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丹朱麵前,幾經猶豫,她還是決定,這件事就她一個人知道。


    由於司泫的出現,她沒法進入危其軍營查詢幾個雜役。這個叫離俞的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出現,是一個和帝父生死有關的征兆?這個事情不搞清楚,她會徹夜難眠。


    想到這裏,女汩叫出一個侍女。兩人一起走向關押陸離俞的地方。


    關押的地方,是帝丹朱的侍從休憩的一個房間。比起死牢,最好的改變是有了一張床。陸離俞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


    陸離俞睡得正沉,一個侍從把他拉了起來,叫他跪下。


    女汩和侍女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侍女看著陸離俞,叫了一聲:“哎呀,怎麽又是這個人?”


    陸離俞聽到這個聲音心就涼了一截,心想,這兩個女人大概閑得無聊,又來消遣自己了。


    女汩坐下之後,命陸離俞抬起頭來,問了一句,口氣溫和得讓陸離俞感動:“你說自己是禹國人?”


    陸離俞點頭稱是。


    女汩又問:“據傳言,十日竟出之時,禹國之人,全數被滅,我瀛圖之地,從此皆無禹國之民。你這個禹國是從哪裏來的?”


    陸離俞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本來就是編出來的。他做教師的時候,也會遇到這種情況。明明是一通胡侃,結果有些學生竟然認起真來,一下課就揪住他問:“老師不對啊,你剛才講的,其他書上不是這樣說的。”遇到這種情況,陸離俞的做法一般都是反其道而問之,然後指出其他書上的說法是不對的,既然其他書上的說法不對,自己的說法,不用證明,也成了對的。


    想到這裏,他便問道:“既然是十日竟出,那麽瀛圖之地,皆不能免。為何隻有禹國之地,才會全數盡滅?長宮細思其理,是否有不妥之處?”陸離俞的意思就是說,要滅全滅,憑什麽你們都活著,我禹國人就該一個不剩。他現在已經開始以禹國人自居了。說謊的人就是有這種魄力,堅持到最後,連自己都信了。


    女汩說道:“瀛圖之地,自然是都不能免。但是,有一禳解之術,如果能照此行之,就能解除十日竟出之災,不行此禳解之術的,就難逃此災。禹國之君,不肯行此禳解之術,所以才招來了一場滅頂之災。此事,我瀛圖之地,人人皆知。”


    陸離俞問道:“不知長宮所說的禳解之術,指的是什麽?”


    女汩心想,這人是不是裝傻,連這個都不知道,要在往常,對著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人,她是沒有耐心的,現在情況不一樣,她要從這個人的嘴裏得到確切的答複。


    於是,女汩說道:“所謂禳解之術,就是將一女巫,置於日下烤曬至死。瀛圖之地都這樣做了,所以免了災難,隻有禹國之君不肯照此行事,最後一國滅頂。”


    “我禹國之君,為何不肯行此禳解之術?”陸離俞聽到這裏,自己都好奇起來,完全是學術上的。


    他想起來了,自己與鬱鳴珂曾經討論過的《山海經》裏有烤女巫的記載,但是好像沒這一段。另一個想起來的,就是他的一個夢,在夢裏,他看到一個女巫,躺在一塊巨石之上,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臉。這是一個烤曬女巫的場景。


    “據說禹國之君與本國女巫有私情,所以不肯以之禳解。”


    “後來呢?”陸離俞聽到這裏,跟看瓊瑤劇一樣,還有這劇情?


    “十日竟出之時,禹國的民眾紛紛請願,請王交出女巫。王不答應,反而一意孤行,將女巫藏之宮中。後來死傷漸多,群凶並起,禹國的民眾開始圍住王宮,逼著禹王交出女巫。禹王仍舊固執,不過,那個女巫感王之誠,私自走出王宮,把自己獻給了禹國凶民。禹國凶民抓住了女巫之後,就把她捆綁起來,放在烈日之下,烤曬至死。”


    “女巫死了,但是災禍仍然不減,於是又有傳言,說王與女巫,已育一女。欲除十日之災,必須連同此女一並烤曬。眾人於是又圍住了王宮,要王交出此女。數日圍困,王宮寂無聲息。眾人等不下去了,就一起發力,破門而入。王宮裏麵空空蕩蕩,隻剩下幾個餓得快死的侍從。”


    “他們抓住一個侍從,追問起來,這才知道,禹王攜女離開了王宮,並立下一毒誓:禹國之人,連一個幼女都不能相容,有何麵目再存於瀛圖之中?這一毒誓,後來竟然成真,禹國之人,盡數皆滅,至今無一遺存。”


    “除了王,和那個幼女?”陸離俞聽到這裏,總算有點明白了,“長宮以為,我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後人?”


    “你說你的名字叫離俞?那你應該知道,離是火的意思,也是日的意思;至於俞字,有人說是舟的意思,舟即有行的意思。離俞,即日中逃走的意思。那位逃走的禹王,後來就被人叫做離俞。有一種鳥,我從沒見過,據說也是從日中飛逸而出,所以,我們也把它叫做離俞。”


    陸離俞心想,這真讓人長了見識。如果自己的來曆的確是這樣,那倒不失為一件幸事。至少可以解釋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祖先遺留的福利啊,我在這個叫瀛圖的地方,還是有來曆的,以後再也不用自歎孤苦無依了。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這種福利,會是一個關在新疆死牢裏的老囚犯,留給自己沒見過麵的兒子的。


    他對女汩說:“我不想騙你。離俞這個詞,是我母親給我取的。她說是從一本書裏找到的,至於什麽意思,估計連她也不知道。”


    “書?書是什麽?”女汩大概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陸離俞心想,她應該是不知道這個字的,我自己到了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書嘛,”陸離俞想到了一個解釋的辦法,“就是用來記錄東西的,記在一張紙上,很多張紙,最後裝訂成冊,我們就把這種東西,叫做書。”


    “紙,又是什麽?”


    這下陸離俞真的為難了。紙是東漢時期發明的東西。從現在他所處的環境來看,好像離東漢時期還差一截:“你們這裏,如果想要記下一件事情,一般會采用什麽辦法?”陸離俞問,有點循循善誘的樣子。


    “我們是用丹砂,寫在一張帛上。”


    “那你就想像一下,把這些寫滿了字的帛,裝訂成一個小冊子。那種東西,就叫做書。”


    “哦,你們禹國人都是這樣?”


    陸離俞點點頭。


    女汩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你說自己是禹國人,也是你母親教給你的?”


    “不需要,我們那個世界上的人都能知道這一點。從小,就會被人教育,我們的祖先的曆史就是來自一個叫禹的人建立的國家。不過,這一點到了這裏,好像變得不太一樣。”


    “怎麽不一樣?”


    “怎麽講呢,有一段曆史,好像我們是一樣的,但是,這段曆史結束之後,我們的曆史就分開了。我們好像走的是不同的道路。這兩條道路應該沒有相會的時候,但是,很奇怪的,我卻走到了你們這條路上。”


    女汩覺得這話難以理解,不過,這也無關緊要,談到這裏,她已經認定,此人並不知道,“離俞”事關帝丹朱的死亡之兆。


    她站起身來,對負責關押的侍衛講:“這個人,你要好好看護,不要出什麽意外。”


    她又對陸離俞說,“以後,我會照管你的。不管發生什麽情況,我都會照管你的。”


    陸離俞從她眼神裏讀出了一層意思——隻要有她在,他的生命一直就是安全的。


    這眼神讓他放心不少,等到女汩離開,他就躺到床上,放心地睡了起來。入睡之前,女汩講的禹王的故事在他頭腦裏回旋了一會兒。這真是個孤苦無依的故事,他好像看到,一個遠古帝王帶著一個小女孩,踽踽獨行……


    4


    第二天,帝丹朱召集部眾開了第二次會議。


    他、女汩還有其他部首都已經到位的時候,還沒看到姬月和危其的身影。昨天晚上,臨睡前,他去了一趟姬月的洞府,女侍回稟說,姬月留在危其部首的營裏,明日一早才會回來。


    等到鼓響三通,姬月和危其才緩緩出現。


    危其忙著向各位道不是。姬月卻款款而進,臉上帶著月暈一般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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