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日,於毛子坐著上海轎車又來到了那棟紅磚六層居民樓,他衝直走到那個熟悉的單元,他站在門前靜了靜神,輕輕按了一下門鈴,屋裏傳來了腳步聲,於毛子的心突然“怦怦”地跳動了起來,是誰前來開門,是兒子於小毛嗎?腳步有些輕盈,是孩子的腳步聲。


    門開了,是一個戴紅領巾的小姑娘,小姑娘見到於毛子先是一驚,接著又是一喜,她高興地笑了:“外賓叔叔,請到屋子裏麵坐。”小姑娘彬彬有禮把於毛子讓進了屋。


    屋裏的陳設全都變了,是一套當時上海流行的板式家俱,是紅鬆木做的。他心裏一喜,肯定是自己發往上海的那一立方米的木材。


    屋裏走出了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見到於毛子十分客氣,將他讓到沙發上又是倒水又是遞煙。


    於毛子連忙站了起來說:“同誌,這房子是錢愛娣的家嗎?”


    “噢……,不是,錢愛娣家三年前就搬走了。”


    “那你知道她們家搬到什麽地方了嗎?”


    “噢……,不知道,隻知道搬到了郊區,具體位置我們也不清楚。”


    “你們認識錢愛娣?”於毛子又問,兩位大人有些吞吞吐吐,小姑娘搶過話來:“認識!你是不是於小毛的爸爸?”


    “是啊!你是他什麽人?”於毛子喜出望外。那位男人說話了:“我是錢愛娣的表哥,原在蘇北農村,後招工到了上海,錢愛娣的媽媽是俺姨媽,她們這房子賣給了我們。自從我母親去世以後就再沒有了和錢家的聯係。”


    女人接過話來說:“前幾天我們都去上了班,回家之後看到門縫裏塞進了一封信,是錢愛娣寫的,她好像知道你早晚要來上海找兒子。”小姑娘跑到寫字台旁拿過來一個信封,上麵什麽也沒有寫。


    於毛子接過信連忙打開,裏麵有一張信紙和一張於小毛的照片。


    照片是一張彩色放大的,是兒子於小毛!黃黃的頭發,紅白的臉蛋,英俊漂亮還有一身的稚氣。照片的背麵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小字:送給爸爸、奶奶的留念——於小毛六歲照。


    於毛子控製不住了情感,眼淚刷地一下湧了出來。他把照片緊緊地貼在了胸膛上。


    小姑娘遞過來一條溫熱的毛巾。於毛子擦淨了眼淚,打開那折疊的信紙,上麵沒有寫抬頭。


    我已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一個體貼至微的愛人。於小毛上學了,住在他外婆家,孩子還小,我不想給幼小的心靈增添些負擔,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不要去打擾他。等他長大了,一定會去看望你們,此照為證。


    錢愛娣


    於毛子留下給兒子做的樺皮筆筒和奇裏付子的魚標本,跌跌撞撞不知是怎麽離開的紅旗新村,眼淚凝固在眼珠上,就像得了白內障,眼前霧蒙蒙,白花花的一股瀑布從眼簾裏飛瀉而下。他回到了飯店,不吃不喝地躺了兩天兩夜。


    他開始實施了第二套尋子的計劃。他從縣知青辦的檔案裏查到了胖姑娘的家庭住址,錢愛娣肯定和她們有來往。隻要找到她,她決不會像錢愛娣的表哥表嫂那樣守口如瓶。她畢竟是俺於毛子的民兵,幾年的朝夕相處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於毛子相信,如果沒有於小毛,錢愛娣也會出來相見的。


    胖姑娘家住在上海化工學院宿舍,很好找。胖姑娘牽頭,很快就把其他幾位在樺皮屯插隊的知青集合了起來。她們十分隆重地在上海華僑飯店盛情招待了她們的排長於毛子。


    大家爭先恐後地和於毛子擁抱,圍著他照相拉家常,氣氛十分的熱烈,著實讓於毛子感動了一把。


    於毛子眼裏含著激動的淚花說:“謝謝你們,大家沒有忘記俺於毛子!你們又都成了大上海的主人,還認樺皮屯大山裏的窮親戚……”於毛子隻覺得喉嚨一熱,一口熱乎乎的東西堵住了嗓子眼,說不出話來。


    “瞧你說的,我們大家經常在一起聚會,每次都回憶樺皮屯,那條大江和那條小河,更懷念你於毛子給大家的幫助。”


    “是啊,我們幾個接到電話,知道你於毛子來到了上海,大家高興地都蹦了起來,雖然我們都已成家立業,但誰都不會忘記,一生都不會忘記在北大荒那一段有意義的生活!”


    胖姑娘說:“我們大家合計,一定要在上海最高級的飯店請我們的排長吃頓飯,我們六個人一個月的所有工資都加在了一起,才敢邁進這華僑飯店的大門,隻是為了表達我們的情意和真誠!”


    胖姑娘接著說:“大家都知道你來上海不光是為了看看我們,你是想找錢愛娣,找你的兒子於小毛。今天這個聚會隻缺少她們娘倆!”


    “錢愛娣已經兩年沒和我們大家聯係了,誰也不知道她住的具體位置,以及工作單位,隻聽說找了一個不錯的單位和一個不錯的男人。連她媽媽家也都搬得無影無蹤了,真對不起,我們確實是無能為力呀!”


    於毛子內心唯一的一點希望又一次破滅了,好在媽媽要一張孩子的照片要求已經達到了。這一次上海也就沒算白來,知道了兒子的情況,知道了錢愛娣的處境和心情也就夠了。


    “不提她了,掃了咱們大家的興致,來喝一杯當年友誼的酒吧!”於毛子端杯一飲而盡。


    大家興致勃勃的就像回到了北大荒,回到了那段平等、自由、潔淨的世界裏。窗外黃浦江上輪船的笛聲響過,又勾起大家的回憶,黑龍江上老毛子的推輪笛聲和這裏是一樣的響亮,更比它傳的遙遠而長久。


    情濃、酒濃濃在了一起。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詩句,不知是哪位詩人的:酒味純真書寫偉大的人格,酒色熱烈擁抱日月江河。胖姑娘是除了錢愛娣之外的第二位才女,她站了起來說:“李白酒後詩百篇,我隻有一篇,獻給咱們的於排長,也獻給大家,詩的名字叫《相聚》!”


    讓我們定一個約會,


    在一個有酒有雪的日子裏;


    讓我們重溫一個記憶,


    摘掉虛擬的麵具徹底鬆弛自己;


    讓我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野蠻粗魯的大笑而無所顧忌;


    讓我們不醉不散不歸,


    不分貴賤不知貧富不論高低。


    伸出你的手,


    無論粗大還是纖細,


    掌紋裏猶見歲月的血痕。


    邁出你的腳,


    無論“皮爾卡丹”還是退色的“回力”,


    步伐中仍現戰鬥的足跡。


    黃浦江與黑龍江同在大海中相遇,


    記憶的年輪又增一筆。


    讓我們再一次敞開胸膛,


    承受世紀大潮的拍擊;


    讓我們再一次展開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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