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的勝利並不能扭轉北齊的頹勢,接下來的兩年中,北齊連續出現洪水、糧荒等災難,崇尚“享樂主義”的齊武成帝被搞得焦頭爛額,越來越厭倦做皇帝的辛苦與無聊。


    有個聰明人看出了他的苦衷,還為他想出了解脫的方案,這個人叫作祖珽。


    祖珽放在今天也絕對是個全才,他精通多項技能,包括文章、音樂、外語、醫術,左右都吃得開。高歡看重他的文章,任用他作參軍(玉壁之戰負責勸降韋孝寬的,就是他);武成帝則看重他的音樂細胞,把他升為中書侍郎,常召他到後花園彈奏琵琶。


    要說祖珽為武成帝解脫,不如說他是為了自己。祖珽找到武成帝的頭號寵臣、侍中和士開,對他說:“老兄受皇上寵幸,恐怕自古無人能比,可一旦宮車晏駕(指武成帝駕崩),你還能保證有個好結局麽?”


    和士開哪裏考慮過這麽遠,一經祖珽提醒,心裏緊張起來,就問怎麽辦。祖珽不慌不忙地答道:“你就跟皇上說,本朝以前諸帝(指高澄、高洋、高演)的兒子都做不成皇帝,如今應該讓皇太子早日登位,以定君臣名分。此事若成,你的地位不變,皇後和太子又會感激你,豈非萬全之策?”


    和士開聞言茅塞頓開,於是逮著機會就在武成帝耳邊灌輸祖珽的思想。恰好天上出現彗星,據稱“除舊布新”的征兆,祖珽便上表勸武成帝傳位太子,以應天意,並詳實地介紹了北魏獻文帝禪位的典故。


    武成帝不懂什麽大道道,但是聽了和士開、祖珽的話,覺得既能保持高位,又不用直接操心國事,這主意很不錯。他便於河清四年(公元565年)傳位給太子高緯,改元天統,當起了太上皇帝。


    祖珽被拜為秘書監,加儀同三司,不僅武成帝對他倍加寵幸,小皇帝高緯的母親胡太後也對他十分信任。聰明人一時得意,便犯了嚴重的錯誤:他試圖排擠和士開等人,進而謀取宰相之職。


    和士開在武成帝的眼裏,就是完美,容不得旁人半點褻瀆。祖珽上疏列數和士開依仗權勢、為非作歹的罪狀,雖然基本屬實,卻引得武成帝勃然大怒,派人把祖珽抓來,質問道:“你為啥毀謗我的和士開?”祖珽據理力爭,武成帝根本不聽,把他一頓暴揍,幾乎打死,又發配充軍,關入地牢,幾乎與世隔絕。祖珽晚上在牢裏點蕪菁子照明,結果燒出來的煙把雙眼都給熏瞎了。(後來武成帝駕崩,祖珽才被放出來重新做官)


    武成帝本以為“退居二線”能夠延年益壽,可是他從此更加放縱,僅快活了三年多,就在天統四年(公元568年)升了天,終年三十二歲,沒逃出北齊皇帝“短命”的規律。當然,即便在這期間,武成帝也沒少殺人,高澄的兩個兒子河南王高孝瑜、河間王高孝琬都被他找了理由殘忍殺害。


    武成帝臨終時,對親密戰友和士開托以後事,並死死抓住他的雙手說:“千萬不要辜負我啊!”說罷,結束了他荒淫暴虐的一生。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被武成帝捧為伊尹、霍光再世的和士開,不僅沒有匡世之才,而且還憑著握槊遊戲玩得好,頻繁進出內宮,早就勾搭上了他的皇後胡氏。胡氏也是個十分淫亂的女人,曾跟不止一個太監有不正當的關係,遇到和士開後,兩人就做了固定的情人。武成帝對於和士開奉送的這頂大大的綠帽子,不知道是毫不知情,還是滿不在乎,照樣寵愛和士開,也照樣讓胡氏穩坐皇後的寶座(高緯即位,胡氏升級為皇太後)。武成帝死後,和士開把別的囑托都忘得一幹二淨,惟獨在“照顧”遺孀方麵,倒確實是不遺餘力、“不負所托”。


    北齊的幾代執政者,凡是稍微正常點的,比如高殷和高演,甚至沒做成皇帝但勉強正常的高澄,在位時間都極短,無法充分施展才華;高洋和高湛的在位時間稍長(高洋十年,高湛皇帝加太上皇共八年),都有瘋狂的傾向。高洋瘋狂,至少還有才幹,並不昏庸;高湛瘋狂,才能也遠不及他的兄長們,可說是集昏君與暴君於一體。不過,他沿用前朝舊人,文有趙彥深、元文遙等人,武有三傑,繼承了高洋時代的國策,多多少少還是做了一點事情,比如仿效魏孝文帝的製度推行均田製、擴建內外長城,《齊律》也是在他這朝最終定稿完成的。當然,這都是些吃老本的修補性工作,隻是維持現狀、苟延殘喘而已。


    武成帝高湛一死,十三歲的高緯獨立掌國,北齊局勢更加險惡了。高緯性情懦弱少語,在公共場合會見群臣,從來說不上幾句話,但他在音樂方麵卻頗有造詣,親自作《無愁曲》,與宮女侍從一同彈琵琶吟唱,大家都叫他“無愁天子”。(“無愁”二字,與小皇帝所處的時代背景是多麽強烈的反差。作為一國的最高統治者,非但沒有一點振作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地荒廢國事,這樣的國家,基本上是在等死了。)


    高洋、高湛時代積壓下來的各派矛盾,在高緯時代終於不可遏製地一一發作了。


    高緯遵從父親的囑咐,對和士開委以重任。和士開與胡太後沒了拘束,往來更是親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高緯的堂叔趙郡王高叡與婁定遠、元文遙等人嫉恨和士開,武成帝剛死,便在胡太後主持的朝宴上,公開指責和士開貪汙受賄、穢亂宮廷。


    胡太後一聽大為惱火,辯解道:“先帝在世時,你們怎麽不說?現在莫非是要欺負我孤兒寡母麽?”


    眾臣不依不撓,堅持認為不把和士開貶到外地,朝廷上下必不安寧。胡太後幾經交涉未果,隻好以武成帝喪事為借口拖延,然後召和士開入宮,商議對策。


    和士開的點子果然不少,他當即獻上“緩兵之計”:高緯下詔,任命和士開為兗州刺史,喪葬完畢就遣發,以放鬆高叡等人的警惕。


    武成帝下葬,高叡催促和士開上路。和士開磨嘰了幾天,找不著機會覲見太後,便用車載上兩名美女、一卷珠簾,去拜訪另一名反對他的大臣婁定遠,說:“那些權貴一心想殺我,承蒙您出力才保全了我的性命,出任地方官。今天特此告別,送上一份薄禮。”


    婁定遠見“薄禮”豐盛,一臉高興地問:“想回朝做官嗎?”


    和士開表現得十分超然,說:“在朝日久,不能自安,如今遠出,不願再回來了。隻求臨行能與太後與皇上告辭。”


    婁定遠信以為真,竟同意讓他進宮。和士開一進宮,立即換了一張臉,向胡太後哭訴道:“我看朝中權貴是要廢掉皇上,微臣走後,必生大變,微臣有何麵目去地下見先帝哦!”


    胡太後和高緯也嚇得大哭,求和士開想辦法。和士開說:“微臣已經入宮,陛下隻需再寫幾行詔書,治高叡一個欺君之罪即可。”高緯依計行事。


    高叡平白受誣,進宮申辯沒有回應,出宮後便被捕押往華林園的雀離佛院,由皇宮中的武士劉桃枝處死。和士開官複原職,不久又加封為淮陽王,元文遙和婁定遠則分別貶為西兗州刺史和青州刺史。婁定遠所得的賄賂,統統歸還和士開,還倒貼上大筆錢財,以求自保(貪小利而無原則者的可恥下場)。


    高叡冤死後,和士開的權勢達到了頂峰,他大肆排除異己,濫用親信。和士開之外,高緯還任用自己的奶媽陸令萱及其兒子穆提婆,還有以前太子東宮的侍衛韓鳳、高阿那肱,這些人都是高緯幼時在宮中的玩伴,哪裏會治國?和士開和他們勾搭在一起,共同把持高位,掌控了朝政。


    “水滿則溢”,反對和士開等人的暗流越來越強,和士開的好日子不長遠了。


    高緯有一個同母弟弟,叫作高儼,受封琅琊王。武成帝和胡太後都覺得高儼比高緯聰明能幹,一度有過廢掉高緯立高儼的念頭。小王爺高儼因此也頗為目中無人,看不慣和士開、穆提婆等人的專橫奢侈,對其恨之入骨。和士開忌憚高儼,借高緯之令命他出居北城的宮殿,不得隨時進見胡太後,繼而又勸高緯把高儼派到外地,準備奪取他的兵權。


    高儼與胡太後的妹夫侍中馮子琮一商量,決定先下手為強。武平二年(公元571年)七月,高儼命治書侍禦史王子宜寫好一份彈劾問罪和士開的表文,然後由馮子琮夾雜在其他公文中,呈送給高緯。高緯處理公文從來是不看內容,大筆一揮,三分鍾完事,這次也不例外。


    高儼拿著高緯的批複,命領軍將軍厙狄伏連抓人。厙狄伏連心覺蹊蹺,但是皇帝的命令白紙黑字,讓人不得不相信,便在宮門外埋伏下士兵,恭候和士開。


    和士開與往常一樣上早朝,剛走到宮門,厙狄伏連就衝上前一把將他拉住,笑道:“今天可有件大好事!”王子宜在旁邊解釋:“皇上有旨,命淮陽王去禦史台。”說罷,一隊士兵把和士開押送到禦史台,由高儼派來的都督馮永洛斬首。


    高儼本想殺掉和士開完事,王子宜、馮子琮等人卻都要求順勢殺入宮,奪了高緯的皇位。宮中的幾千士兵立時分成擁護高緯和擁護高儼的兩派,劍拔弩張,一場內鬥眼看在所難免。


    高緯聽說高儼率軍向宮中殺來,又驚又怕,急召斛律光進宮救駕。斛律光對和士開也是深惡痛絕,得報後拍手大笑:“龍子所為,真是與常人不一樣啊!”


    斛律光沙場老將,幾千人的小打小鬧還不跟小孩子過家家一般?他擁著高緯出內宮的千秋門,高儼的部眾便嚇得作鳥獸散。斛律光為高儼打圓場,向高緯請示:“琅琊王年紀小,腦滿腸肥,舉止不講後果,長大了就好了,請陛下寬恕他的罪。”(成語“腦滿腸肥”,便由此而來)


    一場莫名其妙的政變,終被斛律光輕鬆化解。王子宜、馮子琮、厙狄伏連等人都被誅殺,高儼雖得以赦免,但幾個月後還是被高緯除掉了,時年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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