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起她的手,帶她穿過廣場朝門口走去。“我們到裏麵去吧,”他說,“進去以後你可以坐下歇一會兒。”他們進了院子。迪特爾看見教堂牆上開了一個大洞,便明白了主力隊員是怎麽進入院子內部的。


    武裝黨衛軍部隊從樓裏出來,解除了那些攻擊者的武裝。迪特爾仔細地打量著一個個抵抗戰士。大部分人已被打死,但有些人隻是受了傷,一兩個沒有受傷的也投了降。看來這裏頭應該會有幾個人值得他親自審訊一番。


    到現在為止,他的工作還都是防禦性的。充其量他也隻能加強一下關鍵設施的警戒,防範抵抗組織。偶然逮住一個俘虜弄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但一下子有了這麽多俘虜,而且全都來自一個較大且顯然組織嚴密的抵抗團體,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他急切地想,這可能為他提供了一個進入進攻性作戰的良機。


    他對一名中士喊道:“你,去叫一個大夫過來看看那些俘虜。我要審訊他們,別讓他們死掉。”


    盡管迪特爾沒穿軍服,但這個中士從他的舉止中看出他一定是位高級軍官,便說:“是,先生。”


    迪特爾帶著斯蒂芬妮上了台階,穿過莊嚴的入口進了寬敞的大廳。大廳裏的景象令人驚歎不已,粉紅色的大理石地麵,高大的窗戶帶著精美的窗簾,石灰牆上的伊特魯裏亞花紋在粉色和綠色的塵霾的陰影中似隱似現,天花板上是一個個已經褪色的天使。迪特爾想,這裏過去一定擺滿了富麗堂皇的家具,大鏡子下麵的梳妝台,鑲嵌著金花邊的餐具櫃,精美的鍍金椅子,油畫,大型花瓶,大理石做的小雕像。現在這一切都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交換台,每個交換台前麵都配了把椅子,地板上還堆放著一捆捆電纜。


    電話接線員看來都跑到後麵的院子裏去了,但現在,槍聲已經停止,有幾個接線員站在玻璃門邊,頭上還戴著耳機和送話器,不知回到裏麵是否安全。迪特爾讓斯蒂芬妮在一部交換台前坐下,然後把一個中年女接線員叫了過來,“夫人,”他用禮貌但命令的口吻,以法語說道,“請為這位女士端一杯熱咖啡來。”


    那女人走上近前,用敵意的目光瞥了斯蒂芬妮一眼。“好的,先生。”


    “再來一杯白蘭地,她受驚了。”


    “我們沒有白蘭地。”


    他們有白蘭地,但她不想拿給這位德國人的情婦。迪特爾不想計較下去,便說:“那就隻要咖啡吧,但要快點兒,否則就會有麻煩。”


    他拍了拍斯蒂芬妮的肩膀,然後把她留在那兒。他穿過雙層門進了東側翼。城堡這裏原來是一個個會客室,一個連著一個,像凡爾賽宮一樣。屋子裏擺滿了交換台,這些看上去倒像是永久性的。電纜被整齊地用木製護套捆紮起來,穿過地板,進入下麵的地下室。迪特爾猜測,大廳那邊看上去較為混亂,是因為那裏剛剛啟用不久,是西側翼遭到轟炸後采取的應急手段。有些窗戶被永久封死,這顯然是一種防範空襲的措施,但其他窗戶的窗簾拉開著,迪特爾想,大概這些女人也不喜歡在永久的黑夜中工作吧。


    在東側翼的盡頭是一個樓梯間。迪特爾沿樓梯走下去。他在樓梯底部經過了一道鐵門。邊上立著一張小桌和一把椅子。迪特爾猜測這是警衛待的地方,值班人員可能離開崗位加入了戰鬥。迪特爾大大方方走了進去,在心裏給這個安全缺口記上了一筆。


    這裏的環境與地麵主層完全不同,有廚房、儲藏室和住處,一切都是為三百年前在這座房子裏服務的幾十個人設計的,屋頂很低,牆麵沒有粉刷,地麵是石頭的,有些房間甚至是光禿禿的泥土地麵。迪特爾順著寬寬的走廊往裏麵走,每扇門上都有用規整的德語寫的標牌,但迪特爾還是要推開門看看裏麵。在他左側,也就是房子的正麵,就是一個電話交換主機聯合體:一台發電機,幾個巨大的電池。接著還有一個房間,裏麵裝著混雜交錯的電纜。在他右麵,朝著房子的背麵,是蓋世太保的各種設施,一間照相室,一大間用來竊聽抵抗組織的無線監聽室,還有幾個牢房,房門上都有窺視孔。地下室做過防彈處理,所有的窗戶都被封死,各麵牆邊都堆著沙袋,天花板也用鋼架加固,裏麵灌注了水泥。顯而易見,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盟軍的轟炸機破壞電話係統。


    走廊盡頭的一扇門上標著“審訊中心”幾個字。他推門走了進去。第一間屋子是裸白的牆麵,光線很亮,裏麵是普通審訊室的那種配置,一張便宜的桌子,幾把硬邦邦的椅子,一隻煙灰缸。迪特爾穿過這間屋子走進裏麵的內室,這個房間不那麽明亮,牆是磚砌的,屋裏有一根血跡斑斑的梁柱,上麵掛著幾個用來捆人的鉤子;一隻傘架上放著幾根木棒和鐵棍;一張醫用床,上麵帶有頭夾和捆綁手腕、腳踝的皮帶;一台電擊機;一個鎖著的櫃子,裏麵大概裝著各種藥劑和注射器。這顯然是間行刑室。迪特爾見過不少類似的地方,但看見這些仍然讓他感到惡心。他必須提醒自己,從這種地方收集的情報有助於拯救那些年輕體麵的德國士兵的生命,讓他們最終回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身邊,而不是死在戰場上。盡管如此,待在這裏還是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這時他聽見身後發出一種聲響,讓他嚇了一跳。他轉過身去,門口有個東西嚇得他往後退了一步。“上帝!”他驚叫了一聲。那是個半蹲半坐著的形體,它的臉深深陷在隔壁房間投來的強光陰影中。“你是誰?”他對那個影子問道,幾乎能聽出自己聲音裏的恐懼。


    那個形體走到光亮下麵,變成了一個穿著製服襯衣的蓋世太保中士。他個子矮胖,一張肉乎乎的臉,灰黃色的頭發削剪得太短,看上去像個禿子。“你來這兒幹什麽?”他對迪特爾問道,說話帶著法蘭克福口音。


    迪特爾恢複了鎮靜,行刑室讓他有些心慌,但現在他很快找回了自己一貫的權威口吻,對他說:“我是法蘭克少校,你是哪位?”


    中士立刻變得畢恭畢敬起來:“我是貝克爾,先生,很願意為您效勞。”


    “盡快把那些俘虜帶到這兒來,貝克爾,”迪特爾說,“把那些能走的立刻帶過來,其他人讓大夫看了以後再帶過來。”


    “好的,少校。”


    貝克爾走了。迪特爾回到審訊室,坐在一把硬邦邦的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能從這些俘虜那裏得到多少情報,他們也許隻知道自己城鎮上的事情。如果他的運氣不佳,而他們的安全措施又很嚴密,單個犯人可能隻知道自己團隊裏發生的事情。從另一方麵看,並不存在什麽萬無一失的安全措施,幾個單獨囚犯的口供最終會聚合成為他們自己和其他抵抗組織的情報。迪特爾的夢想,就是一個團隊能像鏈條一樣把他引向另一個團隊,讓他有可能在盟軍進攻前的最後幾周對抵抗組織發動一次致命打擊。


    聽到走廊裏有腳步聲,他回身往外看了看。俘虜被帶進來了,第一個就是那個把司登衝鋒槍藏在外衣下麵的女人。


    迪特爾很滿意,俘虜裏頭有個女人,實在是非常有用。在接受審訊時,女人有可能跟男人一樣強硬,但讓一個男人開口的辦法常常是在他麵前毆打一個女人。這女人又高,又性感,這就讓迪特爾覺得更妙了。她好像受了點兒傷。迪特爾對護送她進來的士兵擺了擺手,開口用法語跟這個女人講話:“你叫什麽名字?”他的語氣相當友善。


    她用傲慢的眼神看著他。“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他聳了聳肩膀,這種級別的敵對態度很容易克服。他隨即動用了那個為他效勞了上百遍的回答:“你的親屬也許會詢問你是否被拘押。如果我們知道你的名字,就能告訴他們。”


    “我叫吉娜維芙?德萊斯。”


    “美麗的名字,搭配美麗的女人。”他一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


    下一個囚犯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頭上的傷口流著血,腳也跛了。迪特爾說:“你幹這種事有點兒老了,是吧?”


    那人一臉得意。“是我裝的炸藥。”他輕蔑地說。


    “姓名?”


    “加斯東?賴非甫爾。”


    “你要記住一點,加斯東,”迪特爾善意相告,“痛苦持續多久要你決定,你要它停,它就會停。”


    預想到接下來要麵對的一切,這個人的眼裏現出一絲恐懼。


    迪特爾點點頭,很是滿意。“帶下一個。”


    接下來是一個年輕人,迪特爾估計他還不到十七歲,是個漂亮的男孩子,他徹底給嚇壞了。“姓名?”迪特爾問。


    他遲疑著,顯然是驚嚇過度。想了一會兒,他說:“貝特朗?比塞特。”


    “晚上好,貝特朗,”迪特爾快活地說,“歡迎你來地獄。”


    孩子的表情就好像臉上剛剛挨了一巴掌。


    迪特爾讓他下去。


    威利?韋伯出現了,巴克爾像拴著的狗一樣一步步跟在他後麵。“你是怎麽進來的?”韋伯粗暴無禮地對迪特爾說。


    “走進來的,”迪特爾說,“你的警戒糟透了。”


    “滑稽透頂!你親眼看見我們擊敗了一次強大的進攻!”


    “那也就十幾個男人加上幾個姑娘!”


    “我們打垮了他們,這也就足夠了。”


    “想想看,威利,”迪特爾給他講明道理,“他們就在你的附近集結起來,可你對此毫無察覺,然後他們衝進了院子,殺死了至少六名上等的德國士兵。我想你打敗他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低估了對手的人數。我進這個地下室的時候也沒人盤問,衛兵離開了自己的崗位。”


    “他是個勇敢的德國人,他要加入戰鬥。”


    “上帝啊,怎麽跟你說才能明白呢!”迪特爾有些絕望,“一個士兵在戰鬥中不能離開崗位。”


    “用不著你給我上什麽軍紀課。”


    迪特爾權且放他一馬,不想跟他爭下去。“我沒想給誰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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