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塤道:“人家都讓朱千戶直接進去了,你怎麽反倒停下來了?”


    朱驥道:“可否請楊匠官自己去尋玉珠幫忙?我就在外麵等候。”


    楊塤幹脆地道:“不行,除非朱千戶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況且我隻是幫忙,於朱千戶而言,盡快畫出畫像,是你分內之事。”


    朱驥聞言,便不再多言,引楊塤進來蒯府。


    蒯祥自永樂年間便位列名匠之首,得成祖皇帝朱棣親口褒獎“蒯魯班”,然其人謙虛樸實,宅子也如同為人,甚為簡陋,跟普通平居差不多。隻有孫女蒯玉珠居住的繡樓稍事繁華些,且樓前按江南園林風格搭建了小橋流水,愈顯幽靜雅致。


    朱驥、楊塤二人來到繡樓時,卻見樓中燈火通明,正有女子吃吃發笑,顯然是蒯玉珠跟好友吳珊瑚在說笑了。


    朱驥咳嗽了聲,正思慮如何措辭,楊塤已高聲叫道:“錦衣衛朱千戶駕到。”


    笑聲戛然而止,蒯玉珠很不滿地應道:“這麽晚了,朱千戶有事嗎?”楊塤道:“有事,公事,很重要的公事。”


    蒯玉珠聽出是楊塤的聲音,料想他與朱驥一道登門,必是有事,便勉強應道:“人都到外麵了,就自己進來唄。”


    楊塤舉步便行。朱驥微一猶豫,緊隨其後。


    果然除了蒯玉珠之外,吳珊瑚也在這裏,斜坐在窗下臥榻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扭頭看著窗外,似是有意如此冷淡。楊塤進來,徑直說了急需畫工畫出賊人畫像之事。


    蒯玉珠聽說賊人膽大包天,竟然在不久前闖入蔣骨扇鋪,試圖殺人滅口,麵色立即嚴肅起來,道:“我這去準備畫筆、紙張。”


    吳珊瑚也起身道:“既是人家有正事,我便先走了。玉珠,你先忙你的,明日一早我再來找你。”自甩袖去了,從始至終,看也未看楊塤、朱驥一眼。


    楊塤道:“奇怪呀,今日在蔣骨扇鋪遇上時,珊瑚娘子人還好好的,熱情得不得了,怎麽這會子就陰天了?朱千戶,莫不是因為你?”


    朱驥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蒯玉珠手腳極快,瞬間即取了筆墨紙硯出來擺好。不大一會兒,便依楊塤的描述畫出兩張人像來。


    楊塤笑道:“就是這兩人了,玉珠小娘子出手,果然不凡。”


    蒯玉珠道:“閑話少扯,既是畫工出了城,官府又等著要。我就再多畫四份,回頭等畫工回來,再以這五份做圖樣,依葫蘆畫瓢便是。”


    朱驥忙道:“實在太好了,多謝。”


    不到一刻工夫,蒯玉珠便將另外四份圖像畫好,連同最先那份一齊交到朱驥手中,道:“事情辦妥了。朱千戶,你請吧,恕我不能遠送。”


    朱驥隻得告辭出來。楊塤亦不敢多言,出來蒯府才問道:“你怎麽得罪玉珠、珊瑚兩位姑奶奶了?”


    朱驥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時下已是初秋,白天有太陽高照,晴空萬裏下燥熱無比,但到了晚上,涼風一吹,竟然感到森森涼意。


    朱驥道:“我得回家加件衣裳,楊匠官,你不著急回家的話,不妨到我家坐坐,就在前麵。”


    楊塤道:“好啊,我不急,我又沒成家,沒人會等我回去。”


    到了四合院門前,楊塤道:“好漂亮的四合院,這是兩進還是三進?”


    朱驥道:“三進。不過這宅子已不是我朱家所有了,我家在前麵,其實就是原先宅子的偏院改的。簡陋了些,楊匠官莫笑。”


    到院門前時,朱驥見院門半開,不禁有些奇怪,道:“我今早離開前將門扣扣好了啊。”忽聽到“咚”的一聲,屋裏不但有動靜,還有火光閃爍。


    朱驥心中一緊,忙打個手勢,讓楊塤先閃躲在一旁,自己拔出繡春刀,到堂屋門前時,正有人出來,便將手一揚,刀光一閃,刀已架在那人脖子上。又喝問道:“你是什麽人?到我家做什麽?”


    那人連聲叫道:“別動手,是我,是我呀。”


    朱驥這才聽出是舅舅杜平,忙收了兵刃,打亮火折,問道:“這麽晚了,舅舅來我家做什麽?”


    杜平反而問道:“你小子今日不是當值嗎?明日又是太後壽誕,錦衣衛應該忙得很,何以這麽早就回來了?”


    朱驥已瞥見杜平手中拿著妻子於璚英的金簪,料想舅舅以為自己人在官署,妻子近來又住在娘家照顧長輩,便想趁無人之機撈些油水。因有楊塤在場,家醜不可外揚,他不便明說,隻上前奪下金簪,道:“你走吧。”不由分說地將杜平推出院子。


    杜平大怒道:“你小子反了,竟然敢對舅舅動手動腳。”還想多賴皮幾句,討些錢財,忽見一隊官兵舉火把急奔過來,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掉頭去了。


    楊塤走過來問道:“那是你親舅舅嗎?怎麽古古怪怪的?”


    朱驥歎道:“舅舅是親舅舅,隻是不是什麽好舅舅。他嗜賭成性,我朱家的這份家業,全讓他敗掉了。”搖了搖頭,將妻子金簪收了。


    官兵已奔了過來,卻是巡城禦史邢宥。不等到跟前,他便高聲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楊塤問道:“找到什麽寶貝了,才勞得邢禦史一路歡天喜地地趕來?”邢宥喜滋滋地道:“《軍資總會》。”


    朱驥大吃一驚,道:“什麽?”接過邢宥手中書卷,伸到火把下細看,果然是兵部留存的《軍資總會》。


    楊塤奇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邢禦史從哪裏找到的這卷《軍資總會》?”


    邢宥道:“我剛才率兵巡城時,在東四牌樓一帶遇到了蔣骨扇鋪女鋪主蔣蘇台,書卷是她交給我的,說是她在自家院中柴禾堆邊撿到的。”


    楊塤“呀”了一聲,道:“應該是我們那會子在院子裏混戰打鬥時,書卷從賊人身上掉了出來,當時昏黑一片,誰都沒有發現,後來賊人匆忙逃走,也沒有留意。”


    忽然意識到賊人若發現丟了書卷,一定會再回蔣骨扇鋪,如此,蔣鳴軍、蔣蘇台兄妹便有性命之虞了,忙欲趕去。


    邢宥忙道:“楊匠官放心,我已料到這一點,安排了人手埋伏在蔣骨扇鋪,一來可以保護蔣氏,二來也能擒獲去而複返的賊人。”


    楊塤聞言,這才略為安心。


    朱驥便將蒯玉珠新繪好的畫像交給邢宥兩份。邢宥道:“好,我這就派人送一份回官署備案,明日再讓畫工照貓畫虎畫上一百份。我自己留一份,再去蔣骨扇鋪一帶巡視一番,運氣好的話,明日那一百份圖就不必要了。”


    朱驥道:“賊人武藝高強,邢兄多加小心。”


    楊塤見邢宥佩劍掛得斜斜垮垮,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文臣樣子,不禁有些惱火起來,道:“本朝火器素來厲害,為何不拿出來裝備巡城軍士,還在用這些刀槍?賊人武功再高,也擋不住一銃。”


    邢宥“唔”了一聲,尷尬笑笑,自率軍去了。


    朱驥道:“蔣鳴軍是神機營小校,楊匠官可有見到他隨身佩帶火器?”楊塤一怔,想了想才道:“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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