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扮了個鬼臉,“但願我沒有。”我拔開靴子,將它們踢到一旁。愛麗絲閉上雙眼,似乎不願再多說什麽。我放慢動作看著她。


    “你的信真的很傷人。”


    “我不想討論這個。”她很快回答,轉過身去,“我告訴過你我的想法,我不會改變。”


    “我也不會。”我用力拉著鉤扣脫掉衣服,順手掛在椅背上。我覺得一肚子氣,一點都不疲倦。我走向一個袋子,掏出一根香煙,當我劃火柴時,愛麗絲抬起頭。我聳聳肩,“凱蒂教會我的另一種壞習慣。”語氣聽起來像個卑劣的芭蕾賤貨。


    我脫下其他衣物,從頭上套過睡衣,想起我的頭發。我無法戴著發辮睡覺。我再次望向愛麗絲,她因為我的話臉色發白,直直看著我。我拉著發夾,直到發辮鬆脫為止。我從眼角瞧見她張開嘴。我將指頭穿過平坦的短發,這個舉動以及剛才抽的煙,使我感到出奇平靜。


    我說:“能不能不說出去這是假發?”


    愛麗絲坐了起來,抓起被單擋在麵前。


    “你不要這麽害怕,我寫信告訴過你,我已經加入表演,我不再是凱蒂的服裝師。現在我在舞台上和她一樣表演。唱歌、跳舞……”她說:“你從來就沒認真寫信讓我們知道。如果這是真的,我們一定會聽到消息!我不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


    愛麗絲搖頭,“唱歌、跳舞,那是蕩婦的行為。你不能這麽做,你不會這麽做……”


    我說:“我確實這麽做。”為了向她證明這是真的,我撩起睡衣,在地毯上輕輕滑步。


    舞蹈似乎就像頭發一樣嚇到了她。愛麗絲帶著痛苦的語氣開口,聲音卻依舊尖銳刺耳。“我想你也這樣撩起裙子吧,是不是?在舞台上露出腿,任由全世界觀看!”


    “我的裙子?”我大笑,“老天,愛麗絲,我不穿裙子!我剪短頭發不是為了穿裙子。我穿的是長褲,我穿紳士的西裝!”


    愛麗絲大喊:“喔!多丟臉的事!多丟臉的事,在一群陌生人麵前!”


    我說:“凱蒂這麽做的時候,你覺得很不錯。”


    “她做的沒一件好事!她把你帶走,還把你弄得怪裏怪氣的。我完全不認識你了。真希望你沒跟她走,或從沒回來!”


    愛麗絲躺下,將被單拉到下巴,眼淚撲簌流下。沒有女孩看見自己的姐妹哭泣時不會動容,我爬上床到她身邊,雙眼也跟著刺痛起來。


    但當她感到我靠近時,抽動了一下。“離我遠一點!”她大叫,蠕動著身體離開。她以這麽真實的情感、這麽恐懼傷心的口氣對我說。我隻能照她所說地退開,讓她躺在床的邊緣。愛麗絲很快便不再顫抖,陷入沉默,而我停止流淚,神色淒然。我將手伸向煤氣燈,將其熄滅,一語不發地躺下。


    原本冰冷的床逐漸變暖。我開始希望愛麗絲能轉身和我說話。我開始希望愛麗絲是凱蒂。我開始一我情不自禁!——想著如果她是,我會和她做的所有事。突如其來的欲望使我嚇壞了。我想起在凱蒂和我接吻之前,我每次躺在這裏時的幻想。我想起第一次和凱蒂在吉內拉路的住處共眠,那時的我隻習慣和姐姐同床。現在愛麗絲的身體對我來說很陌生,和一個人躺得那麽近,卻不親吻愛撫她,似乎是一件古怪而錯誤的事……


    我倏地想到,假使我睡著了,忘記她不是凱蒂,將手放在她身上,或是用腳——


    我起床,將大衣披在肩上,抽起另一根煙。愛麗絲未受驚動。


    我斜視手表,現在是十一點半。我再度揣測凱蒂在做什麽,想象可以從心中發出訊息,穿越夜空傳到史丹福丘,不管她剛才在做什麽,讓她停止,想起在惠茨特布爾的我。


    我的返家之行,在經曆過如此糟糕的開場後一直不太愉快。我在星期天抵達,隔天家裏當然要做生意。第一天晚上,我一直到很晚才睡著,隔天早上六點半時,我和愛麗絲一起醒來,強迫自己起床,在餐桌前和家人共進早餐。然而,我不知道是否該拿起牡蠣刀,接管以往的廚房工作——我分不清楚他們是否願意或期待我這麽做,或我能否受得了這麽做。最後我發現他們根本不需要我,因為現在家裏請了一位女孩剖牡蠣,她的動作似乎和我以前一樣迅速。我站在她旁邊——她長得很漂亮——用牡蠣刀傳給她剖好的牡蠣……但那冰冷的水令我感到刺痛,剖了一打左右便坐著旁觀,忍不住閉上雙眼,將頭靠在雙臂上,聽著餐廳傳來的說話聲以及鍋子發出的咕嘟聲……


    我很快就睡著了,直到父親匆匆經過,被我的裙子絆到而灑出一鍋湯,我才醒了過來。家人建議我上樓——意思是別擋路。於是我改看《警察畫報》,在客廳裏踱步趕走瞌睡蟲,獨自度過整個下午,忍不住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麽回家。


    隔天的情形更糟糕。母親一直說不希望我到廚房幫忙,怕我弄髒裙子和弄傷手,我回家是為了休息,不是工作。我已經讀完《警察畫報》上一件又一件的報道,隻剩下父親的《魚貨交易報》可讀,我實在受不了整天待在樓上讀它。我穿上外出服,到外麵遛達。我很早出門,十點就走到海鹽場並回頭。為了找些樂子,我搭車到坎特伯——當我父母和姐姐正在小吃店裏辛勞的時候,我卻像個遊客般度過一整天,到一間長久以來因為就在附近,從未想參觀的大教堂回廊散步。


    在回車站的路上,我經過藝宮前方。現在我有分辨劇院的能力,坎特伯裏藝宮現在對我而言大為不同,當我走上前觀看海報上的名字時,發現所有表演者都是二流藝人。藝宮大門當然是緊閉的,走廊一片黑暗,但我就是按捺不住,繞到舞台大門要求見托尼·裏夫斯。


    我戴著帽子,麵紗遮住臉,托尼看見我時沒認出來。然而,他一知道是我就笑了,跟著親吻我的手。


    “南茜!真是稀客!”至少他一點兒都沒變。托尼帶我進辦公室,請我坐下。我說回來探望家人,出來找些樂子,又說對他和愛麗絲分手感到遺憾。


    他聳聳肩,“我一直知道愛麗絲不會嫁給我。我的確很想她,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盡管不及——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麽說——她妹妹離家後的美貌……”


    我並不介意,因為我知道他隻是在調情——被愛麗絲昔日的愛人調情感覺還蠻愉快的。我問他藝宮的事,像是生意如何、表演者和表演內容。他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筆,開始把玩起來。


    托尼問:“我們何時才能再請巴特勒小姐回來?我聽說你現在和她配成一對。”我瞪著他,覺得雙頰發燙,但他指的當然是表演。“我聽說你們一起表演,而且合作無間。”


    我微笑了,“你怎麽知道的?我不太和家人提起這些事。”


    “我有讀《時代報》,不是嗎?‘凱蒂·巴特勒和南兒·金恩’。我一看藝名就知道……”


    我哈哈大笑,“哦,托尼,這不是很有趣嗎?這真是最奇妙的事。我們現在在不列顛劇院演出《灰姑娘》。凱蒂飾演王子,我則飾演丹迪尼。我得穿著絲絨及膝馬褲說台詞、唱歌、跳舞、用手拍大腿演戲。觀眾都為之瘋狂!”


    托尼因我的快樂而微笑——終於可以為自己高興的感覺真好!——然後他搖頭。“就我從你親人那裏聽到的,他們連一半的實情也不知道。你為何不接他們上去,看你在舞台上表演呢?為何要保密?”


    我聳聳肩,有些遲疑地說:“愛麗絲不太喜歡凱蒂……”


    “你和凱蒂,你還是聽她的話?還是像以前一樣和她同進同出?”


    我點點頭。


    他哼了一聲,“那麽,她是個幸運的女孩……”


    他似乎又要調情,但我有非常奇怪的感覺,他知道的似乎比說出口的還多——而且毫不在乎。我回答:“我才是幸運兒。”直直注視他的雙眼。


    托尼用筆拍打記事簿,“也許吧。”跟著使了個眼色。


    我待到托尼顯然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才離開藝宮。我再一次站在走廊門前,不願呼出和惠茨特布爾的氣味相對,由啤酒和油彩混和而成的劇場氣味。能提到凱蒂很好——好到晚餐坐在沉默的愛麗絲和討厭的羅妲之間時,對她的想念更加濃烈。我得再陪家人一天,但我已經受不了了。吃布丁時,我宣布自己改變心意,不搭明天的晚班火車,改搭早班火車回去——因為我想起劇院裏有事要辦,不能拖到星期四再做。


    他們似乎並不驚訝,盡管父親直說可惜。稍後,當我和他們親吻道晚安時,父親清清喉嚨,“明天一早,你就要回倫敦,我還沒有時間好好看你。”


    我露出微笑。


    “和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還愉快嗎,南茜?”


    “喔’當然。”


    母親問:“你在倫敦會好好照顧自己嗎?那裏似乎很遠。”


    我笑了,“才不遠。”


    “夠遠了,遠到你一年半後才回來看我們。”她說。


    “我一直很忙,我們一直都很忙,我和凱蒂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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