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生氣嗎?我還不得不把你留在你那小蕩婦的懷裏!”


    “她不是小蕩婦——”


    “別咬文嚼字了。我是你的妻子,可你在跟她同床。”


    米歇爾在椅子裏吃力地挪動著,疼得一咧嘴,他用那雙藍眼睛深沉地盯著弗立克。“我承認我有罪,”他說,“我是個卑鄙小人。但這個卑鄙的人愛著你,我請求你的原諒,僅此一次,以免萬一我再也見不到你。”


    這話讓人無法抗拒。弗立克在五年的婚姻和一次放縱之間掂量著,最後隻得讓步。她向他靠近了一步,他用手臂抱住她的兩腿,把臉貼在她的舊棉布衣裙上。她撫摸著他的頭發。“好吧,”她說,“就這樣吧。”


    “我真對不起你,”他說,“我心情糟糕透了。我從沒遇到過,甚至沒聽到過比你更好的女人。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發誓。”


    門開了,吉爾貝塔和克勞德走了進來。弗立克驀地一驚,連忙不好意思地放開米歇爾的頭。她隨即又覺得這樣很愚蠢,他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吉爾貝塔的丈夫,幹嗎她要為抱著他而愧疚,就算是在吉爾貝塔的公寓又怎樣?她對自己感到惱火。


    吉爾貝塔看到她的情人在這兒摟著自己的妻子,顯得有些震驚,但她很快鎮定下來,臉上做出一種冰冷漠然的表情。


    克勞德跟她走進屋,這是個年輕英俊的大夫,看上去有點兒緊張。


    弗立克迎上前去,吻了吻克勞德的臉頰。“謝謝你能過來,”她說,“真讓我們感激不盡。”


    克勞德看著米歇爾說:“感覺怎麽樣,老兄?”


    “我屁股裏有顆子彈。”


    “那我要把它取出來。”他丟下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搖身一變,成了一個身手敏捷的行家。他轉身對弗立克說:“在床上鋪幾塊毛巾吸幹血跡,然後把他的褲子脫掉,讓他臉朝下趴著。我去洗洗手。”


    吉爾貝塔把舊雜誌鋪在床上,上麵覆蓋上一條條毛巾。弗立克把米歇爾扶起來,幫他一步一步移到床邊。他躺倒在床上時,她禁不住想,他在這兒已經躺了不知多少次。


    克勞德把一個金屬工具插進傷口,摸索著在裏麵尋找彈片。米歇爾疼得叫了起來。


    “對不起了,老朋友。”克勞德貼心地說。


    在這張床上,米歇爾曾帶著負疚的快感叫喊過,現在看到他痛苦的樣子,弗立克幾乎感到一種滿足。她希望他就這樣牢牢地把吉爾貝塔的臥室印在記憶裏。


    米歇爾說:“一口氣就做到底吧。”


    弗立克的報複心很快消失了,她真的為米歇爾難過。她把枕頭朝他的臉邊挪了挪,說,“咬住這個,能管點兒用。”


    米歇爾把枕頭塞進嘴巴。


    克勞德再次開始摸索,這一次他取出了子彈。傷口湧出了大量鮮血,幾分鍾後才慢了下來。克勞德給他包紮好。


    “幾天之內盡量不要動。”他對米歇爾囑咐道。這就是說,米歇爾必須待在吉爾貝塔的家裏。不過,要做性事的話他就會疼死,想到這兒,弗立克有了一種惡意的滿足感。


    “謝謝你,克勞德。”她說。


    “很高興能幫這個忙。”


    “我還有一個請求。”


    克勞德害怕起來。“什麽?”


    “我要在午夜前一刻鍾等一架飛機。我要你開車把我送到查特勒。”


    “為什麽吉爾貝塔不能送你,開那輛她剛才去我家開的車?”


    “因為有宵禁。但我們跟你一起走安全些,你是大夫。”


    “那我怎麽解釋身邊還帶了兩個人?”


    “三個,我們需要米歇爾舉手電筒。”每次搭飛機都是這個程序,四名抵抗成員組成一個巨大的“l”字形,高舉著手電筒,表示風向和飛機降落的地方。用電池供電的小手電筒需要指向飛機的方向,保證讓飛行員能夠看見它們。直接把電筒插在地上也可以,但那樣就沒有把握了,而如果飛行員沒看見他所期待的信號,就會懷疑是個圈套,就不會降落。因此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有四個人。


    克勞德說:“我怎麽跟警察解釋你們幾個人呢?一個出急診的大夫不會在車裏帶三個人的。”


    “我們會想出個理由的。”


    “這太危險了!”


    “在晚上這個鍾點,整個用不了幾分鍾。”


    “瑪麗?珍妮會把我殺了的。她讓我做什麽事情先為孩子們著想。”


    “你還一個孩子也沒有。”


    “她已經懷孕了。”


    弗立克點了點頭,這下知道他為什麽變得畏畏縮縮了。


    米歇爾翻身坐了起來,他探身抓住克勞德的胳膊說:“克勞德,我求你了,這件事非常重要。就算為了我,行嗎?”


    對米歇爾說不是很困難的,克勞德歎息一聲:“什麽時候?”


    弗立克看了看她的手表,時間已經快到十一點了。“現在。”


    克勞德看著米歇爾說:“他的傷口會再裂開的。”


    “我知道,”弗立克說,“要流血就讓它流吧。”


    查特勒村由一個十字路口和散落四周的幾座建築物組成,其中有三座農舍,一排農工的棚戶,還有一家供應附近農場和村戶的麵包店。弗立克站在離十字路口一英裏外的牧草地上,手裏拿著一隻煙盒大小的手電筒。


    161中隊的飛行員給她上過一個禮拜的課,教她如何引導飛機降落。這塊地方符合他們提出的要求,草場差不多有一公裏長——一架“萊桑德”起飛或降落需要六百米的距離。她腳下的土地很堅實,也沒有斜坡。月光下,可以從空中很清晰地看見附近的一個水塘,這也為飛行員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地標。


    米歇爾和吉爾貝塔站在弗立克的上風處,與她處在一條直線上,手裏也拿著手電筒,而克勞德在吉爾貝塔旁邊幾碼的地方,組成了一個引導飛行員的倒“l”字形夜間跑道。如果是在偏僻地帶,接應小組會用篝火代替手電筒,但這裏靠近村子,在地上留下可疑的燃燒痕跡十分危險。


    四個人組成了特工所稱的“接應小組”。弗立克的小組總是沉默守紀,但有些組織較差的小組時常把接機當成一場聚會,一幫男人抽著煙大聲說笑,惹得附近村子裏的人注意。這樣做很危險,如果飛行員懷疑降落行動被德國人發現,認為有蓋世太保埋伏在那兒,就必須快速做出反應。接應小組所受的指令提醒他們,如果從錯誤角度接近降落的飛機,任何人都可能被飛行員射殺。這種事其實從未發生過,不過有一次,一架哈德森轟炸機軋死了一個看熱鬧的人。


    等待飛機從來都是一件苦差事。如果飛機沒來,弗立克就得緊繃著神經再等二十四小時,再冒一次險,直到機會來臨。但一個特工永遠不能預知飛機到底什麽時候出現。這並非由於英國皇家空軍不可靠。其原因更像161中隊的飛行員跟弗立克解釋的那樣,僅靠月光為進入一個國家上空幾百英裏的飛機導航,難度非常之大。飛行員使用航位推測法——依靠方向、速度和消耗的時間計算自己的位置,還要憑借河流、城鎮、鐵路線和森林等地標校驗結果。航位推測法的問題是,無法準確調整風力造成的漂移。而地標也很麻煩,因為月色下麵的一條河看上去很像另一條河。到達一個大致區域已經夠複雜的了,而這些飛行員還要找到某一塊具體的場地,這就更加困難。


    如果有片雲彩遮住月亮的話就更不可能找到了,這種情況下,飛機甚至不會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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