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磊所說的布置,是把他帶來的一口袋紙灰,均勻地鋪在房間地板上。他幹的很仔細,腰彎下去就沒直起來過。我百無聊賴地站著,隻覺得手裏的鏡子,不知道為什麽越來越沉。還不見王大磊出來,我竟然都有點拿不動了。我咬著牙扛著,突然聽見鏡子上,發出劈啪一聲輕響。好像是鏡麵爆裂了,同時一股滑膩膩的液體,便從鏡子裏流到了我手上。我哇地叫了一聲,一看兩隻手,全都黑乎乎的像是沾了瀝青。我嘴裏叫著王大磊你快來看啊,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大聲說你喊個什麽勁!我急著說我不喊不行了,你鏡子裏的東西流出來了!王大磊咚咚咚地朝我跑過來,看了鏡子,又看了我兩隻手。我想趕緊把鏡子還他,卻被他推了一把,叫我繼續捧著不要動。他蹲下去看著那些液體往下滴,最後才說:“這些都是鏡子從你身體裏導出來的陰氣。你的陰氣為什麽會這麽重?你最近去了什麽地方,接觸了什麽人?”


    我說我沒去哪兒啊,從陰牢出來,我差點都癱了。周家有個叫周琳的女孩,說是已經幫我把陰氣除掉了。王大磊等到沒東西再往外流了,才把鏡子收回去,一臉疼惜地撫摸著鏡麵。我使勁甩了兩下手,那瀝青色的液體一甩就掉,甩幹淨之後,兩隻手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王大磊問周琳是怎麽給你拔除陰氣的,是不是靠打針?我點了點頭,聽王大磊低低地罵了一句。他回頭看了一眼門裏,說還有一點沒幹完,幹完了再跟我說這事。


    我仍然在門口等他,過一會兒王大磊幹完了出來,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他問我現在感覺怎麽樣?我納悶地說沒啥感覺啊,又來回走了兩步,說好像步子不那麽沉了。王大磊說了聲行,背上他的包,把裂了的鏡子也裝上。我以為他馬上就要去下一個點,卻沒想到他伸了伸腰,自怨自艾地說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稍微累一點都受不了,走走走,爺帶你去吃點好東西補一補!


    我跟上他,下樓、出小區,也沒再打車,兩個人沿著馬路牙子,走了差不多有一公裏。路邊的宵夜攤都開張了,王大磊找了間吃牛肉火鍋的排擋,問老板要三盤子牛鞭。老板大概是看我們倆都像是打光棍的料,挺為難地說,他店裏一天就宰一頭牛,哪來的那麽多鞭?而且您吃這麽多,補得過甚了也不好哇!王大磊說這你就別管了,你看看有多少就給我們上多少,其餘全給上素菜。他這種吃法還真挺別致的,老板幫我們把卡式爐點上,就到後廚切菜去了。


    我們倆坐著也沒事幹,便拿一雙筷子,在那滾湯裏撥拉。我問王大磊我身上的陰氣是怎麽回事,那個叫周琳的說給治了,難不成是騙我的?王大磊正蘸著芝麻醬往自個嘴裏送,說她豈止是騙你,簡直就是存心要害你!她給你打的那種針是一種人工合成的玩意,和我們平時用的符水性質有點像。那玩意根本去不了陰氣,相反的,還會把陰氣壓製起來,封在人體內。如果你今天沒找上我,又或者我沒給你那麵鏡子,陰氣混到你的氣脈當中,不出幾天,你就會變成一具任人擺布的活屍!


    我頭皮一陣發麻,沒想到在不知不覺間,自己居然受到了這麽大的威脅。周琳這麽做肯定是因為周同,她是想通過擺布我,達到控製周同的目的。奇怪的是當時周琳給我拔除陰氣的時候,齊方他也在場,難道他也沒看出端倪來,要不然的話,他怎麽可能不管我?王大磊拿筷子屁股捅了捅我,問我想什麽呢?我搪塞說沒什麽,我那會兒在陰牢的時候,你們都幹了些啥?王大磊哦了一聲,說忘了告訴你了,周家的人把那個姓秦的抓走了。


    我有點意外,說周家是怎麽摻合進來的?我們當時不是在黃市長的地頭上嗎,還有不是有你們在嗎,姓秦的怎麽會被別人抓走?王大磊攤開手說他也不清楚,總之他和齊方是按原定計劃行事的。他們倆把我送進陰牢之後,就在外邊守著,不讓姓秦的把陰牢封死。他們雙方的實際衝突並沒有多少,那姓秦的已經是個老頭了,手段再怎麽厲害,看他們倆年輕力壯的,也會有所忌憚。當時眼看著天就要亮了,我和我哥都還沒從陰牢裏出來。王大磊和齊方急得不行,已經覺得這事希望不大了。可就在這時候,周芸帶了一夥人趕到現場。他們也沒理王大磊和齊方,徑直綁了秦濟華、又扛了我和我哥就走了。王大磊和齊方追了一路,直到回到這座城市裏。


    這時候剛好菜上來了,王大磊叫我先別動,放了幾片菜葉子下去收了收油。那牛鞭看著挺惡心的,王大磊把一盤子都倒下鍋,指著對我說,你得把這些都吃了,才能把身上丟失的陽氣補回來。我驚異地說怎麽你不吃嗎?剛不是你說年紀大了,要來補一補的嗎?王大磊回答說他這陣都不能開葷,嘿嘿一笑,夾了一筷子生菜葉子,就著芝麻醬也吃得挺香。


    排擋上燈光很暗,我艱難地吃著那一堆燙老了的牛鞭,越看王大磊,越覺得他的模樣和平時不同。王大磊平日裏絕對是個糙爺們,可是在這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竟然像白紙一樣泛著光。我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臉一巴掌,王大磊一怔,嚼著生菜葉子問我說,你這算非禮不?我說非禮你娘的腿,你這臉怎麽跟紙紮的一樣?我拍他那一下手感也很怪,好像碰到的不是人臉,而是一張書皮。王大磊摸著下巴說,可能最近忙過了頭,身子骨弱了。他又擼起袖子在鍋裏撈,就連一點肉渣子,都不忘弄到我碗裏頭。我怔怔地看著他,腦子裏想起齊方說過的話:有些東西他和人和鬼都不沾界,你永遠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麽事來,也永遠弄不清,他到底有多厲害。


    想到這我不禁開口問王大磊,你是不是特別厲害?不如你訓練訓練我,要我哥還能回來的話,我想給他當幫手。王大磊關了卡式爐,托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說怎麽你相信林逸還能回來?要是他回不來了,你以後打算怎麽辦?我撂了筷子罵了聲艸,說現在不是你帶著我,要去找我哥的什麽魂器嗎?不是你說不相信我哥會就此消失嗎,怎麽著,你剛說過的話自己就忘了?王大磊笑了一下,給自個的茶杯加滿茶,又再托起來。茶上的熱氣從他嘴邊升騰到鼻子上頭,到他兩眼處,被風一吹散了。王大磊說:“我是相信林逸他不會消失,我要找他,是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分內的事。可是你不一樣啊,林逸不想讓你和他的事扯上關係。我都懷疑他製造出自己徹底消失了的假象,會不會就是為了要讓你死心。對了我還得再問你一句,在陰牢裏的時候,林逸是不是動手打你了?”我答說是,我哥中了鬼紋,控製不住自己。王大磊深吸了一口氣,又點了點頭,說那就沒錯了。林逸下了決心和你斷絕關係,你別再摻合了,我不想讓林逸恨我。


    王大磊說完,靜下來看著我,我記憶中,他從來沒露出過這麽真誠的表情。他讓我感覺他是真的不想讓我哥恨他,甚至他對我哥的那種追尋,都有點不一樣的意思。我拿手托著下巴和他對視,看了一會兒,說你他娘的不會是看上我哥了吧?我說這話的時機挑的不對,王大磊剛喝了一口茶,結果噗嗤一聲,全他媽噴我臉上了。我嘴裏也濺進去一口,惡心地我直呸呸。王大磊噴完水,氣管像拉風箱一樣,不停地咳嗽。我挪開了一點坐下,就聽王大磊說,你滿腦子裝的都是些什麽東西?我順著他的後背往下擼,等他咳得不那麽厲害了,告訴他說:“我滿腦子裝的都是這件事!我知道你讓我退出是為我好,但你有沒有想過,我還有沒有退出去的可能?你是真以為我是倒黴催的才會被卷進來?還是這事打一開始,就跟我脫不開幹係?”


    第五十二章 黃布


    王大磊還在咳嗽,抬起一邊眼睛看我,說你這話什麽意思?之前有一些事我一直都沒跟他說,那是因為對王大磊這個人,我還不算是完全信任。但是現在不同了,我哥不見了,齊方也走了,我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隻能盡可能把我自己拴在王大磊這條線上。我整了整思路,從閻王宴之前說起。我第一次在周二叔發給我哥的彩信上,看見了我自個躺在棺材裏的照片。接下去第二件,是我們共同闖進周二叔的小樓。在他樓裏我再一次見到了那張照片,隻是到現在我還沒法確認,那照片是真的還是假的。周家二叔的小樓裏,還藏著我殘缺的八字。當時那棟樓的魘鎮起屍,王大磊曾經說過,是因為我哥動了樓裏的某樣東西。假如令魘鎮起屍的就是我的八字,那這件事,又該作何解釋?


    說到這王大磊的表情已經起了變化,我停下來,等著他發問或是做什麽判斷。他卻一聲都不吭,示意我接著往下說。我咽了口唾沫,說照片這是一條線。另外一條線,現在應該捏在周芸手裏。她拿走了我哥的收養證明,我不知道那玩意有什麽用,但聽周琳說,周芸拿那張證明,當作是一張王牌。周芸之前還想要和我合作來著,那時候我哥還沒走,周家也並不需要通過我,來控製那個周同。那她周芸圖我什麽,是不是她也知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王大磊突然打斷我,在他白紙一樣的臉上,泛起一層興奮的光。他問我說那張寫著我八字的黃布還在不在?我攤開手說不知道,之前學校給我換了間宿舍,不知道那東西丟沒丟。王大磊拿筷子敲我的頭,說那張黃布至關重要,你他媽敢弄丟了試試!他說完噌的一下站起來,火急火燎地招呼老板過來買單。吃之前他就說過,這頓得我掏錢,才符合花錢消災的慣例。我趕緊掏口袋,生怕在我結賬的當口,他王大磊趁機就跑了。我口袋裏就一張一百的,掏給那老板,加了一句話說別找了。老板攥著錢看了看我,說找什麽找,你這根本就沒給夠!


    我啊了一聲,瞅著王大磊說,你這災太貴了,消不起咋整啊?王大磊拿那種特別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又掏出一張一百的。我以為他這是要給我,剛伸手去接,就看他一甩手,把錢撂地上了。我臉上有點掛不住,對王大磊說,不帶你這麽糟踐人的啊!王大磊又敲了我一下,叫我拿腳去踩那張錢,踩了三下,再撿起來。這樣這錢就算是我的了,才能買斷我身上的災禍。我恍然大悟,往那錢上猛踩了幾腳。我踩的時候排檔老板就在一旁看著,等我再把錢給他,他竟然來了一句:“剛你說不用找的,謝謝了啊!”


    這一頓撐死了就一百多一點,我一句不用找了,那老板等於白得了*十塊。我開始還有點心疼,不過想想錢是王大磊的,也就釋懷了。我問王大磊是不是去找黃布,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說這個時辰,要不先去把剛才那個點收一下。他說的是城裏的那個點,城郊的離得太遠,沒有車根本去不了。我們倆順著原路走回去,天已經晚了,小區裏沒有多少人。王大磊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掏他的包,拿出一隻已經半風幹了的死雞。剛才應該就是這隻死雞,在他包裏總是戳我後腰。他不等我問就先解釋說,這隻雞是一道符,是用來阻擋惡鬼的。我嚇了一跳,說怎麽還會碰上惡鬼?王大磊說隻是以防萬一,暴露了位置的魂器,會引起周邊鬼物的覬覦。拿這雞擋一擋,林逸的魂兒已經很脆弱了,別到時候準備不周全再傷了他。他說完便開始爬樓,死雞被他戳在一根伸縮式的晾衣杆上,高舉在我們頭頂。


    爬上樓去,王大磊一口氣都沒歇,就拿鑰匙開門。這次他沒有阻止我進去,反而把那隻笤帚交給我,叫我把房子裏的灰趕出去。我一邊埋頭掃地,他一邊舉著死雞,滿屋轉悠,時不時還拿雞碰一下牆壁,嘴裏發出咯咯咯的怪聲。我掃完了以後叫他,問說這屋裏有沒有你要找的魂器?王大磊長歎了一口氣,看那失望的模樣,怕是沒有收獲。我也是這會兒才有機會問他,到底找魂器是為了什麽?王大磊把死雞放下來,反問我說,齊方是不是告訴過我,我哥的元神和肉身不符,魂魄會一片一片地碎開?我答說他是這麽說過,難不成這魂器,就是用來裝這些魂魄碎片的?王大磊點了幾下頭,表情深沉地說道:“林逸他元神不符已經這麽多年,那魂魄碎裂的情況,也應該早就出現了。憑他的本事,不可能任由自己的魂魄飄散出去,滿大街地亂突突。所以我懷疑,他也早就開始收集適合的魂器,用來收納自個的散碎魂魄。你還記不記得明溪煤礦挖出來的那塊骨頭,那玩意,應該就是一件魂器!”


    明溪的事過去有日子了,對於發現那塊骨頭的過程,我卻還記憶猶新。尤其是我哥看見骨頭時的表情,簡直就好像天都塌了。可是想想又有點奇怪,王大磊那會兒告訴我說,我哥常年都在打探一個奇人的下落,那塊骨頭就是那個奇人的。怎麽別人的骨頭,也能成為我哥的魂器嗎?想到這我思維斷了一下,或者說是有一個靈感閃現地太快,讓我都來不及反應。我哥是借周同的屍還的魂,之後才成為了我哥。那在他沒有還魂之前他又是什麽?那個埋在人葬堆裏的家夥,會不會就是我哥的本體?這事乍一聽挺虛玄的,但仔細想來,卻又合情合理。我哥一直在打聽的就是他自己的下落,所以他才會那麽賣命!他也是因為親眼看見自己屍骨不全,情緒才會瞬間崩潰!


    王大磊沒太在意我在想什麽,繼續做他的解釋工作。他說魂兒這種東西是構成生命的基本元素,和*不一樣,魂魄具有很強的整體性和延續性,即便是破了,碎片與碎片之間的聯係,也還是存在的。林逸的魂魄如果被徹底抹殺了,那在他的魂器中,就應該找不出任何的魂魄殘餘。反之,如果我們能找著一星半點的碎片,那就可以肯定,林逸他並沒有消失。我們甚至還可以利用魂體之間的共鳴,通過魂器,找出林逸他現在躲在哪兒。我嘿地一聲笑了,王大磊莫名其妙,問我笑什麽。我說你說的是“我們”,那是不是我還能接著參與?我是說的玩笑話,王大磊卻頓時板死了一張臉。他說他會依據情況來衡量,如果接下來碰到的事,連他都不足以保我周全的話,他會立刻動用我哥賬上的錢,鋪一條路,把我踢到國外去!


    城裏的點收完,王大磊便說要和我回學校,去找那塊黃布。過了十一點半宿舍就關門了,要進去隻能爬窗戶。我先叫王大磊蹲在牆角,踩著他的背,爬到能夠著窗戶的位置,把自己掛上去,然後再從上麵,拉王大磊上來。進了宿舍樓還很熱鬧,白天睡夠了的學生,晚上全都醒著。這一路碰見不少的熟人,看我帶著個陌生人進來,都顯得挺好奇的。我也不想解釋什麽,直上七樓,我之前住過的那間宿舍。宿舍門從外麵鎖著,看來學校還沒把它安排給別人。我摸出鑰匙打開門,晚上風很大,鎖才一打開,整扇門便謔地一下,張的老大。王大磊探頭進去看了看,我摸到牆上的開關,給他把燈打開。


    我之前還沒覺得,這一次回來,才察覺到這間宿舍還真是風涼水冷的。住進來的四個人當中,宋璐死了,齊方退學了,我和霍寧輝搬走了,好像這房子天生就晦氣,把我們幾個都給感染了。王大磊問我黃布放哪兒了,我想了想,記得好像是在衣櫃裏。我過去翻了半天卻沒找著,又想會不會順手擱書架上了。原本我書架上有不少書,但大部分都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我好一陣沒回學校,霍寧輝已經幫我都還了。空出來的書架一眼就能看完,並沒有那張黃布。我咬著下嘴唇心想,除了這些地方,我還能把東西放哪?總不會是在床上吧,那東西曾經被個沒穿衣服的女鬼壓過,我是絕壁不敢和它睡在一張床上的!


    王大磊見我找不著,非但不失望,甚至還有點高興。他讓我把燈關掉退出房間,把上次沒用完的灰,又再掏了出來。我說你這是要幹嘛,難不成那塊黃布,也是一件魂器?王大磊說現在還不好說,不過試一試,總歸不會有什麽損失。宿舍地方小,他隨便撒幾把灰,就鋪滿了一整片地,然後我們倆就站在門口,抽著煙磨時間。


    第五十三章 治病


    我和王大磊東拉西扯地聊一些東西,正說得起勁呢,突然霍寧輝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在電話裏說周同病了,發燒,還渾身抽抽。問我今晚上還回不回去,用不用他送周同去醫院?我不太清楚這裏頭的狀況,問王大磊,周同病了是怎麽一回事?王大磊咬著煙屁股說有可能是排斥反應,那具肉身已經適應了林逸,周同再進去,有點認不出來了。要是這種情況送醫院也沒用,寫一道符化成水,給他灌進去就好了。我又問那你會不會寫這種符,反正離得也不遠,要不你跟我去,給他治了?王大磊一尋思,覺得反正沒事幹,也就答應了。我跟霍寧輝說好叫他守著周同別動,我這邊馬上就回去。


    出去還和進來一樣,我爬上窗戶,伸手去拉王大磊。他在下邊衝我擺了擺手,讓我先出去,他自己可以往上爬。那窗戶離地有兩米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單獨爬出去。不過他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我也隻能將信將疑的,照他說的去做。我跳到牆根底下,過了一會兒,就看見王大磊從窗戶裏冒了個頭。他的姿勢挺怪的,感覺他像是整個人都貼在牆上,在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他跳下來落在我身邊,兩個人沿著小路,到我哥那去。霍寧輝老早就在門口守著了,看見我回來,重重地舒了口氣。他指責我說你哥狀況都這麽差了,你還跑出去幹什麽去?我問他人在哪呢?他指了指我哥的房間,說人八點多就上床躺著了。燒一直都不退,這不剛才,開始有點痙攣。


    我領著王大磊進我哥那屋,周同捂著被子躺在床上,露出一張燒得通紅的臉。床頭櫃上擺著酒精和棉球,看來霍寧輝已經想方處理過了。我蹲下問周同哪兒難受,周同戒備地看著王大磊,說哪兒都不難受。我說你不難受怎麽會燒成這樣,周同哼哼了一聲,說可能是晚上沒吃上肉,給氣成這樣的。這小慫嘴還挺厲害,我把位置讓出來,叫王大磊給他看看。王大磊的手才剛伸出去,就看周同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躲進了窗簾裏。我叫他說你幹嘛,他是來給你看病,不是來要你命的!周同整個人就在窗簾裏鼓著,急著說他不是好人,他之前還打過我!他說的我有點納悶,想了一下,才記起來,那次在周二叔的小樓裏,我哥被個什麽東西附了身,和王大磊起過衝突。原來那會兒就是這個周同,他因為不是普通的鬼物,所以才能踏進那棟小樓。我上去安撫周同說你不用怕,他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


    我一邊保證,一邊就想把周同弄出來,他強的不行,說什麽都不肯麵對王大磊。霍寧輝聽見動靜不對,探頭進來,問我們你們在幹嘛?怎麽你們一回來你哥就精神了,剛跟我在一塊的時候,還蔫地不行。我板著臉,想把周同吼出來。還沒發聲呢,王大磊突然一個箭步上前,照著周同的小腿就是一個橫掃。周同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手裏還抓著窗簾,連同窗簾架整個被他給拽了下來。窗簾架不偏不倚,剛好砸我腦門上。我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頭,就看王大磊把周同兩手一擰,拖到了床上。完了以後他用手壓著周同,兩條腿一跨,竟然騎到了周同身上。我驚訝地忘了疼,吼吼說王大磊你要幹嘛!王大磊看也不看我,拿枕巾把周同手一綁,騰出手來就開始掏褲襠。他的動作真太他媽流氓了,不怪我想到別地兒去。這時候霍寧輝也進來了,一眨眼,一臉的驚訝。他也不出手製止,反而像看戲一樣戳在一邊。


    王大磊全方位壓製住周同後,打褲襠裏掏出他那一小瓶藥油。我這才明白他要幹嘛,看他掰開周同的嘴,往他嘴裏滴了兩滴。周同臉都嚇白了,一個勁地想吐,王大磊怎麽可能給他機會,刮了他一個大嘴巴子,逼著他把藥吞了。吞了藥以後王大磊還不放他,弓著脊背,湊近周同耳邊說了一句什麽。聽見那話周同馬上就安靜了,委屈地像個小動物一樣。王大磊從周同身上下來,估計剛才用力太猛,一隻手撐著腰。我問他是不是沒事了,他點了點頭,又回頭瞪了周同一眼。周同差點都要哭了,我看在眼裏,覺得挺好笑的。王大磊可勁地欺負周同,估計也跟我哥有關係。我問王大磊你剛跟周同說什麽了,他沉默著不吭氣。我還以為他不願意說,沒想到剛出房間,他就把原話告訴我了。他跟周同說的是:要讓我知道你是林逸裝出來的,我保證,會打斷你一條腿!


    王大磊的這話,害我愣在那老半天,動都動不了一下。他也不管我,自己跑到廚房,倒了杯水喝。他今天喝水挺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臉色不好有關。我好容易醒過神來,回頭看霍寧輝正從我哥房裏出來。他走近了跟我說,你哥睡下去了,又說你從哪找來的人,怎麽治病跟家暴似得。我做了個“別提了”的手勢,剛要抬腿往廚房走,王大磊已經喝飽了水,出來說要解個手。霍寧輝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這人可真逗,上下管子都是通的。我蹲下去拿手扶著腦袋,霍寧輝拍著我的背問我:“怎麽了你,被你哥給傳染了?”


    我沒法跟他說,隻能扶著腦袋搖頭,等王大磊出來。不一會兒,就聽見廁所有衝水的聲兒。王大磊人卻沒有出來,透過那扇玻璃門,能隱約看見他在洗臉。他出來的時候滿臉都是水,衝我打了個招呼,就要往門外走。我跟著他追過去,被霍寧輝攔下來,說怎麽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去?我說另外還有事要處理,讓霍寧輝今晚就留在這住。再出什麽狀況,像剛才那樣馬上給我打電話!霍寧輝站那嘀咕了一聲,說這到底是你哥還是我哥,你他媽自己不管,全推給我了!


    我急著去追王大磊,有幾次左腳絆右腳,差點沒摔著。王大磊站在電梯口等我,收著下巴,好像在思考什麽事。我追過去,和他一塊踏進電梯,下去的時候我問他,你剛才說那話是什麽意思?王大磊哦了一聲,聽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在回答我的問題。我又問他說,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要不然你幹嘛那麽說周同?你就老實跟我交代算了,周同他是不是就是我哥?


    王大磊盯著電梯下行燈看了一會兒,又咧了一下嘴,答說我剛才那是嚇唬周同的。他說著往電梯護欄上靠了靠,接著又說,周同是林逸裝出來的,這事並不是沒有可能,但它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不是特別的大。首先林逸要假裝自個是周同,那等於是把自己,擺在一個周家日夜都能監視到的位置上。這樣一來他還怎麽去辦他自個的事?光應付周家就夠他忙的了!另外,據我所知,透過一個人的肉身分辨他裏邊的魂魄是個啥,至少有六七種法子,周家隨便拿一種就能驗出真偽來,林逸不可能連著都能瞞得過去。


    等王大磊說完最後一句,電梯剛好到底。他拉了我一把往外走,到樓前空曠處,很突兀地歎了口氣。我的情緒一直被他吊著,剛以為有希望了,從樓上下來,這希望又沒了。聽見他歎氣,我也跟著歎了一口。王大磊拍了一下我,說不管林逸在哪,等咱們找著他的魂器了,要找他也就不難了。我想了想,覺得如今也就隻有這一個辦法。這時候我們已經快走到學校了,路燈沒了,就山頂上那一輪月亮,還亮的嚇人。山影子落在我們的影子上,風一吹過去,滿山都是沙沙沙像密語一樣的聲音。


    我想告訴王大磊,曾經在這條道上,我碰見過一隻魃。還沒來得及說,王大磊先開口道:“你們學校的地勢,怎麽這個樣子?”我附和著說是啊,齊方不是說過嗎,這兒坐納南陰,氣進的來出不去,很容易出問題。不過之前作祟的那隻魃已經被齊方捉走了,這應該也稍微幹淨了一點吧?


    王大磊不等我說完,突然就問,對了,你宿舍叫齊方那小子,後來哪去了?我答說他走了,好像去得還挺遠的。說到這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來,周芸也說是出門去了。這倆人出門的時間相隔不遠,在此之前還互相有過接觸。會不會他們去的是同一個地方,打的也是同樣的主意?我把我的推斷說給王大磊聽,他揉著額頭,說有這個可能。他這幾天都忙著想辦法找林逸了,對周家的動向,倒是關注的不多。我連帶著把周家要開董事會處置周同的事也告訴他,王大磊說,到時候他也跟著一塊去。周家在我身上藏了陰氣,應該會借機會,試探能不能控製住我。


    第五十四章 勾魂燈


    到宿舍樓下,我一看表,已經快一點了。樓上不少宿舍已經熄了燈,王大磊抵著牆蹲下去,示意我踩著他的肩膀往上爬。我說要不然你先爬,我想看看你是怎麽上去的。王大磊不肯,說你怎麽就這麽好奇呢?讓你看了你也學不會,麻利點,待會上去還有不少事要幹!他都這麽說了,我隻好踩著他先上去,然後再一次看王大磊,用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爬上窗台,鑽進窗戶裏。上樓到宿舍門前,我掏鑰匙開門,王大磊掏背包拿出他那隻死雞。然後我把門推開,他把串著死雞的晾衣杆伸進門裏。我還沒有開燈,宿舍裏卻有一點一點的微光。


    光是從牆角發出的,有點像是熒光,但好像重量很輕,隨時都有可能飄起來。我不敢貿貿然進去,看王大磊的臉色行事。他舉著死雞在半空中畫了個圈,突然問我說,怎麽感覺不到有風,剛才走的時候,你是不是把陽台門關上了?我搖頭說沒有啊,不是你叫我啥都別碰嗎?王大磊哎呀一聲,說壞了壞了,肯定是你們這風水太差,把我的陣給破了!我說那怎麽辦,我現在還進不進去了?


    王大磊把死雞遞給我,讓我幫他拿一會兒。他一隻手揣進包裏,取出那麵破了的鏡子,調整了個角度,拿鏡麵把走廊裏的光折射到宿舍裏。那一團光在地上晃過去,能看見王大磊鋪下的灰層上麵,出現了一個拖曳過的痕跡。痕跡是從陽台門那兒開始的,光折射不了那麽遠,不清楚門是不是被關上了。我問王大磊為什麽不直接用手電照?王大磊說,普通的光沒用,看不見這裏麵的情形。可惜這鏡子壞了,要是沒壞,衝著裏頭一照,就能嚇跑不少的髒東西。


    我心裏挺過意不去的,心想這麽厲害的鏡子,卻被我給弄壞了。王大磊又把死雞要了回去,舉起來說,看樣子這屋裏應該沒有什麽惡鬼。估計是附近的孤魂野鬼聞見了灰味,好奇才湊過來的,你在這等會,我進去檢查一下。他一邊說一邊就要抬腳進去,我一把拉住他問,那牆角上的熒光,也是孤魂野鬼帶進來的?王大磊眼神一愣,看著我說:“你說什麽熒光?”我指著牆角叫他看,王大磊轉過頭去,突然一下,整個人都僵住了。我感覺不對頭,急著問他,怎麽了,你不是說沒有惡鬼嗎?王大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已經抬起來的腳,慢騰騰地又落了下去。他說那不是惡鬼,但是這房子,我是進不去了。這樣,我告訴你怎麽操作,你進去,把東西找出來!


    我點了點頭,答應說行啊,你說吧,具體怎麽個操作法?王大磊卻又不說話了,緊皺著眉頭,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我等著他想,心說這事可能會關係到我的性命,王大磊考慮地周到一點也是沒錯。過了一會兒王大磊說,按理這屋裏不會有什麽要人命的東西,不過謹慎起見,還是在你身上拴條繩子吧。要真有東西抓你的話我可以拖住你,你要真被迷在裏頭了,我也能拉你出來。我反正隻有聽他安排的份,他怎麽說,我就怎麽做。繩子綁在我腰上,王大磊把他那死雞也取下來,將兩隻雞腳蜷起來,塞進雞屁股裏。他讓我用手托著雞,進了屋,先按順時針方向繞一大圈。記住這圈要繞得盡可能圓,又要盡量避開牆角等銳利的地方。在繞的過程中,踩到有異樣的點,便停下來,然後告訴王大磊那個點周圍有什麽,他會根據我說的情況,判斷要找的東西在哪。


    王大磊他說的一點都不複雜,還要反複問我說,都記清楚了嗎?我說記清楚了,不就繞圈唄!對了,我進去以後,拿什麽照明?王大磊擺手說用不著照明,你就隻管走就行。等停下來的時候,再用手摸旁邊的東西。你在這住了這麽長時間,摸到的是什麽,應該一下就能判斷出來。我啊了一聲,抬腿往那屋裏走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麽東西,正蹲在牆角裏看著我。進門之後,頓時所有的光都沒了。我開始還以為是我沒適應光線變化,想回頭看一眼門外。可等我回過頭去,卻發現身後壓根就沒有門的影子。所有我能看見的地方都是黑的,就那牆角裏,還有一星飄忽的熒光。


    要是第一次這樣,我肯定得嚇一跳。有之前的幾次經驗墊底,我也就有點見怪不怪了。我把身上的繩子攥在手裏,感覺自個還沒跟外界斷了聯係。在心裏鼓起一口氣,然後就開始照王大磊吩咐的,繞著圈走。在有光的情況下繞圈不難,可這沒有光,要把圈繞好了,就沒那麽容易了。我先是一頭撞在齊方那張床上,退回來一點,又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張凳子。凳子倒地聲挺響,我聽見王大磊在門口問我,裏麵什麽情況?他的聲音讓我又放鬆了些,回答說沒什麽,是凳子倒了。我腳底下墊了一層灰,步子落下去的時候,就像是踩在雪地上。繞了有大半圈,我越來越靠近有熒光的那個角落。我不知道那熒光是什麽,王大磊也沒說。不過不管它是什麽,待會過去的時候,我繞開一點走就是了!


    越是這麽想我越留心腳下,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陽台門那兒。剛才王大磊說沒有風,難道真是我沒留心,上次走的時候順手把門給帶上了?我下意識地往門上看,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有個人影站那兒擋著門。我倒抽了一口冷氣,第一反應是,別是我看錯了!等我往那再看第二眼,剛才還堵著門的人影,居然好像離我更近了一步。我嚇得都不敢再走了,剛停下腳步,就聽王大磊在外麵喊:“你怎麽不走了,是不是發現什麽了?”我舌頭打顫,說我發現了個鬼,就在陽台門那站著,咋整呢現在?這說話間那人影又更近了,看它的輪廓,我竟然覺得它很像是宋璐。它一離開陽台門,馬上就有晚風,從外邊灌了進來那。風吹得我一層一層地冒冷汗,剛才王大磊也沒說,遇見情況我能不能不繞圈了,先跑了再說!情急之下我想幹脆抱著雞跪下去,給那玩意磕幾個響頭,興許它今兒個心情好,也就放過我了!我沒想到那玩意先朝我走了兩步,突然就轉了個彎,朝那熒光漂浮的角落裏靠了過去。


    那一點熒光晃悠了一下,隨著人影的靠近,慢慢便地升了起來。它上升的過程中居然還變得更亮了,亮的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一個詞來——鬼火!沒錯,就是鬼火!那團熒光無論從質地大小色澤和出現的場所來看,都像是一團鬼火!隻是它剛才停留在地麵上,和飄在半空中完全是兩種形態,所以我第一眼,才沒能認出來。我正在心裏嘀咕,王大磊怎麽會被一團鬼火嚇得不敢進來,那從陽台門進來的人影,突然就像我捧著雞一樣,把那團鬼火接過來,捧在了自個兒的胸前。它的動作看起來很小心,上半身都傾斜了,又好像那團鬼火本身很重。我在一旁納悶地瞧著它,有一鎮子,都忘了自己是進來幹嘛來了。那人影抱著一團鬼火,沒有循原路出去,反而朝著牆角走進去。緊接著它們就消失了,整間宿舍,就剩下一團烏漆墨黑,和一個捧著雞的我。我心想那個人影也許真的是宋璐,被這屋裏的灰味給引了出來。隻是不知道那團鬼火是怎麽一回事,它們突然消失,又是上哪兒去了?


    這一段插曲過去了,我才接著繞我的圈。到大約我床邊的位置,突然有什麽東西,紮了一下我的腳。紮得還挺厲害的,我明明穿了鞋,卻好像光腳踩在了一枚圖釘上。我忍不住叫了一聲,馬上王大磊就問我,怎麽了,那鬼咬你了?我說紮腳了,這算不算特殊情況?王大磊又問,你身邊有什麽東西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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