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朱覺得吃驚。他隻是在新婚之夜裏,從姬月的臉上,見到過這樣的柔光,然後,也是同樣的夜裏,他見到柔光消失之後的失落。他想,自己今後的餘生都會籠罩在虧欠裏,因為他知道柔光來自怎樣的情意,他也知道這樣的失落,對一個女人而言,意味著什麽。但他無言以告無能為力,隻能終生都沉溺在深深的虧欠裏。


    柔光再次出現,帝丹朱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就這麽刺目地出現了。


    姬月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高傲地看著前麵,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沒有按時趕到。


    危其一臉謙卑地坐著,臉上的表情卻很明白:我能到這裏來,你就謝天、謝地、謝祖宗吧。


    帝丹朱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詢問各位部首:幾日以來,部眾整頓如何。敵方所能之術,我方如何應對。


    關於第一個問題,各位部首都相繼作答,大都回複已經整頓完畢。


    對第二個問題,大家都沉默以對。過了一會兒之後,束亥才說出了一個方案。束亥說,敵方能夠縮地,肯定是已知我方箭陣的開弓箭距。能知我方箭距,肯定是已知我方箭陣的位置,甚至也可能知道,我方為敵方箭陣行進設定的標記。不然的話,異術再奇,也難保不會出現差錯。


    束亥話音一落,眾人皆言極是。


    可能開戰之初,已經有人將我軍的布陣情況,偷偷地通報給了敵軍,當務之急,應該是先查出內奸,然後才能保證我軍的布陣位置不會被敵人知曉。


    帝丹朱想了一會兒,說道:“現在隻是猜想,究竟有無此事,還很難說。就算有這樣的事,數萬部眾一一勘查下來,等到有結果,要到什麽時候?我軍現在的情勢,可有此等空閑?還是先把內奸之事放在一邊,當務之急大家想想,怎麽能破掉敵方的各種妖術?”


    帝丹朱的話音剛落,一個侍從跑到帝丹朱的身邊,耳語了幾句。


    “來了幾個人?”帝丹朱聽罷,問道。


    “一個。”


    “男的?”


    “女的。”


    帝丹朱點了點頭:“兩兵交戰,不辱來使,你讓她進來。”然後,他對眾人說:“迎敵之事,暫時先放在一邊。玄溟方已經派來了一個使者,大概是來談條件的。我們一起聽聽。”


    進來的是一個神色清冷的女人。


    剛一走到洞口,就被侍從攔住了:“卸刃,通名。”這是帝丹朱特意叮囑的,以示雨師妾一方,雖然敗了一陣,但是氣勢還在。


    女人暗罵了一句,多事,還是照著侍從的話做了。等到她把佩刃交給侍從,侍從手捧佩刃,高喊了一聲:“玄溟使者女樸,入幕覲見。”


    叫女樸的女人走過長長的通道,通道兩旁都是詫異的目光。


    玄溟帝無支祁好淫,眾人皆知。據說,連他的貼身護衛都選了一幫女人,名為女刺。沒想到,派來商談和戰的,也是一個女人。剛聽到丹朱帝說起使者一事,大家都以為來者可能是個男的,或是老成持重,或是桀驁陰厲,沒想到來的竟是這樣一位。


    女樸來到帝丹朱的座前,彎身鞠了一躬。


    “怎麽不跪?”女汩怒聲斥道。她現在看玄溟女人的眼光,就跟聽人說起騭民國的女人一樣。眾所周知,騭民國的女人都是做什麽的。她想,無支祁這樣淫亂的男人,身邊的女人能像樣到哪裏,肯定也是一樣的淫賤。


    “不到時候。”女樸說,迎著女汩的目光。大概一路走來,都是這樣的目光,她也不怎麽當回事了。


    “什麽時候,才是時候?”帝丹朱問,用手按住了正準備起身嗬斥的女汩。


    “敗我玄溟之時。”女樸說,“或是,女汩長宮成為我帝後之時。”


    女汩心想,這女人竟然還想著讓我成為玄溟帝後。我若成為你玄溟帝後,第一個就滅了你。


    帝丹朱笑了一下:“那就不勉強使者了。前者嘛,以目前的態勢來看,暫時無望;後者嘛,恐怕小女會一直讓你失望。鑿天,領座。”


    鑿天還沒走下來,女樸就躬身婉謝了。“奉我帝命,特來相擾。所相問者,隻有兩事。第一件事,還沒出口,丹朱帝的答案就有了。那就不必再問了。現在請教丹朱帝的,是第二件事。奉我帝命,特來相詢,為免戰事拖延,民生凋敝。獵乘之事,三日後重啟,可否?”


    “獵乘”一詞,在瀛圖之中,是指會戰的意思。乘是指一種靈獸,名為乘黃。此獸狀如巨狐,背上長有雙角。據說,能乘此獸者,可以得壽兩千歲。所以,瀛圖四部,都把獲得此獸當作一種祥瑞。不過,此獸因其靈瑞,也很罕見。一旦出現,四部之間,為了爭奪此獸,往往會大打出手。由此緣故,逐漸地,四國交涉時,一遇戰事,都以“獵乘”一詞取代。


    女樸說完之後,帝丹朱的部眾都怒不可遏。


    女樸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不能立刻達成婚約,三天之後,就將開戰。話裏的威脅意味明白無誤,一直紮到部眾的心裏。如若再戰,你們這些人,必敗無疑。


    一遇到這個時候,跳出來的往往都是兀析。歧舌國,舌頭分叉的祖先的後代,一副舌頭,肯定不會隻是用來吃吃東西。


    兀析站起身來,衝著女樸喊道:“聽說,玄溟每戰,都是女人臨陣。無支祁自己一個人躲在後麵,抱著幾個侍女,歌舞取樂。請問使者,你是替他臨陣的那位,還是供她取樂的那位?”說完,他自己就先哈哈大笑起來。


    其他的部眾也跟著附和大笑。不一會兒,所有的笑聲,都停了下來,隻剩下一個人的笑聲,還在繼續,就是女樸的笑聲。


    眾人取笑的心思刹那就沒了,大家都被這瘋魔的笑聲給震住了。


    女樸笑完,一臉正色:“女人臨陣,畢竟不好,不過,男人臨陣,還會敗在女人手上,各位又作何感想?”


    兀析被這一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束亥趕忙跳出來,嗓門比兀析還高:“無支祁要是個男人,就別躲在後麵。靠女人去打仗,算什麽本事?”


    “瞪著眼問我幹嗎?”女樸回眼一瞪束亥,“那是他的事。想知道答案,你去問他。”


    “行啊,你叫他出來,我問。”束亥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帝丹朱來不及製止,心裏替這幾個笨嘴的盟友著急,這樣說話,不是擺著讓這個女人涮麽?


    “我叫得出來麽。”女樸笑著說,“不急,三天之後,你就會有機會,不過是被人綁著,跪在我玄溟帝麵前。那時,我會替你求個麵問的機會。不然,你會死不瞑目的。”


    “三天我是等不了了。”一直坐在帝丹朱旁邊,欣賞這出鬧劇的姬月開口了,“現在還算方便,不如現在。請女使代勞,代我問玄溟大帝一個問題。有個叫女渂的女人,他還記得麽?”


    此言一出,使者女樸的臉色煞白。


    姬月微笑地看著,等候著。


    眾人也覺得奇怪:一聽到這個名字,剛才這個傲氣十足的女人,一下子變得拘泥緊張起來,好像聽到了一個她最怕聽到的名字。女渂,會是誰?


    女樸點了點頭:“帝後所托,一定帶到。”


    “那好,先謝了。記得一定要把回話帶給我啊。”姬月殷切地說。


    女樸躬了一下身,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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