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裏發苦,張夢錫卻不得不開口:“下官的外甥史棟梁雖然作惡多端、罪有應得,但他是下官唯一的外甥……”


    張夢錫剛開了個頭,寧宏坤就變了臉色,忙道:“張大人快快別說下去了!”


    雖然猜到張夢錫此次拜訪與史棟梁脫不開關係,但寧宏坤以為張夢錫是個聰明人,明白天子金口玉言更改不得,明白天下士子口誅筆伐得罪不得。張夢錫若是為親妹妹求個安穩度日,那還好說,若他求的是史棟梁的一條命,哪怕籌碼再高,寧宏坤也不會去得罪天子和那些讀書人。


    張夢錫咬咬牙,直接起身給寧宏坤跪下了。


    這把寧宏坤嚇了一跳,寧、張、楊三家雖是盟友,但張夢錫在寧宏坤眼裏一直是個有風骨的人才,今日他肯行如此大禮,此事必定另有蹊蹺。


    寧宏坤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想冒險,於是勸道:“張大人,下早朝時我就勸過你,想開些罷,此事已成定論。史棟梁不過是張大人的外甥,何必為了一個外人而牽連張家,甚至牽連宮裏的張妃娘娘?”


    張夢錫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寧相你也是有兒女的人,為人父母,哪怕子女再不肖,也舍不得割舍呀……”


    寧宏坤聽出幾分意思,心中一驚,但還是故作不解道:“正因為為人父母,張大人又如何忍心為一個外人而連累親生女兒?”


    張夢錫痛哭流涕:“不瞞寧相,史棟梁正是我親生兒。當年賤內連夭二子,有高僧批命……”於是便把當年將兒子寄養到妹妹膝下的事說了出來。


    聽了這一番話,寧宏坤也覺得驚奇。與張夢錫同朝為官多年,還是盟友關係,竟不知他還有個兒子,更不知那史棟梁就是張夢錫的親生兒子,難怪張夢錫如此失態,如此說來,那史棟梁可是他的獨子。


    對於寧宏坤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寧、張、楊三家雖然連成一支,張家和楊家看似以寧家為首,但其實三家互相製衡,呈三足鼎立,寧家就算略強盛些也不能完全壓製任何一家。可如今張夢錫把現成的把柄送上門來,隻要史棟梁那個活把柄在一日,一日張家就以寧家馬首是瞻。寧張聯手,楊家便不在話下。


    寧宏坤不是不心動,但此事若是處理不好,便是留下一個後患,寧宏坤不得不謹慎。


    “你我交情深厚,你既求到我府上,我自是盡力幫忙,但此事著實棘手得很。天子下令史府闔府流放,指的是,隻要是史府的人哪怕無罪之人也要流放,至於那些犯了會判比流放更重的刑的罪的人,自然還是從重行刑,尤其是往日幫著賢侄欺男霸女沾了人命官司的人。蘇譽是什麽人?那就是活閻王,誰都逃不掉!想從他手底下弄出一個人來,太難!”


    張夢錫此時乃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自然沒聽漏那聲賢侄,心中不禁一陣歡喜,連忙說道:“下官隻求能留小兒一條命,隻要寧相肯出手……”


    寧宏坤搖頭道:“話別說得太早!賢侄這事兒可不簡單。我聽到消息,蘇譽之所以能在短短三日裏挖出賢侄所有的事,自然是有人相助,而且相助的還不止一個人!”寧宏坤說罷,比了個數目。


    張夢錫驚道:“不可能!自小兒到了京城,下官一直嚴加管教,甚至派人看著,他豈能得罪得了這麽多官場中人?”


    “得罪這麽多官場中人不容易,得罪一個卻容易得很。那些人不一定是賢侄得罪過的,但那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老師。這位老師你一定想不到是誰,如今大燕官場可是有一半的官員都是他的門生。”


    寧宏坤提示得如此明顯,張夢錫想不出那人是誰都難。


    “莫非是薛太傅?”


    張夢錫如何也想不通,史棟梁是如何得罪久不出門稱得上是隱居的薛太傅的。


    “所以不是我不肯幫你,這上有天子震怒,下有士子口誅筆伐,中間還有薛太傅插手,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寧宏坤感慨道。


    “寧相!”張夢錫沉聲道,“如果寧相換做是我,想必也會如我一般不肯放棄!”


    想到宮中那個不成器的女兒以及在外求學的兩個不肖子,寧宏坤心有所感地點點頭,“這倒也是,為人父母不易啊。”


    張夢錫忙道:“下官知道此事不易,那匣子是請寧相幫忙上下打點的。”說罷他頓了頓,又道:“今日早朝,陛下抬高善貴嬪,於三妃已成威脅,下官回去就修書一封送進宮去,請張妃娘娘好生歇息養病……”


    寧宏坤聞言輕笑:“兄長遇難,張妃娘娘如今怕是正心神不寧呢。”


    既然是親兄長,張妃更會分神,無須你張家讓步,寧妃和楊妃也能得手。


    張夢錫咬咬牙,定聲道:“寧相大恩大德,日後下官必定事事聽從寧相的吩咐!”


    寧宏坤終於滿意了,起身扶起張夢錫,好生安慰道:“既然你我親如一家,賢侄之事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張夢錫的心頓時落了地。


    不料寧宏坤話鋒一轉,“隻是……”


    張夢錫的心又提了起來,連忙說道:“寧相有話直說!”


    “你也知道此事艱難,若我沒辦成,你可別怪罪於我啊!”


    “隻要寧相肯出手,結果如何下官都絕無怨言!”張夢錫定聲許諾。


    寧宏坤點點頭,拍拍張夢錫的肩頭,笑道:“張老弟現在可以陪我喝杯酒了罷?”


    張夢錫有些遲疑:“可是小兒還在牢裏……”


    “哎,此事急不得,總得入了夜才好辦。你放心,我心中有數。”餘光瞄到張府管家把匣子放在桌子上,寧宏坤笑著引張夢錫往飯廳去。


    翌日,午時行刑。


    寧宏坤和張夢錫作為重臣之重,自然是要出席代表天子表個態的。


    張夢錫有些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刑場上跪著的一身塵土泥巴的犯人,史棟梁跪在最前麵。因為審訊時受了刑,史棟梁一身血跡,連麵上都沾了不少,他耷拉著腦袋,很沒有精神,似乎已經去了半條命。


    因觀刑的官員以及士子太多,張夢錫不敢盯史棟梁看得太久,但是他忍不住要把目光投向親生兒子。


    坐在一旁的寧宏坤見狀,輕咳幾聲。


    張夢錫頓時回過神來,見寧宏坤朝監刑席上看去。


    張夢錫跟著看過去,不禁有些驚奇。今日該由大理寺卿蘇譽親自監刑,可他卻沒到場,如今監刑席上坐著的是兩位大理寺少卿。


    “這……”


    寧宏坤淡笑道:“聽說蘇大人臨出行前收到一封家信,似乎是家中出了急事。他已經向陛下告了罪,改由兩位大理寺少卿共同監刑。”


    張夢錫頓時心下稍安,勉強露出幾分笑意來。


    即便心裏有了幾分底,可看到刑場上的史棟梁被絞死的時候,他還是有些脊背發涼,甚至全身無力,刑畢起身的時候他甚至站不起來。寧宏坤扶了他一把,暗自拍拍他的手背,他心下一定,這才漸漸有了力氣。


    且說宮中,張妃知道史棟梁被判了午時絞刑,心神不寧了小半日。


    善貴嬪見狀,勸慰了幾句,見還是沒效果,便道:“不如娘娘和妾身一起去園子裏走走罷。”


    張妃神情恍惚,根本沒聽見善貴嬪說什麽,隻呆呆地點了點頭。


    藻兒見了心急,連忙說道:“貴嬪娘娘身子漸重,哪裏走得了那麽遠路,更何況這一路有不少石子路,不平整得很,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我家娘娘可擔待不起。”


    雲岫聞言笑道:“藻兒姑娘別急,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就在菊苑的園子裏走走,不出菊苑大門。近來已有兩三個品種的菊花開了,我家主子正是要去賞菊呢。”


    藻兒有些狐疑:“這個時節菊花就開了?我怎麽沒瞧見呀?”


    雲岫笑著解釋道:“這菊苑地方大得很,藻兒姑娘想必沒逛全過,那些開了的菊花種在偏裏頭的位置,從大門到殿裏這一段路上都沒有。”


    藻兒還是有點不放心,但張妃已經回過神來,淡聲道:“無須大驚小怪。這裏是善貴嬪住的地方,自然比你要了解得多,橫豎都在這菊苑裏,出去走動走動也好。”


    藻兒應了聲是,不敢再多言。


    張妃和善貴嬪剛出殿門,就聽到了寧妃的笑聲。隻見寧妃依舊一身豔麗,笑盈盈地走過來,連聲音都趾高氣昂的:“喲!本宮往日極少過來,倒沒注意菊苑的景色這麽好。看來就是衝著這幅美景,以後也要多來走動走動。”


    藻兒扶著張妃的手暗自扯了扯張妃的衣袖。


    張妃早已提高了警惕,聞言淡聲道:“本宮正要陪善妹妹去賞菊,寧妹妹一向不喜歡菊花的味兒,本宮就不請寧妹妹一起了。”


    寧妃見張妃沒有好臉色,便收了笑,但卻沒糾纏,“既如此,張姐姐就陪善貴嬪去罷,本宮就在這裏逛逛。”


    善貴嬪朝寧妃行了禮後就隨張妃走開了。


    寧妃看著她們的背影,冷哼一聲,轉頭打量著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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