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交流的岩石道路,我注定犧牲最開始的幾雙鐵釘鞋。用來操作電腦的轉換器已經收到了,我也已經開始練習,知道它們將幫我說話,知道它們不隻是螺釘和螺母,塑料光盤,或是電線網絡。說話、聊天、辯論、開玩笑、八卦、交談、談判,或者閑談,現在通過這些開關我就都可以做到了。讚揚、提問、感謝、要求、稱讚、詢問、抱怨和討論,也都即將不在話下。


    首先,我們必須決定買哪種軟件程序,所以爸媽從歐洲和美國訂購了演示cd。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媽媽每天都花幾個小時在電腦前,慢慢等著網頁打開;爸爸每晚都會看白天打印出來的相關材料。


    在我自己看聽過程中,也開始知道什麽才能最好地表達自己。畫家畫油畫必須調好油彩濃度,我也必須選擇合適的軟件。現在據我上次接受測試已經近六個月了,爸爸媽媽讓我盡快作出決定。他們發現,如果有好玩的東西可以看,我就不再像打了霜的茄子垂著頭。從一些小事上他們看出我可能做到的事情,希望就像沸水的蒸氣般在他們心裏升騰起來。


    我們終於決定了買哪一種軟件。我忍不住一直在想我的生活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每次想到很快就能一遍遍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餓了”,我都會感到吃驚;想到自己很快能問“今天有什麽電視節目”,我就大為驚異。這些簡單的句子對我來說就像珠穆朗瑪峰一般難以攀登,征服它們有點兒不可想象。


    我發現自己又要麵對一些符號,而這些符號總是讓人疑惑。“誰”是一個人臉的圖案,上麵打了一個問號;“什麽”是一個畫著問號的方格。這些都是我以後將要問的問題的組成部分。“我想要”是一雙伸向一塊紅色積木的手,而兩條平行的黑色粗線意思是“我是”。這個符號也許是我盯著次數最多的一個圖案,因為我一點兒都不確定在這兩個字後麵該加什麽詞。我是……是什麽?是誰?我不知道。沒有人給過我這樣一個機會去找到答案。


    在我開始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必須首先掌握句子的基本要素:單個詞語及其相應的符號。果汁,茶,糖,奶,你好,再見,我,你,我們,他們,不,是,雞肉,薯條,肉,和,頭發,嘴,麵包等等。隻有先學會這些,我才能開始把它們組成句子。


    “我想要橙汁。”


    “不用了,謝謝。”


    “我餓了。”


    “我想去睡覺。”


    “我好冷。”


    “我想要蘿卜和果醬吐司。”


    然而,首先我必須告訴爸媽我想要哪一款軟件,他們讀出軟件名稱,我點頭就可以了。但我感覺自己無法決定。他們一遍遍地問我,我還是沒辦法強迫自己作出決定。好幾個星期,我們都猶豫不決,毫無進展。


    “你必須前進。”幾天前爸爸這樣跟我說,“你必須作出決定,然後堅定不移。我們隻想知道你想要哪種軟件。馬丁,你肯定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他看著我,而我隻是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隻是個開頭。”爸爸輕輕說道,“又不是生死攸關的事。”


    但對我來說,這確實像對待生死般重要。


    我以前從沒作過決定,而現在我必須要作一個最艱難的決定。你怎樣選擇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的橋梁呢?這個軟件並不隻是一種工具:它將是我的聲音。萬一我錯誤選擇了怎麽辦?萬一我的選擇會限製我或者我用起來太複雜怎麽辦?如果我出了錯,可能就再也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如果我們開始沒選對,還可以再買別的。”媽媽這樣跟我說。


    但這並沒有消除我的恐懼。一方麵,我在想爸媽對我的信念將會延伸到什麽程度:如果我不能使用軟件,那他們會放棄這個被懷疑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嗎?但另一方麵,我也在想,如果一切正常,我的世界開始打開,將會意味著什麽。爸媽現在可能相信我可以做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因為他們看到我的右手在使用轉換器的時候更穩定一些了,在練習選擇符號的時候速度也更快了。但他們仍不完全明白。如果我們長久以來習慣的世界變換了中心,將會發生什麽?我已經習慣了被困在牢籠,所以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廣闊的地平線,即使我正努力盯著它。


    雖然內心充滿了懷疑和焦慮,我還是強迫自己去想幾周前聖誕節的時候,爸媽和戴維給金打的電話。他們聊天的時候我緊張地坐在父母電腦前,敲擊選擇符號的時候,我的手比平時顫抖得厲害。這時候,爸爸把電話聽筒放到揚聲器前,我最後一次按了開關。


    “你好,金。”空洞的電腦說道,“聖誕節快樂。”


    說話前,金沉默了一會兒,盡管相距近六千英裏,我聽得出她聲音中的喜悅。從那一刻起,我知道幽靈男孩終於複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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