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斯騎上腳踏車,猛蹬了幾下,打著了火,他慢慢在街上開著,與獵物保持著一百米的距離。迪特爾跟著漢斯。


    米歇爾和“直升機”轉過街角,跟了一分鍾後,迪特爾看見他們停下來,看著一家店鋪的櫥窗,那是一家藥店。當然,他們並不想進去買藥,這是為了防範監視。等迪特爾開車經過以後,他們轉身沿原路返回,如果有輛汽車掉頭往回開,他們就會發現,因此迪特爾不能再繼續跟蹤了。不過,他看見漢斯在一輛卡車後麵停下,折了回來,遠遠在街的另一頭,但兩個男人仍在他的視線之內。


    迪特爾繞了一個街區,又跟上了他們。米歇爾和“直升機”朝火車站走去,漢斯仍跟在後麵。


    迪特爾問自己,這兩個人是否知道自己被跟蹤了呢。在藥店前的把戲表明他們很有戒心,不過他認為他們並沒注意這輛郵電局的貨車,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他們的視線之外,但他們可能發現了機動腳踏車。迪特爾認為,改變方向是米歇爾采取的例行預防措施,看來他是個富有經驗的地下工作者。


    兩個男人穿過車站前的花園。花園裏沒有花,但有幾棵樹,枝頭鮮花怒放,並不在意眼下進行的戰爭。車站是一座堅實的古典式建築,壁柱和山形牆顯得十分沉重,裝飾過於繁複,很像建造它們的那些19世紀的生意人。


    如果米歇爾和“直升機”上了一列火車,迪特爾該怎麽辦?他要是也登上同一列火車,那可就太危險了。“直升機”必然會認出他來,甚至連米歇爾都可能想起在聖-塞西勒廣場見過他。不,應該讓漢斯上火車,迪特爾在路上跟蹤。


    他們經過三個古典式拱門之一進入車站。漢斯放下他的腳踏車,跟著他們進去,迪特爾也停車進了車站。如果兩個人去售票處,他就要告訴漢斯排在他們身後,跟他們買同一個目的地的火車票。


    他們沒去售票窗口。迪特爾走進車站時,正趕上漢斯跑下一段樓梯,進入鐵路線下連接各個站台的地道。也許米歇爾已經提前買好了車票,迪特爾想。這不是問題,沒有車票漢斯也能上車。


    在地道的兩端都有台階通上一個個站台。迪特爾跟著漢斯走過了所有的站台入口。迪特爾生怕跟丟了目標,上樓梯時加快步子,到了車站的後門入口。他跟上了漢斯,他們一塊上了庫爾塞勒大街。


    幾幢大樓最近被炸彈炸過,但在那些清除了碎磚爛瓦的道路延伸處,停放著一些汽車。迪特爾掃視著整條街道,心裏立刻湧上一陣驚恐。一百米之外,米歇爾和“直升機”跳上了一輛黑色的汽車。迪特爾和漢斯根本無法追上他們。迪特爾去摸他的槍,但這個距離對手槍來說實在太遠。車開走了,那是一輛黑色的雷諾“莫納奎特爾”,在法國算是最普通的汽車,迪特爾沒法看清它的牌號,它從街上匆匆駛過,轉個彎就不見了。


    迪特爾咒罵著,這一手來得很簡單,但十分有效。他們利用地下通道,讓跟蹤者丟下自己的車輛,而另一頭有輛汽車在等著他們,幫他們逃脫了。他們可能都沒有發現後麵的盯梢,就像藥店外的掉頭一樣,地下通道的把戲或許隻是一個例行預防措施。


    迪特爾一臉愁容,他孤注一擲,卻輸了這局。韋伯要喜出望外了。


    “我們現在怎麽辦?”漢斯說。


    “回聖-塞西勒。”


    他們回到貨車那裏,把腳踏車放進車廂,驅車前往總部。


    迪特爾還有一線希望,他知道“直升機”使用無線電的時間,以及分配給他的頻率,用這些信息還可能再把他抓回來。蓋世太保有一個十分精密的係統,經曆了戰爭的發展和磨煉,能檢測到非法的廣播並追尋到它們的源頭,許多盟軍特工就是這樣被抓獲的。英國人改進了訓練,無線操作員使用了更完善的安全防範措施,總是在不同位置發送無線訊號,從不持續發送十五分鍾以上,但還是能抓到幾個粗心大意的。


    英國人是否懷疑“直升機”已經被發現了?“直升機”現在會把自己的冒險經曆統統告訴米歇爾。米歇爾會仔細向他盤問大教堂的抓捕和隨後逃脫的事。他對那個代號叫查倫頓的新人會特別感興趣。不過,他沒有理由懷疑蕾瑪斯小姐不是真的。米歇爾從未見過她,所以就算“直升機”偶然提及她是位年輕漂亮的紅發女郎,而不是中年老處女,也不會引起他的警覺。“直升機”完全想不到他的一次性密碼本和絲綢手帕已被斯蒂芬妮小心地做了副本,他的頻率——用黃色蠟筆在刻度盤上做的標記——也已被迪特爾記了下來。


    迪特爾開始想,或許,他並非全盤皆輸。


    他們回到城堡時,迪特爾在走廊裏碰到了韋伯。韋伯使勁盯著他,說:“你把他搞丟了,對吧?”


    豺狼總能聞到血腥味,迪特爾想。


    “是的。”跟韋伯說謊有違他的尊嚴。


    “哈!”韋伯很是得意,“你應該把這活兒留給專家幹。”


    “好吧,我會的。”韋伯顯得有些吃驚,迪特爾接著說,“他要在今晚八點向倫敦發報。這是一個證明你專業水平的機會,讓人看看你到底有多棒。把他找出來,抓住他。”


    23


    漁夫客棧是一間很大的酒吧,如同一座堡壘立在河口的岸邊,它的煙囪就好像一根根炮塔,煙熏的玻璃窗恰似堡壘的觀察狹縫。門前的花園裏有個褪了色的牌子,警告顧客不要接近海灘,那裏早在1940年就埋上了地雷,防止德軍入侵。


    自從特別行動處搬到了附近,這酒吧每天晚上都很熱鬧,緊閉的窗簾後麵燈火通明,鋼琴喧聲不斷,酒吧裏比肩繼踵,一直延伸到外麵花園那溫和宜人的夏夜之中。歌聲沙啞,酒意濃重,體膚間的親密接觸控製得恰當體麵,空氣中充溢著放縱和宣泄的味道,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今夜在酒吧縱情歡笑的這些年輕人,明天就要登程出發去完成一項任務,或許從此一去不返。


    兩天的培訓課程結束後,弗立克和保羅把他們的小組帶到這家酒吧。姑娘們都換上外出的裝扮。莫德穿了一件粉紅色的夏裝,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漂亮;魯比雖說人長得不美,但她不知從哪兒借來一條黑色的短裙,顯得十分性感;丹妮絲女士套了一件牡蠣色的絲綢禮服,看來代價不菲,可她瘦骨嶙峋,穿什麽看上去都一樣;葛麗泰的身上是一套舞台服裝,一條短裙和一雙紅色的鞋子;就連戴安娜也換掉了平常穿的燈芯絨褲子,穿了一條時髦的長裙,讓弗立克吃驚的是,她竟然還塗了口紅。


    小組有了自己的代號——“寒鴉”。他們將在蘭斯附近跳傘著陸,這讓弗立克想起了“蘭斯的寒鴉”這個典故,傳說中那隻鳥偷走了主教的指環。“僧侶們弄不清究竟是誰偷了指環,主教便詛咒起這個無名的竊賊來。”弗立克跟保羅喝著威士忌,對他解釋說。她的酒裏兌了水,而他的加了冰塊。“接著,他們發現了那隻全身亂糟糟、髒兮兮的寒鴉,才知道它中了詛咒的法力,一定就是禍首。我在學校裏背過整篇故事——


    白天過去


    夜晚已經降臨


    僧侶和修士們徹夜找尋


    當看門人見到


    那扭扭曲曲的鳥爪


    可憐的小寒鴉一步一搖


    不再歡跳


    不像昨天那樣叫


    它的羽毛全都顛倒


    它的翅膀耷拉,站也站不了


    它的腦袋光禿禿就像手掌沒有毛


    它兩眼昏花


    渾身無力像在爬


    好啦,他們顧不得語法,齊聲大喊:“就是它!”


    “果不其然,他們在鳥巢裏找到了指環。”


    保羅點點頭,微笑著。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講的是冰島話,他也會絲毫不差地點頭、微笑。他不在乎她說什麽,他隻是想看著她。她並沒有過多經驗,但一個男人戀愛的時候,她能看得出來,現在保羅就愛上了她。


    她帶著放任的心情過完了這一天。昨天晚上的吻讓她既震驚又激動。她告訴自己,她不能幹出某種不正當的事情,她想贏回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的愛。但是保羅的激情把她心裏的優先順序顛倒了過來。她生氣地問自己,既然保羅有意拜倒在她的腳下,她又何必排隊等待米歇爾的垂愛呢。她差一點兒讓他上了她的床——其實,她倒希望他不那麽紳士,因為如果他不理會她的拒絕,掀開床單就上,她可能也就讓步了。


    在其他時候,她又為自己竟然吻了他而感到害臊。這種事情到處都有,想來挺可怕。在整個英格蘭,女孩子們已經把前線參戰的丈夫和男友忘得一幹二淨,與到訪的美國軍人陷入愛河。難道她也像那些沒腦子的店員一樣壞,隻因為這些美國佬說起話來像電影明星,就跟他們上床嗎?


    最糟糕的是,她對保羅的感情威脅到了她的工作,讓她分心。她手上掌握著六個人的生命,加上進攻計劃中的一項重要元素,她真沒必要去想他的眼睛是淡褐色還是綠色的。怎麽說他也算不上女人眼中的完美偶像,下巴太大,還有那半隻耳朵,盡管他的臉也算有點兒魅力——


    “你在想什麽呢?”他說。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一直在盯著他。“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把這事兒辦成。”她撒了個謊。


    “我們能,隻需要一點點運氣。”保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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