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點了點頭,理解這種困境。


    迪特爾作出決定。現在再次逮捕米歇爾為時過早。他說:“他出來的時候,我就跟著他。一旦我們走遠了,你就可以搜查這個地方。”


    “我一個人?”


    迪特爾指了指坐在雪鐵龍裏監視米歇爾房子的兩個蓋世太保,說:“讓他們幫助你。”


    “好吧。”


    “盡量顯得像是風化搜查——如果有妓女就抓起來。不要提及抵抗組織。”


    “好的。”


    “在這之前,我們隻能等待。”


    45


    在看到米歇爾進門之前,弗立克心裏一直都覺得毫無希望。她坐在這個臨時拚湊出來的小賭場的酒吧裏,跟伊薇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男人,他們一臉急切的神情,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紙牌、骰子和輪盤上。誰都沒怎麽注意她——這些人都是徹頭徹尾的賭徒,根本不會為一張漂亮的臉蛋分心。


    如果找不到米歇爾的話,她就有麻煩了。其他“寒鴉”都在大教堂裏,但她們不能整晚都待在那兒。盡管她們可以睡在露天底下——六月的天氣應該沒什麽問題——但這麽做很容易被逮住。


    她們還需要車輛。如果她們無法從波林格爾組織弄到一輛轎車或者小貨車,她們就得去偷一輛。真是這樣的話,她們就得使用這輛被警察搜尋的車輛執行任務。這就讓已經處境危殆的任務又多了一層風險。


    讓她心緒不佳的還有另一個原因:斯蒂芬妮?溫森一次次出現在她的眼前。這是她頭一次處死一個被捆綁起來、毫無還擊之力的俘虜,也是她第一次槍殺一個女人。


    任何殺戮都會讓她深感不安。在槍殺斯蒂芬妮幾分鍾之前結果的那個蓋世太保,是個手裏拿著槍的作戰人員,但就這樣結束了他的生命,仍然讓她感到可怕。以前她殺掉的人也讓她有同樣的感受,包括在巴黎結果的兩個警察,在裏爾槍斃的那名蓋世太保少校,在魯昂幹掉的一個法國叛徒。但斯蒂芬妮的情況最糟糕。弗立克把槍指向她的後腦勺處死了她。這正是她教那些特別行動處新手的方法。當然,斯蒂芬妮該得到這種懲罰——這一點弗立克毫無疑問。但問題在她自己身上。到底什麽樣的人才會去殺一個無助的囚犯?她已經變成一個殘忍的劊子手了嗎?


    她喝幹了她的威士忌,但沒讓酒保再續第二杯,怕這樣一來自己就變得太脆弱了。就在這時,米歇爾突然走了進來。


    一種得救一般的巨大輕鬆湧上全身。米歇爾認識城裏的每一個人。他能幫助她。突然之間,任務又變得有希望了。


    當她看到那穿著皺巴巴夾克的瘦長身影、那英俊的臉孔和笑眯眯的眼睛時,她的心中湧起一股激情,這讓她感到有些別扭。她想,她心裏一直是喜歡他的。一想到從前她曾那樣熱愛著他,她就感到心裏一陣刺痛,懊悔不已。這種感情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她很清楚這一點。


    等他走到近前,她才看出他的樣子並不那麽好。他的臉上好像多了一些皺紋。她的心裏一下子充滿了對他的同情。


    他的表情看上去既疲憊又恐懼,雖然隻有三十五歲,卻顯得像年屆五十。她感到十分不安。


    但她最擔心的還是如何向他坦白他們之間的婚姻已告結束。這實在有點兒諷刺。她剛剛開槍打死了一名蓋世太保和一個法國叛徒,她自己又是一個敵占區工作的秘密特工,可她最害怕的卻是傷害她丈夫的感情。


    他顯得十分高興見到她。“弗立克!”他叫了一聲,“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他穿過房間朝她走過來,槍傷仍讓他一瘸一拐。


    她低聲說:“我正擔心蓋世太保把你抓起來了。”


    “他們是抓了。”他轉過身,背朝著房間裏的其他人,不讓他們看見,然後把兩手伸給她看——兩個手腕上綁著一根結實的繩子。


    她從翻領下麵的刀鞘裏取出小刀,偷偷割斷繩索。賭客們什麽也沒看見。她把刀放回去。


    美米?裏吉斯看見米歇爾時,他正把那根繩子塞進褲袋。她擁抱他,親吻他的雙頰。弗立克看著他跟老女人調情,用他那頗為挑逗的聲音跟她說話,給她送去他那性感的微笑。然後,美米繼續工作起來,給那夥賭客送飲料,而這時米歇爾才告訴弗立克他是怎麽逃脫掉的。她一直害怕他要跟她激情擁吻,她不知道她該如何對付,到頭來,他滿心想的都是自己的一通冒險,顧不上跟她柔情蜜意。


    “我真是太幸運了!”他最後說。他坐在一隻酒吧椅上,揉搓著他的手腕,給自己要了一杯啤酒。


    弗立克點了點頭。“也許是過於幸運了。”她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可能是一個詭計。”


    他很氣憤,弗立克這話無疑在暗示他容易受騙。“我不這麽認為。”


    “會不會有人跟著你到這兒來?”


    “不會,”他信誓旦旦地說,“當然,我查過了。”


    她感到不安,但沒再計較下去。“這麽說,布賴恩?斯坦迪什死了,其他三個人被關押起來——蕾瑪斯小姐、吉爾貝塔,還有鮑勒大夫。”


    “剩下的都死了。德國人放出了在遭遇戰中喪生者的屍體。那些活著的,加斯東、吉納維芙、貝特朗,被行刑隊在聖-塞西勒廣場槍殺了。”


    “我的上帝。”


    他們沉默了片刻。想到那些犧牲的生命,和因為這項任務而承受的痛苦,弗立克的心情十分沉重。


    米歇爾的啤酒來了。他一口就喝了半杯下去,然後抹了抹嘴唇。“我估計你回來,是想要對城堡再來一次。”


    她點點頭說:“但我們的掩護說法是炸毀馬爾斯的鐵路隧道。”


    “這是個好主意,我們也該把它炸掉。”


    “但不是現在。我的兩個成員在巴黎被逮捕,她們可能已經招供了。她們會供出這個掩護說法——她們不知道真正的任務是什麽——所以德國人一定在鐵路隧道增派了防守。我們讓英國空軍去炸它,集中精力對付聖-塞西勒。”


    “我該做什麽?”


    “我們要找個地方過夜。”


    他想了一下,說:“約瑟夫?拉佩裏埃爾的地窖。”


    拉佩裏埃爾是個香檳生產商。米歇爾的姨媽安托瓦內特以前給他當過秘書。“他是我們的人嗎?”


    “他是個同情者。”他苦笑了一下,“現在每個人都是同情者。大家都認為盟軍這幾天就要進攻了。”他疑問般地看著她,“我覺得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是的。”她回答,但沒再往下細說,“他的地窖有多大?我們有五個人。”


    “挺大的,能藏得下五十個人。”


    “很好。還有一件事就是,我明天得有輛車用。”


    “開車去聖-塞西勒?”


    “一去一回,還得送我們去接應的飛機,如果我們活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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