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塵世中,倉央嘉措在尋找心底的那份美。他喜歡微醺地舉著酒杯,聽酒肆中的歌手唱著他寫的歌,那飄蕩在整個房屋中的聲響,在提醒著他心底的欲望。


    一段真摯的感情,就像當初他的初戀一樣。他還記得那感覺,他滿心地喜歡著對方,戀人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自己的神經。他想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給她,他願意在她身邊做隻小羊羔,他願意盡力去保護她。他的心裏每時每分都裝著她,他覺得生命因為她的存在而圓滿,他可以帶著不遺憾的心,去快樂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她也愛他,她亦把他當做了生命的唯一。至少在他們相戀的日子裏,是如此。至於她的背叛,他不想再想。想來又有何用?他隻想盡快尋回自己的愛情。


    喝酒的日子,經常讓倉央嘉措想起洛桑圖道。這個人,是五世達賴在世時的第三任第巴。他原本是五世達賴身邊的曲本,也就是照顧五世達賴生活起居的人。他算得上德才兼備,很受五世達賴的器重,所以最終當上了第巴。


    但這樣一個有德有才,又已經出家為僧的人,竟然偷偷地愛上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是山南乃東闡化王的後人,她有著如月亮般明麗的容貌。洛桑圖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甚至在拉薩找了處宅院,將她私養了起來。


    可第巴畢竟是經常出席各種活動的人。他的行蹤很快被人們察覺。關於他的謠言,傳得滿天都是。第巴雖然是西藏的王,但他畢竟是出家的僧人,按照黃教的規定,是不能眷戀女子,更不能與之生活的。第巴帶頭壞了黃教的規矩,他還有什麽立足之地?


    五世達賴聽聞了洛桑圖道的事後,給了他一個選擇:要麽打發那個女子,要麽辭職。洛桑圖道沒有眷戀權位,他放棄了第巴的王者身份,帶著他心愛的女子,去了山南的桑日莊園,從此過著逍遙快活的生活。


    倉央嘉措的心裏,雖然不敢說要放下自己達賴的身份,但總是羨慕這洛桑圖道的勇敢。他覺得這才是真的愛,是不受一切外物幹涉的愛。他有時會想,為什麽佛陀要禁男女之欲?其實真正的愛情,恰恰是能夠超越一切物質的阻礙的。這和修行的道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想到這裏,他會舉起酒杯敬自己,敬他那遙遙未至的愛情。


    可愛情,並不是情歌的彈唱,隻要心中所想,就可以唱出來。它始終在等待,一個兩兩相對的時機。


    在市井小巷的某一瞬間,一個渾身散發著高雅的貴族小姐,吸引了倉央嘉措。她美麗而高貴,和塵世中的大多數姑娘不同。他為她寫了讚美的詩,把她寫得有超凡脫俗的美:


    侯門有嬌女,


    空欲窺顏色。


    譬彼瓊樹花,


    鮮豔自高立。(劉希武譯)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為她與自己說一句話而歡喜。他的心為她綻出了幾片花瓣。那時的他,就如同張愛玲寫過的一段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的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他對她一見鍾情,她那從人群中透射出的眼神,令他念念不忘:露出皓齒微笑,


    向著滿座顧望,


    從眼角射來的目光,


    落在小夥兒的臉上。(高平譯)


    在烈日下,這樣一位小姐出現在他昏暗的眼眸下,如同清晨的第一滴甘露,悶熱天氣裏的一縷清風。他如同經過一個冬季,忽然沐浴到春日第一縷陽光一樣。眼前的她,仿佛踩在滿地的玫瑰花瓣中,在他耳邊輕輕細語,引得他全身麻酥,隻願倒在她的懷中。


    嫣然啟齒一笑,


    把我的魂兒勾跑。


    是不是真心愛慕?


    請發個誓兒才好。(高平譯)


    他心中有忐忑,他不知道,她為何如此中意自己。是不是真是上天,再次把愛情賜予了他?他有些不可置信,希望這尊貴的小姐,能親自發出愛的盟誓才好。可她眉目轉動著,並不多說話,她的神情,卻分明是在引誘他。


    他坐在那兒,看她的一顰一笑。畫中的女子,也不過如此。為何如此動人的奇女子,會坐在他的身旁,與他攀談?難道是有情?上一段戀愛結束的時間還不夠長,今日的倉央嘉措,便要走進另一個人的閨房。時來運轉之時,


    豎起祈福寶幡。


    一位名門閨秀,


    請我到家赴宴。(蕭蒂岩譯)


    倉央嘉措的心,被帶入了迷幻的撒嬌裏,他被夢幻吸引著,多想永遠待在她的身旁。僅是終日談論,就可把心底的陰霾掃去,那為何不能整日待在她的身旁,把自己的全部傾訴?他想把所有的自己都交托給她,讓她帶著夢幻般的美,浸潤他的心。


    他急切地想要品嚐愛情的甜蜜,讓久違的美縈繞著他。他在心裏念著、想著,便盡可能地,滿足她一切的需求。作為六世達賴的倉央嘉措,錢財並不缺,他不在乎花多少的錢財,他在乎的是,心上人是否有一顆真誠對待他的心。


    可愛情衝昏了理智的頭腦,倉央嘉措隻來得及看見戀人深情相擁的一麵,卻未發現戀人深藏在心底的索取。愛情,對於這姑娘來說,是建立於金錢之上的。


    姑娘肌膚似玉,


    被裏柔情擁抱;


    莫非虛情假意,


    騙我少年的財寶?河水雖然很深,


    魚兒已被鉤住;


    情人口蜜腹劍,


    心兒還未抓住。


    百棵樹木中間,


    選中了這棵楊柳;


    小夥我原不知道,


    樹心已經腐朽。


    從東麵山上來時,


    原以為是頭香獐;


    來到西山一看,


    卻是隻跛腳黃羊。


    情人毫無真情,


    如同泥塑菩薩;


    好比買了一匹——


    不會奔跑的劣馬。


    心術變幻的情人,


    好似落花殘紅;


    雖然千嬌百媚,


    心裏極不受用。


    花兒剛開又落,


    情人翻臉就變?


    我與金色小蜂,


    從此一刀兩斷!


    野鵝同蘆葦發生了感情,


    雖想少住一會兒。


    湖麵被冰層蓋了以後,


    自己的心中仍失望。(高平譯)


    當掩埋住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一並被挖掘出的,還有內心深處的陰暗。沒有昂貴的禮物,戀人便會將你逐出門外,甚至可以編造惡毒的謊言來中傷你,隻為把你驅逐出她的世界。她並不需要,不為自己付出金錢的男人。


    倉央嘉措也許沒有想到,曾經愛得如此熱烈,連擁抱都想用盡全部力量,連眼睛都不願挪開,移步都是舍不得的一個女人,竟會因為金錢,早早地把自己判出局。他還未來得及謀劃未來的戀情,卻已得到了一份欺騙。


    倉央嘉措一不小心,愛上了一朵玫瑰。那是美麗而高貴的小姐,倉央嘉措曾試圖去小心地嗬護。可最終,卻被藏著刺的她,在擁抱裏紮得滿身是傷。血從那些小小的刺孔裏流出來,鮮紅的,帶有腥味。


    倉央嘉措變得暴躁,在徹底分離的時候,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他覺得,欺騙是帶給自己恥辱的,最嚴重的方式。他一點也不留戀她,他隻因看到了事實而憤怒。


    或許,世間萬物,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如情花曼陀羅,有麻醉的作用;如玫瑰,是愛情的象征,枝幹上卻是密密麻麻的刺;如神秘的百慕大,有著失命的危險;如純淨的南極洲,充斥著身體難以承受的寒……


    當還沒有學會用一顆心去洞悉世間,美可能是眼前的一種偽裝。倉央嘉措被這偽裝刺傷了心,他的憤怒和所有被欺騙的世人沒有兩樣。可洞悉世間的能力,就在這一次次地拆減偽裝中,逐漸地獲得。


    在生活,抑或愛情的周遭裏,總存在許多不愉快與爭吵。執意看待此事的正確性,也許會導致你煩惱的增加。這都是自己給自己的,因為在你的心裏放不下。偶爾試著站在比自己高的思想下,看待所發生的一切,會突然覺得,這些都隻是一次燥熱的天氣罷了。


    佛曰:“笑著麵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注定讓一生改變的,隻在百年後,那一朵花開的時間。”


    也許絕望掩埋了你剛剛建立的希望,傷害的感覺,刺入你了心中。你便恨著,讓自己也處於苦痛中,深深地折磨自己的未來。你可以看破紅塵,可並不代表你能看清事實。當事實來臨時,自己作為旁觀者,靜靜地看待這一切,反而能獲得超凡脫俗的淡泊。


    佛學告訴我們:“你永遠要寬恕眾生,不論他有多壞,甚至他傷害過你,你一定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不要浪費你的生命在一定會後悔的事情上。每一種創傷,都是一種成熟。”


    倉央嘉措站在姑娘的樓下,看著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她,感覺周圍全部被陰冷的寒氣所包圍。她依然美麗,但這美麗,此刻被凍結在了窗前。


    冰的美麗溫度,不能隨意碰,會令人失去常人的體溫;豔的美麗溫度,不能隨意碰,稍不小心就會與世界脫軌。愛情,需要找著與自己處於同一平衡線的戀人,這樣才能更好地牽手、擁抱、親吻。太高,你需要踮起腳跟,努力與他的高度相同。久了,你愛著他,卻也會覺得累,支撐不住。太矮,你又不願降低身子與他平起平坐。久了,便會覺得,他並不適合你。


    愛情到最後是一場馬拉鬆,不是一夜激情。既然這樣,也罷,與你分開,回到自己的世界,做自己歡喜的事,繼續等待共度餘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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