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的朝政雖然被敗家子高湛搞得汙七八糟,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高歡留下的底子確實很厚。北周在軍事上由宇文泰時代的戰略防禦,逐漸轉為戰略進攻,但要想吃掉北齊,還真不那麽容易。北齊不僅在經濟積累、文化沉澱上仍然強過北周,更有一批英勇善戰的鮮卑宿將,武威不減當年的六鎮軍士。其中最強悍者,是所謂北齊三傑:段韶、斛律光和高長恭。


    段韶是三個人裏年齡和資曆最老的,作為高歡老臣段榮的兒子,他自高歡信都起兵以來就屢建戰功,高歡與宇文泰的邙山大戰中他射殺賀拔勝的戰馬(參見《絕代雙驕》),救下高歡一命,從此愈發得到高氏父子的信任,在軍中威望極高。武成帝高湛即位後,他先後任大司馬、太傅,位列三公。


    斛律光比段韶小十多歲,《周書》喜歡叫他斛律明月,明月是他的字,很可能也是他胡名的意譯。斛律一族在北齊聲名顯赫,斛律光的父親斛律金深受高歡重用,在高歡帳下南征北戰,北齊建國,他官至左丞相,禮遇有加;斛律光的弟弟斛律羨與斛律光一樣射術極佳,擢升為持節,都督北方六州;斛律家的女人更是不得了,一共出了一位皇後、兩位太子妃,斛律的子弟還娶了三位高家的公主。


    斛律光本人早早就嶄露頭角,十七歲時他跟隨父親征討西魏,生擒宇文泰大將莫孝暉,被高歡提拔為都督。高澄繼位,任命他為親信都督、征虜將軍、衛將軍,武成帝又把他先後升到尚書右仆射和司空。斛律光言語不多,性情剛直,治軍以嚴明著稱,對手北周怕他,他手下的北齊士兵也對他敬畏不已,斛律光指揮的軍隊,一向是勇往直前,戰鬥力極強。


    北齊三傑中最年輕也最有魅力的,無疑當數蘭陵王高長恭。高長恭的大名叫高孝瓘,然而人們更喜歡以“長恭”這個名字稱呼他,他是高歡的孫子,高澄的第四子,論輩份比前兩位要低一輩(段榮和斛律金與高歡基本是同輩人)。


    高長恭的一生都充滿著解不開的謎。有謎,就會引發後人不盡的聯想與向往,以至於今天還有不少他的崇拜者。高澄共有六個兒子,惟獨蘭陵王高長恭的母親是誰,正史上沒有任何記載。像高澄這樣的花花公子,難保這背後不會隱藏著什麽難以啟齒的風流韻事,究竟內幕如何,恐怕也隻能等待後人遍尋故紙堆和考古資料,作進一步的研究了。


    除了身世不明外,高長恭品性的“與眾不同”也是個謎。高家子弟大多不遵守公序良俗,酗酒、刻薄、暴虐,那是司空見慣。偏偏高長恭卻清心寡欲,屬於高家的“另類人物”,他擔任並州刺史,對部下非常體恤,每次得到美味瓜果,總與將士們共享。他既不貪婪,也不放縱,很得人心。


    不過在容貌方麵,高長恭還是繼承了高家的光榮傳統。《北齊書》用八個字形容他:“貌柔心壯,音容兼美”,幾乎把描述帥哥最高境界的詞語,全部集中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南北朝時期崇尚儀表,高長恭在戰場上,對於穩定軍心,震懾敵人,是相當有作用的。


    有這三根支柱在,北齊就絲毫不懼怕北周在軍事上的進攻。


    北周宇文護也明白自己的軍事實力比北齊還差一大截,他沒有什麽治軍的高招(連治國都是在沿襲宇文泰時代的政策,沒有什麽新鮮的手段),所能想到的隻有吸收外援。放眼天下,除了南方孱弱的陳國外,潛在最合適的友軍,便是漠北的突厥汗國。


    突厥於北齊天保六年(公元555年)徹底消滅了柔然殘部,完全占據了柔然的昔日領土,取代了柔然的地位,征服了契丹等部族,並將疆域擴大,把勢力觸角延伸到柔然沒能有效控製的西域地區,擊破了西域大國嚈噠,建立起了一個以鄂爾渾河上遊為中心,東起遼海(今遼河上遊),西抵西海(今鹹海),南臨大漠,北至北海(今貝加爾湖)的大汗國。


    宇文泰末年,突厥的木杆可汗(伊利可汗之子)就許諾要把女兒嫁給宇文泰,後來宇文泰去世,木杆可汗被北齊利誘,又想反悔。宇文護決定舊事重提,派禦伯大夫楊薦再去提親,向木杆可汗申明大義,請突厥出兵共同伐齊。


    保定三年(北齊河清二年,公元563年)深秋,北周與木杆可汗結盟,兵分兩路,柱國楊忠率一萬步騎兵,經突厥由北路南攻,大將軍達奚武率三萬步騎兵,由南路向東北進攻平陽,約定會師高氏的統治中心——晉陽(高歡發家晉陽,因此晉陽在北齊的政治軍事地位格外重要,北齊的首都名義上雖是鄴城,但晉陽才是實質上的首都,攻下晉陽,相當於要滅亡北齊)。


    楊忠進展順利,連續攻占了二十幾座北齊城池,拿下陘嶺(今山西代縣西北),與木杆可汗的十萬突厥騎兵會合。周突聯軍從恒州(今山西大同)分三路,在漫天飛雪中向晉陽城殺來。


    齊武成帝荒淫歸荒淫,但還不算太糊塗,知道晉陽的重要性,他派斛律光率三萬步騎兵駐紮平陽,頂住達奚武的進攻,自己從鄴城倍道兼程,趕往晉陽。


    晉陽城下,黑白分明,白的是厚厚的積雪,白茫茫足有幾丈深,黑的是北周士兵的軍裝,黑壓壓不計其數。武成帝嚇壞了,想要棄城逃跑,在趙郡王高叡和河間王高孝琬的拚命勸諫下,才同意全力抵抗(這裏又可看出武成帝的怯懦,幸運的是大臣們依然顧全大局)。武成帝命高叡節度全軍,三傑之首的段韶為總督,在晉陽北城布下陣勢,迎戰聯軍。


    木杆可汗見段韶指揮的齊軍軍容嚴整,氣勢先矮了半截,埋怨起楊忠來:“你們的使臣不是說齊國混亂,可以討伐嗎?如今這架勢,我們哪裏打得過?”


    兩家正扯皮呢,北齊那邊忽然鼓聲大作,精銳盡出,向聯軍大營殺來,突厥軍雖多,卻不戰而逃,楊忠的周軍失去支援,頓時大敗。達奚武在平陽得知北路失敗,也解圍西退。斛律光尾隨追擊,深入北周境內,擄回了兩千多北周士卒。


    北周的進攻受挫,宇文護很是不爽。第二年夏天,他又派楊忠聯合突厥,再次討伐北齊。突厥的木杆可汗上一次沒打就敗,麵子上也覺得很掛不住,他整頓起十幾萬騎兵,侵入北齊長城,騷擾幽州、並州。


    齊武成帝見北周和突厥卷土重來,十分害怕。宇文護以前跟著宇文泰入關,母親閻氏以及姑母都留在了晉陽,齊武成帝差人探訪到閻氏姑嫂的下落,先送回姑母,並寫信告訴宇文護,打算把閻氏送往長安,希望宇文護不再攻齊(閻氏這樣的王牌,顯然是扣在北齊的意義要遠大於放回北周,武成帝這麽基本的外交常識居然不懂)。宇文護當即召回楊忠,並複信感激北齊的“大恩大德”,承諾休戰交好。


    齊武成帝讀了宇文護的信,自以為用人質換回了和平,正要護送閻氏去北周,卻收到了段韶從抵禦突厥的前線發來的強烈反對信。


    段韶的理由很直接:“周人反複無常,本講信義。宇文護既然為他母親請和,怎麽連一個正規的使臣都不派呢?假若僅憑一封書信,就放回他母親,恐怕被周人看輕。不如表麵上答應他們,等兩國確定和好,再放人也不晚。”武成帝不聽,什麽信物都沒要,就把閻氏送了回去。


    事態的發展果然被段韶言中。宇文護母子團圓,還沒發表感言,突厥人就來催他速速派兵,履行約定。宇文護生怕得罪突厥,便把對北齊的承諾拋在腦後,親自調集了長安二十四軍,以及各地軍隊,共二十多萬,出潼關伐齊。北周共分三路東進:中路精兵十萬,由尉遲迥率領,直指洛陽;南路為大將軍權景宣統領的荊襄兵,進圍懸瓠(今河南汝陽);北路為少師楊檦的河南兵,攻打軹關(今河南濟源西)。


    三路軍隊命運不同。楊檦以往與北齊常有邊境戰,從未失利,頗為輕敵,不與友軍配合便孤軍深入,被北齊太尉婁叡大敗,投降了北齊。權景宣穩紮穩打,連續接受北齊豫州、永州刺史獻城,形勢主動。尉遲迥的北周主力則連日猛攻洛陽,宇文憲、達奚武、王雄等將屯兵邙山,以為聲援。


    洛陽告急,齊武成帝向段韶求救,但又怕突厥乘虛南下,兩麵受敵。段韶上書說:“突厥侵擾北邊,不過小事一樁。西方才是心腹大患,隻要打敗周軍,突厥自退。”


    齊武成帝大喜,與段韶一起從晉陽出發,去解洛陽之圍。


    段韶登上邙山山坡,仔細觀察周軍的陣勢,立時了然於心。他命齊軍在洛陽東麵的太和穀紮營布陣,自領左軍,高長恭領中軍,斛律光領右軍。三傑悉數出陣,令周軍大為震驚,倉促上山迎戰。齊軍且戰且退,將周軍引入山穀。


    段韶質問周軍:“你們宇文護剛與母親團聚,就進犯我國,是何緣故?”


    宇文憲等人答道:“上天派我們來教訓你們,何須多問?”


    段韶哈哈大笑:“天道賞善罰惡,一定是派你們來送死的!”說著一擺手,身後的齊軍突然發動反擊,周軍大亂,士兵紛紛墜入山澗,傷亡無數。


    高長恭帶領五百騎兵,在周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到金墉城下。洛陽城頭的守兵怕是北周的詭計,一時竟沒認出是高長恭。高長恭當場脫盔抬頭,眾人一看是蘭陵王,軍心大振,出城接應,大敗城外的周軍。(此役後,北齊將士共同創作了《蘭陵王入陣曲》,以歌頌高長恭的豐功。《蘭陵王入陣曲》配有舞蹈,歌舞者戴麵具邊跳邊唱,因此後世常誤傳,說高長恭喜歡在戰場上戴麵具,其實這隻是藝術加工,高長恭當時戴的應是重盔。)


    此戰齊軍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周軍光是丟棄的武器輜重,一路就達三十多裏,猛將王雄更是被斛律光一箭射殺。邙山,再度成為宇文氏的傷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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