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妃心裏頭藏著事兒,雖然擋了寧妃一道,卻沒什麽興致賞菊,於是就留在涼亭裏喝茶,帶來的嬤嬤和丫鬟隻留了藻兒在身邊伺候,其他人都圍著善貴嬪轉。而善貴嬪則帶著自己的丫鬟在不遠處的菊花叢中流連,一臉愉悅之色。


    橫豎這是在善貴嬪的自個兒的地方,周圍又有那麽多人伺候著,寧妃素來無謀,想來也翻不出什麽浪來,張妃並不怎麽擔心。


    藻兒雖然站在張妃身邊,卻警惕地盯著善貴嬪,生怕她出什麽意外,倒忽略了自家主子,所以直到寧妃進了亭子,她才發現寧妃來了。


    張妃有些頭疼,對她來說聰明人不可怕,她自有一套應對的法子,可怕的是像寧妃這樣胡攪蠻纏的蠢人,這種人做事天馬行空無跡可尋,無法猜出其下一步會出什麽招。


    強打起精神,張妃淡聲問道:“寧妹妹近日怎麽得空來看善妹妹?本宮聽說,寧妹妹前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如今可大好了?”


    寧妃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她先前以為皇上采納了她的法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得了皇上的稱讚。後來陛下不但沒用她的法子,甚至提都沒提她一句,她再不聰明也明白過來了,自覺沒臉見人,尤其是沒臉見太後,所以就稱病閉門休養了幾日。


    一想到太後可能在背後幸災樂禍,寧妃就氣得摔杯子。偏偏昨兒個皇帝陛下還在早朝上誇讚了善貴嬪一番,寧妃隻覺個個都在看她的笑話,麵前這個不冷不熱的張妃也是。


    不過一想到昨兒個收到的父親的信,寧妃就露出了笑容,施施然坐下來,吩咐寧婕妤給自己倒茶。


    藻兒冷眼看著寧妃在自家主子麵前逞威風,頗有些看她不上,便分了些注意力給不遠處的善貴嬪。


    寧妃呷了口茶,起了話頭:“今日便是那謀殺士子的重犯史棟梁行刑的日子,聽說判的是絞刑,比其他酷刑少受許多罪。本宮還以為,嫉惡如仇的大理寺卿蘇大人即便不判個淩遲,也要判個腰斬或是五馬分屍呢。對這種罪大惡極之人來說,絞刑太便宜他了。”


    藻兒聞言,立即把分散的注意力收回來。她對寧妃這種戳張妃心窩子的舉動很氣憤,她好不容易才勸得張妃平複心緒,寧妃這一番話又要令張妃心神不定了。


    寧妃裝模作樣地看看日頭,忽然笑聲連連地說道:“喲!午時到了,看樣子已經行刑了,真是大快人心!”


    她的聲音尖銳高亢,連善貴嬪都忍不住往涼亭看了過來。


    張妃手一抖,碰倒了茶杯,茶水很快就順著桌沿流下來,打濕張妃的裙擺。


    藻兒連忙掏出帕子為張妃擦拭,又喚小宮女過來收拾了桌子再泡一杯茶。


    寧妃繼續笑著說道:“這個時辰也該用午膳了,不如本宮就留下蹭個飯兒,再把楊妃妹妹叫來,咱們姐妹幾個就對著這菊苑美景吃上幾杯。”


    寧妃說得高興,張妃卻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連藻兒問她要不要換衣裳都沒聽到。


    寧妃卻還不肯罷休,追問道:“張姐姐你說好不好?咱們幾個很久沒有聚一聚了……”


    藻兒見自家主子愣神的樣子,不禁握緊了拳頭,指甲掐得手心生疼。估摸著張妃此時心裏亂得很,於是她揚起笑臉,道:“寧妃娘娘怕是不知道,女人一旦有的身孕就會胃口大開,可想吃卻又吃不下什麽,隻能少食多餐。我家娘娘奉太後娘娘的懿旨照顧善貴嬪娘娘,半分不敢疏忽,連飲食習慣就照著善貴嬪娘娘的來。寧妃娘娘過來之前,我家娘娘和善貴嬪娘娘剛剛用過午膳呢,一時半會兒怕是吃不下。”


    寧婕妤聞言看了藻兒兩眼,心道這小丫頭膽子太大,竟諷刺寧妃沒生過孩子,還抬出太後娘娘壓寧妃。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寧妃冷笑,狠狠地瞪了若有所思的寧婕妤一眼。沒出息的東西,也不知道反駁幾句,為自家主子撐臉麵!


    寧妃向來是行動比思想快,說時遲那時快,一巴掌就當著眾人的麵兒甩上了寧婕妤的臉。那清脆的巴掌聲甚至驚醒了滿腹心事的張妃。


    寧妃憋著一肚子火,這會兒找到了瀉火口,便要再接再厲。琳琅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寧妃的袖子,寧妃頓時斂了幾分怒意,讓捂著臉楚楚可憐的寧婕妤站到一邊去。


    張妃蹙眉道:“寧妹妹何必如此動怒?寧婕妤雖是你宮裏的,但也是個正四品的宮妃,她若是做錯事,你回宮關了門教導便是,當著這麽多下人麵兒落她的麵子,這教她以後在下人麵前如何抬得起頭來?苛待宮妃,傳出去也有損妹妹的名聲。”


    寧妃此時正事為先,倒是沒動怒,喝了口茶,笑盈盈地說道:“其實,本宮來菊苑可不是為了看望善貴嬪。本宮是來找張姐姐你的,本宮有個稀奇的消息要與張姐姐分享。”


    “寧妹妹有話直說。”


    “本宮聽說,今日在法場監刑的本該是大理寺卿蘇大人,不料蘇大人家中出了急事,便換做兩位大理寺少卿監刑。張姐姐想必知道,蘇大人素來鐵麵無私,今次卻因私事誤了公事,著實稀罕得很……”寧妃說著看了張妃一眼,笑意更深。


    張妃則是心中一驚,臨時更換監刑之人,莫非哥哥的事情有轉機?寧妃親自來告訴她這個消息,莫非父親求了寧相幫忙?那哥哥是不是還活著?父親又許了寧相什麽條件?此事做得幹淨不幹淨?會不會留下後患?蘇譽無法監刑是不是寧相的手段?蘇譽絕頂聰明,事後會不會覺察出什麽?蘇家到底出了何事?蘇譽事後會不會報複?會不會衝著張家去?


    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從張妃心底冒出來,把她本就不平靜的心攪得翻江倒海。


    寧妃見張妃在自己麵前陷入沉思,知她心思已亂,便嗤笑一聲,施施然起身,拍拍裙擺,道:“看來張姐姐的確沒有胃口,還是下次到本宮的翡翠宮裏聚聚罷。”說罷,她便出了涼亭。


    藻兒見寧妃幾句話就把張妃弄得更加神情恍惚,不禁麵露急色,小聲問了幾句卻不見張妃回答,隻得盯著張妃,怕她想不開。


    寧妃出了涼亭,並非往大門口走去,她不快不慢地走向善貴嬪的方向。


    善貴嬪見寧妃過來,連忙福了福身子。


    寧妃朝涼亭望了一眼,淡笑道:“善貴嬪倒是好興致。”


    善貴嬪撫了撫尚未隆起的腹部,柔聲笑道:“妾身整日悶在房間裏,難得出來走一走,自然高興得有些失態。自懷孕起,妾身就極少出門,不像娘娘行動自由,妾身對娘娘的自在羨慕得緊呢。”


    寧妃掃了善貴嬪的腹部一眼,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冷光。隨後,她又堆出了笑容,難得和氣地說道:“你這裏景色好,難怪張妃整日待在你這裏。楊妃早前還跟本宮說一起過來看看你呢,不巧她被事情絆住了腳,到現在也沒到。”


    善貴嬪麵露感激,“妾身多謝娘娘的一番心意,還請娘娘替妾身向楊妃娘娘轉達一下妾身的感激。”


    寧妃笑了笑,“本宮的這份感激本宮收了,楊妃的那份還是你自己向她說罷,她今日肯定是要過來的。”說著,她又看了看日頭,“本宮有些頭暈,等不了她了,先回去歇息。”


    善貴嬪連忙關切道:“娘娘若是不嫌棄,就留在菊苑小憩一會兒,避過這日頭再回去。”


    寧妃搖搖頭,“本宮有認床的毛病,在外頭歇不安穩。”


    善貴嬪便不多留了。


    寧妃從琳琅手裏接過一個別致的香囊,對善貴嬪道:“這是本宮的母親在無因寺求的香囊,裏麵放的是求子符。楊妃上次瞧見了,就問本宮要。你也知道,做女人的,哪個不想要個孩子。本宮便修書回去,讓母親為楊妃再求一個,昨兒個才送進宮的。想著在你這兒會碰到她,本宮就帶過來了,誰料她拖拖拉拉的還沒到。本宮懶得再來回跑,這樣罷,就先放在你這裏,待會兒她過來,你親手交給她。”


    善貴嬪笑著應下,接過那個香囊。


    寧妃滿意地點點頭,道:“那本宮就先走一步了。”


    善貴嬪自是行禮恭送。


    電光火石之間,意外發生了。


    事後寧妃回想起來也有些糊裏糊塗的,她不過轉了個身,善貴嬪就摔倒了,寧婕妤也跟著摔倒了。緊接著那個叫雲岫的丫頭就尖叫一聲,大呼:“娘娘摔倒了!娘娘摔倒了!”然後就是一陣兵荒馬亂,再然後她就記不太清楚了。


    意外到底是如何發生的,誰也說不清楚。隻知道善貴嬪忽然晃了兩下,然後就硬生生地往地上栽。寧婕妤跟在寧妃後頭,看了個正著,見自己來不及扶善貴嬪,便當機立斷撲到地上,給善貴嬪做了肉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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