛狗跳戛然而止,沈落捅捅他胳膊,低聲道:“宋宸義來了。”


    根據六扇門調查,蜀王世子宋宸義有吃兔肉的習慣,尤其鍾情於津門橋這邊的一間兔肉館子,這家兔肉用豆蔻、冰糖、丁香等作佐料,做出來的兔肉色澤紅亮,肉質軟爛,香味撲鼻,鹹香發脆留味綿長,乃是平康坊一絕。


    宋宸義每月必來吃一次兔肉,基本都是在月初清早來,包下兔肉館,由貼身女婢素手執筷喂入口中,在這期間扈從們會守在館外,不敢打攪了世子品嚐兔肉的雅興。


    眼見著宋宸義在幾名扈從及兩位貼身女婢的簇擁下前往兔肉館,沈落揮手招來通傳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都給我把眼皮支愣起來,盯死了這家館子,等我號令!”


    李宓則站起身,揉了揉略感發麻的雙腿,順著牆根走上馬路,鑽進津門橋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投身到新帝登基以來規模最大的一場圍捕行動中。


    他同人群中細數不清的六扇門力士、暗樁和校尉們一樣,邊漫無目的閑逛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翻弄攤販們的小玩意兒。


    兔肉館那裏,風平浪靜,幾名扈從抱肩聚在門口聊天打諢,時不時還會用眼神嚇退同樣想要一品美食的百姓。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鍾,兔肉館若有若無的香氣自館內散出,此刻宋宸義應該已經斜躺在專為自己布置的奢華美人靠上,享受著兩位美豔婢女遞到嘴邊的肥美兔肉。


    紅衣喇嘛遲遲沒有出現。


    根據李宓的推斷,如果散布無法緝拿宋宸義的消息能傳入紅衣人耳邊,那麽他在走投無路之下,為了報仇,必然選擇與宋宸義魚死網破,哪怕拚著與這群扈從同歸於盡,也要手刃仇人。


    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宋宸義外出到津門橋吃兔肉時的特有習慣,使得他身邊不會有扈從陪伴,這短暫的時間如果把握得當,憑紅衣喇嘛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處理掉對方。


    李宓仔細觀察了下兔肉館,沒有任何動靜,至少躲在房簷上屏氣凝神埋伏的曹少澄始終沒有動作。


    突然間,兔肉館裏發出一聲驚呼,夾雜著兩名女婢尖叫以及宋宸義的叱罵聲,隨後是桌碗打翻的動靜。


    外圍世子扈從們大驚失色,急忙衝向狗肉館,房簷上曹少澄動作更快,一記千斤墜,從房頂落下,出現在宋宸義麵前。


    隻見宋宸義右手挾持著一名被劍身貫穿胸口的女婢,另一名女婢則早已躺在血泊中,持劍出手的紅衣喇嘛被宋宸義抓住短暫的破綻,一爪撕破衣衫,險險後撤,胸前留下五道鮮紅抓痕。


    紅衣喇嘛陰沉道:“摧堅神爪?今天我就廢了你這對爪子!”


    宋宸義見對方輕鬆躲開了自己的殺手鐧,有些心驚,急忙對曹少澄道:“快救我!”


    街麵上,大雨倏忽而至,一切都變得急促起來。


    煙雨蒙蒙之下,平康坊津門橋附近街麵上的行人驟然四散,就算有人仍在雨中逗留也被六扇門的力士趕走。


    淅瀝的雨幕下,天色陰沉,風起。


    此時此刻,寬闊的街道兩側,臨街鋪子裏的燈火時隱時現,數不清的人影在裏麵攢動、殺出。


    隨後,兔肉館的木門被撞碎,兩名扈從被人從裏麵踢飛出來,翻滾落地,紅衣喇嘛同樣縱身一跳,一掌劈了上去,與兩名扈從撞在一起,交錯瞬間,五指撕裂。


    紅衣喇嘛越過兩人,一甩掌心。


    一滴血隨著雨滴滑落,兩名扈從痛苦捂住脖子,血水汩汩流出,跪倒在地,沒了氣息。


    數不清的繡衣衛從兩側店鋪殺出,手持長槍的健銳營迅速組成槍林傾軋而來,房簷上的弩手也紛紛架起臂弩射向對方。


    紅衣喇嘛惡狠狠瞪了眼被曹少澄護在身後的宋宸義,眼裏閃過一抹絕望,隨後,毅然迎向四周包圍過來的繡衣衛,幾個奔襲間,從容不迫橫掃刀鋒。


    隻見數名繡衣衛瞬間身體僵直不動,幾道血光在他們脖間衝天而起,下一秒栽倒在地。


    紅衣喇嘛的出招非常快,速度也極快,猶如幽靈般借著雨幕和繡衣衛們打得有來有回,光影交錯間,刀影、人影、雨幕,全部恰到極致地填充滿了畫麵中的空隙。


    從宋宸義被刺、曹少澄護衛再到繡衣衛圍捕截殺,僅僅是頃刻間發生的,當李陌熊率健銳營的軍陣挺槍追來時,對方身影倏爾消失。


    下一秒,一道身影從側麵滑出,將最近一名銳士掀翻在地,紅衣喇嘛腳步不停,縱身一躍踩著銳士的屍體衝天而起,再飛速下墜,照著李陌熊的腦袋一拳砸下來。


    李陌熊抬起長刀阻擊,轟然一聲金鳴,飆射的氣浪將雨幕震成一片水花。


    金鐵相交,刹那的交手後,李陌熊踉蹌後退兩步,紅衣喇嘛卻飄然下落,在地上踩了幾步,輕鬆將剛才那股力道卸掉。


    大街上,雨水與鮮血混合四處流淌,李陌熊沉聲暴喝道:“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隻見街麵四處房簷上一支支響箭飛向天空,淒厲的在空中叫喚,平康坊把守的京營禁軍立即封鎖坊門,隆隆的馬蹄聲奔著街麵蜂擁而來。


    紅衣喇嘛表情沒有變化,隻是微微偏了下頭,喊道:“宋宸義,有本事出來,別像個娘們一樣躲在後麵!”


    宋宸義遙遙回了他一句,“有本事你過來啊!”


    寂靜的街道上,除了雨中肅穆而立的諸多繡衣衛及健銳營,再就是從四麵八方趕來的京營禁軍、京兆府捕快。


    他們集體冷漠地看著紅衣喇嘛,如同看待一個死人。


    李宓看到沈落朝自己過來,曹少澄也帶著蜀王世子宋宸義從兔肉館出來,立即有數名健銳營銳士持盾護衛過來,弓弩鹹張,一副戒備森嚴的架勢。


    宋宸義見到沈落,十分高興道:“多虧沈捕頭及時趕到,救了我一命啊!”


    沈落卻冷冷揮手道:“左右,立即將此獠拿下,即刻押往六扇門詔獄,不得我令,禁止任何人接近,違者殺無赦!”


    左右繡衣衛立即上前,控製住宋宸義,將事先準備好的手銬腳鐐以及木枷給他戴上。


    宋宸義奮力反抗,卻被候在一旁的麥良一刀柄捅在肚子上,痛得他蜷縮成一條爛蝦。


    “老實點,你現在是戴罪之身,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蜀王世子了,有什麽話留到三司會審的時候再講吧!”麥良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宸義捂著小腹,嘴裏嗚嗚的聽起來像隻受了委屈的狗,“我乃皇室中人,你們無權緝拿我,若是父王知道,定將你們重重問罪!”


    嘭的又是一刀柄,麥良收刀翻身上馬,點了一隊繡衣衛及健銳營騎兵,拖拽著宋宸義回太平坊去。


    兔肉店門口,李陌熊帶著健銳營一群重甲悍卒,裏三圈外三圈圍住紅衣喇嘛,街道兩側房簷上則有數十名弓弩好手守株待兔,一旦紅衣喇嘛膽敢從地麵上來,就將亂箭伺候。


    李陌熊那肌肉傾軋的雙臂猛然舉起那杆名為掩月刀的長刀,轟地一下往前揮出一道勁風,大喝道:“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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