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步下最後一階漢白玉梯,發現太師府專用的鶴頂流蘇六人轎已停穩在右道上。柳文若不畏豔陽炙熱等候在一側,素衣簡裝,目光虔誠,一直凝視著君瓏走下階梯。直到五步之遙,他迎上前,恭恭敬敬的遞上白玉扇,“姨父可是直接回府?”


    君瓏眯眼瞄了太陽,“等多久了?”


    柳文若道,“時間算的恰巧,不久。”


    君瓏將他額頭一層細汗看在眼裏,不說話。倒是從沈序嘴裏飄出一句,“太師的外甥養得真貼心,我那劣子這會兒還不知在哪裏貪玩,實叫下官羨慕。”


    君瓏半開玩笑道,“不如今次就讓文若送沈中丞回去?”


    “豈敢。”沈序連連擺手道,“不過看情形太師您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君瓏微微蹙眉,瞧著老遠是太監總管領著三兩小太監朝這裏一路小跑,口中尖聲喊著‘君太師請留步’。直到跟前,總管喘著大氣行禮道,“君太師,皇上有請。”


    君瓏傲然問,“朝事已畢,未聽皇上傳召。因何事遣公公來?”


    太監總管曾侍奉先皇,察言觀色自不在話下,“奴才就是替主子跑跑腿,哪裏知道皇上的心思。不過奴才偶然在門外聽得幾句,好像正是為了剛才南邊興修水利的事兒。”


    “興修水利該去找工部,找本師做什麽。”君瓏麵色不悅,“本師又不會挖土刨坑。”


    “這……”總管被堵的失言。


    君瓏試探,“唐非呢?這事歸他管。”


    總管太監深知夾在二者之間小命忒難周全,心顫道,“……正是唐相提議,皇上方才遣奴才來請太師共商要事。”


    君瓏果然沉下聲,氣勢見濃,“哦?這麽說根本是唐相的意思。”


    總管太監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回答。


    君瓏冷哼,對沈序挑明,“沈中丞看明白了?唐非這場戲真真切切是唱給本師看。”說完,沉著臉,領著柳文若一同走向禦書房,行路中小聲吩咐,“先讓人盯著承陽府。”


    姑娘——


    姑姑,姑娘——


    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娘娘——


    白毛被一路押著往承陽府走,京城越近,他往外蹦的字數越多。


    漪漣終於不耐煩,深深用眼神剜了他一刀,“你這是預備下蛋了?”


    白毛欲哭無淚,“姑娘您行行好,如果能憋出來,怎麽著也得給您憋一顆。可您看承陽府緊挨著京城,我再不跑,真有蛋都沒命下呀。”


    司徒巽自認為不適合討論這個話題,無言別開臉。


    漪漣扯著捆白毛的麻繩,“你是真被嚇傻了,還是腦子本來就不好使?小時候的隻管費力長肉,不知道出來混要帶腦子?唐非既然有辦法派人盯梢,能不知道你落我們手裏了?”


    白毛被一通掃問嚇愣,“這……代表我完了?”


    “你把該說的和不該說的統統說了,留你何用,唐非又不傻。他們這會兒沒跳出來是顧忌著我們,你要真想自己走,那就走吧。”說著,把手中麻繩一拋,擺手道,“爽快點,滾。”然後真就獨自上道。


    白毛臉色鐵青,思來想去,還真是這麽個道理。事關小命,那可萬萬不能鬧著玩啊,“姑娘…姑奶奶…姐……”他嘴角抽搐,自個將麻繩遞上,“姐,您,您受累,這繩您繼續牽著?”


    漪漣目不斜視,“沒空,自己解決。”


    白毛愣愣賠笑,“行,也行。您要是覺得麻煩,這繩我替您牽著。”


    “咳咳……咳……”司徒巽喝水被嗆個正著。見白毛已經屁顛屁顛的湊上去,他不敢放鬆,也加快速度跟上去,始終行在兩步開外,以便觀察大局。


    這裏是承陽府杏成縣的一座後山,山道迤邐。因為氣候較旱的原因,承陽沒有蒼梧和陸華莊茂密葳蕤的綠葉,滿山植被多是楊樹一類英氣挺拔的身姿,分布的不算密集,給人以一種鄭然有序的感受。


    他們多帶了一人,沒有來時的速度。但尋人之事最講機緣,好比大海撈針,若不是恰好撞上,你就是在水裏泡腫了都沒戲。何況葉離此人深藏不漏,行蹤詭秘。此番來杏成縣,純屬試試運氣。


    據白毛所言,甄墨殞命之地是在承陽府後山深處,那裏有間廢棄的山神廟。廟裏留了一類日常必備之物,猜想甄墨大約住了段時日。他所販賣的遺物全是那裏搜刮的。


    漪漣問,“小白,離你說的廟還有多久?”


    白毛憑印象估計,“快了,再拐倆彎。”他喘著氣嘀咕,“哎,就想賺個錢,咋這麽難。我奶奶說得對,命不好隻能認栽。”


    漪漣回嘴,“你還別怪命,怪你自己缺德。殺了盜畫也罷了,甄墨是女人家,翡翠定然是隨身之物,你居然也敢隨便上手摸。”


    白毛道,“我人壞,又不變態,摸死人能有啥感覺。姐,你別逗我成嗎?況,況且……”他小聲嘟囔道,“況且,我也沒殺她。”


    司徒巽聽覺靈敏,“你說什麽?”


    白毛一怔,想耍賴,“什麽說什麽,我沒說什麽。”


    司徒巽不屑糾纏,抬手抽劍直接架到白毛頸間,“再說一遍。”


    白毛被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地不起,“少俠饒命饒命!我說,我說就是。”他深吸一口氣,下決心道,“都到這一步了,我的小命全指著您倆,幹脆和你們老實說。我,我,我其實沒殺甄墨。”


    司徒巽握劍的手一緊,冷聲道,“你若是想減輕罪行,不如坦白交代。”


    白毛很委屈,“我真沒騙你們。”感受到漪漣投來的異樣眼光,他辯解道,“殺了她,顧主才會給銀子,我就順道……我發誓真沒殺她!”


    下一瞬間,白毛驀然就感到一刃冰涼更逼近一分,烈日炎炎下直叫人牙齒打顫。


    “依你之言,甄墨沒死?”司徒巽冷聲問。


    白毛驚得冷汗直冒,“她她她她她她她沒沒死死死死死死……”


    漪漣瞳色清亮,伸手掐住他胳膊,“真沒死?”


    白毛被掐的一疼,霎時結巴出了下半句,“沒沒沒死才怪!”


    漪漣太陽穴一跳,狠狠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腳,“說話能利索點嗎?氣短的都能背過去!”


    白毛不爭氣的流下兩行熱淚,“我我他媽也不知道啊,我去的時候,甄墨早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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